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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状是一门技术活。
你不能抓着你想说的说,而要充分考虑对方对什么比较敏感。比如——
“皇上,臣妾听说皇后娘娘出阁前与陆统领是表兄妹?”
慈宁宫中,许才人亲手执着个美人拳在帮太后捶背。太后受用地半阖着眼,听到许才人这话,撩开眼皮看了她一眼。
许才人经常往慈宁宫凑,一来可以塑造一个孝顺的侄女形象,在太后面前增加好感,二来也可以多见一见纪无咎。她入宫之前望眼欲穿地想要和他相亲相爱,却不想入宫之后他待她反而不如以往亲昵,几乎不去看她。
纪无咎正低头轻轻拨动手边的茶碗盖子,状似漫不经心地答道:“她自家兄弟确实不少。只不过既入了宫,便是皇家的人,不必再谈论那些。你无事可做了吗,打听这些做什么?”
许才人没想到自己刚说一句话便招来他的责备,便讪讪地低下头:“臣妾知错。”手上却不由得加重了力道。
太后拉下来她的手,握在自己手中轻轻拍了拍,转头对纪无咎说道:“所谓打着骨头连着筋,咱们虽为天家,却也要体恤人情,哪能说断就断呢,”说着,看向许才人,“你说的可是陆离?他和皇后确实是姑表关系。”
许才人于是恍然点头:“如此看来,皇后娘娘和陆统领的感情想必十分亲厚。”
纪无咎脸色霎时变得难看,他把手中的茶碗重重往桌上一放,浅浅的茶水禁不住震荡,溅洒出来,淋到他的手上和桌上。
许才人一抖,畏惧地看了看太后。
太后却是不怕纪无咎,谁让她是他亲妈呢。她安慰地又拍了拍许才人的手,对纪无咎说道:“你急什么!……为容,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许才人有些犹豫,小心翼翼地看了纪无咎一眼。
“莫怕,你但说无妨,有哀家为你做主呢。”
纪无咎虽依然沉着脸,却没有出声阻止。
许才人便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前天晚上臣妾心绪不宁,便想着去英华殿敬敬佛。没想到一进院子,就听到殿里头有男女的说笑声。臣妾好奇得紧,就驻足听了一会儿,因离得远,听得并不真切,只约莫听出那女子似乎是皇后娘娘,而她称呼那男子为‘表哥’,是以臣妾今日才有此一问。”
太后的表情渐渐严肃起来:“孩子,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你确定亲眼所见?”
许才人郑重点头:“确系亲眼所见,太后若是不信,臣妾这便起个誓。”说着就举起手要发誓。
太后忙按住她:“好了好了,哀家信你。只不过此事关系皇家颜面,你千万不要声张出去,”说着,又问纪无咎,“皇上,你怎么说?”
纪无咎盯着许才人看了一会儿,目光如炬,许才人被看得如坐针毡,不敢和他对视。听到太后问话,纪无咎便站起身,答道:“不敢劳烦母后出手,此事朕必查个明明白白。母后先休息吧,孩儿告退。”
目送着纪无咎走了,许才人重又握起美人拳帮太后捶背。太后面上不复方才的坦然自若,她皱起眉头,责备许才人道:“你行事怎么也不和哀家商量一下?今日若不是我给你撑着,你一个小小才人如何能在皇上面前议论皇后的不是?”
“侄儿知错!只因怕牵连到太后娘娘,所以……”
“牵连什么,哀家是他亲娘,他能把我怎么样!”
“是,皇上是纯孝男儿,自不会被皇后辖制住,反不认娘亲。”
这话说得十分熨帖,太后微笑着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她又不放心地说:“只是虽然你今日说了这番话,哀家瞧着,皇上未必会信。”
“太后娘娘放心,只要让皇上亲眼所见,他就是不信也得信。”
事实证明太后还是相当了解她这个儿子的,纪无咎理智上并不相信许才人的话。两个与叶蓁蓁有仇的女人在那里一唱一和的,很明显是在告状。他不傻,相反,他比正常人都聪明。
然而理智上不相信,不代表感情上也不相信。尽管他刻意去无视,告诉自己那不过是谗言,但是许才人的话还是一遍遍地钻进他的脑海里。
夜深人静,偏宫冷殿,孤男寡女,欢声笑语……他的脑子里像是住着个丹青妙手在挥毫,逐渐地把这一幕清晰完整地画出来,画面生动,纤毫毕现。不独如此,还给配了声音,画面中的女子一遍遍地叫着“表哥”,声音清甜欢快。
纪无咎批了会儿奏折,自己在折子上写了什么他都不知道,末了,他把朱笔一丢,笔头在折子上翻滚了一下,展开一片红痕。
“冯有德,去坤宁宫找个人来,朕有话要问。”
自从上次他放在坤宁宫的人被叶蓁蓁料理之后,他又重新培养了几个,只不过叶蓁蓁防得很严,这些人无法太接近她。
“回皇上,皇后娘娘这些天每夜戌时二刻出门,至亥时五刻方归。”
“可知道她去了哪里?”
“奴才不知。”
“行了,都退下吧。”
屏退所有人后,纪无咎坐在案前发呆沉思。戌时二刻到亥时五刻,正好是他不在坤宁宫的时间段。这几天他每晚睡在坤宁宫,本来打算在坤宁宫批折子,但是一来折子来回挪动麻烦,二来叶蓁蓁不喜欢,觉得拘谨,所以他都是在养心殿批完奏折,深夜时分才到坤宁宫。彼时叶蓁蓁已熟睡,身上热烘烘的,他把她抱在怀里,身体便很快温暖起来,两人交颈而眠,心里感觉十分踏实。
他本以为他们的关系正在逐渐缓和,却不知道,叶蓁蓁每晚趁他不在时做些什么。
她到底在做什么?纪无咎不自觉地抓起案上的笔,用力握着。真相就在眼前,他只要查,一定能查出来。但是他又不确定要不要真的去查。
毕竟……如果事实真的如此呢?
他拿她怎么办?
想着想着,纪无咎目光中蒙上一层狠厉,手上的力道渐渐加重,“啪”的一声,犀角雕花的笔杆被折成两段。
与此同时,内宫某处,陆离看了看手里的一只刺绣荷包,问面前一个面生的太监道:“你是说,皇后娘娘命我今夜戌时五刻于英华殿一见,有要事相商?”
太监答道:“正是如此。”
陆离将荷包藏于袖中,说道:“有劳公公,我一定准时面见皇后娘娘。”
太监放心地走了。陆离又摸出那只荷包来仔细打量。这荷包确实是叶蓁蓁亲手所绣不假,只是叶蓁蓁的性子他了解,平日里丢三落四的,很难说这东西不是她弄丢的,然后被有心人捡去利用一番。而且,叶蓁蓁不是没有分寸的人,深夜于幽静之处召见外臣,这样的事情她大概做不出来。即便她真的想私自见他,也定会将事情做得周密一些。她不让王有才、素月这样的心腹来传话,反倒派个他不认识的人过来,很不合常理。
所以,此中必有蹊跷。
只不过既然此事涉及到蓁蓁,他无论如何也要走一趟。倘若真的有人想在男女之情上做文章陷害蓁蓁,那就最好早绝后患。
用过晚膳,叶蓁蓁消了会儿食,便拿着本书出了门,身边只带了素月一个人。
冬夜的风很冷,两人浑身裹得像毛团一般。素月一手挑着灯笼,一手扶着叶蓁蓁,轻声劝道:“娘娘,今天晚上冷,要不就别去了?”
“不行,本宫要坚持。”
这几天叶蓁蓁都去哪儿了?
答曰:英华殿。
做什么?
答曰:练功。
王有才也不知道从哪里给她弄来一本武功秘籍,叫《阴阳经》。这本书挺厚,书页发黄,有不少虫蛀的痕迹,显示其年代之久远;封面染着暗黑色的斑痕,很像是血迹,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到它可能引起的种种江湖仇杀……总之,这本书浑身都散发着绝世秘籍的气息。
书上说了,要练此功,必须在一个僻静的无人打扰之地,最好是深山老林,或是悬崖瀑布,这些地方叶蓁蓁都去不了,她只能在皇宫之中找最僻静的地方,便找到了英华殿。
所以这几天她每晚都会来英华殿练会儿功。《阴阳经》讲的是内功,因此她只需要坐下来打坐调息便好。
英华殿晚上无人居住,只有一个太监守夜,但是这么冷的天儿,那守夜太监早不知躲在哪里偷睡去了。
陆离走进英华殿的院子,发现殿内果然亮着灯光。院中几株巨大的菩提树,树叶已落干净,暗夜下枝干曲折交错,张牙舞爪,像一枝枝巨大的蒲公英。透过这些蒲公英,陆离看到殿门外守着的素月。她冷得直跺脚,双手搓着耳朵。
他走上前去:“素月姑娘。”
素月借着灯光看清楚来人,很是诧异:“陆统领?你怎么会在这里?”
“只是路过而已,”陆离说着,取出那只荷包递给她,“这个收起来,莫让皇后娘娘再丢东西了。”
素月接过来一看,更诧异了:“这确实是前儿丢的,怎么会在你手里?”
陆离刚想回答,却听到里头叶蓁蓁问道:“素月,什么人在外面?”
素月见陆离向她摇了摇头,便答道:“娘娘,没什么人。”
“没有人,那就是鬼在说话?”声音渐近,话刚落,门便被她从里面拉开,她一看到陆离,顿时满脸喜色,“表哥,是你。”
“是我,蓁蓁,”陆离笑道,“不过,此地我不宜久留,你自己多保重。”说着,他突然抬起手来,差一点像往常那样摸一摸她的头,不过好在及时刹住,背过手去。
“表哥,等一下,”见他似乎要走,叶蓁蓁急忙说,她把那本武功秘籍拿给陆离,“你给我参详参详,这本《阴阳经》怎么样。”
陆离翻看了几页,随即递还给她:“不过是些打基础的内功,你练一练也不错。”
“这是绝世秘籍。”
“是吗,那大概是我眼拙,看错了。恭喜表妹获得绝世武功。”
这时,院中响起另一男子的声音:“看来朕来得不是时候。”
叶蓁蓁顿觉不妙,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这个情形,自己和表哥的身份……都实在太容易让人误会了。更何况,纪无咎本来就一直怀疑她和陆离之间有私情。
纪无咎从菩提树的枝丛间走出来,不知是气的还是冻的,他的脸色苍白,身上气质说不出地冷冽。殿内外烛火微弱,叶蓁蓁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觉那一双眸子似是两柄千年寒冰做成的利剑,直直刺向她,令人触目生寒。
“皇上……”这下玩儿大了,叶蓁蓁觉得自己很有必要解释一下。
然而未及说话,突然之间,外头晃进来好多灯光。两队太监提着灯笼奔进来开路,紧接着,太后扶着个宫女缓步走进来,腰杆儿挺得笔直,板着个脸,目光之中尽是嘲弄。
叶蓁蓁一瞬间就明白了。这很明显是个套,对方有备而来,捉奸成双,誓要置她于死地。
“母后,您怎么来了?”纪无咎看到太后,脸拉得更长了。他虽不满于眼前看到的情形,但也绝不愿太后插手此事。
“哀家怎么不能来。我虽不理六宫之事已久,却也容不得有人把个后宫搅得整日鸡犬不宁,自然要时时巡视一番,以防有人做什么下流的勾当,污了我皇家的脸面和血统。”太后走进来,打量着殿外立着的几个人,也不急着治罪,而是讥讽道,“想不到今日这英华殿竟然如此热闹,皇后就算想和陆统领叙旧,也还是要回避着些佛祖比较好。”
这话说得很不中听,叙旧怎么需要回避佛祖呢,必然是他们在做什么苟且之事。
叶蓁蓁只觉浑身发冷,她从未有过如此被动的时候。她攥紧拳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清了清嗓子,说道:“母后多虑了。我在英华殿练功,正好巧遇陆统领。人人都知道陆统领武艺高超,我便向他请教了一二。想来佛祖必不会怪罪我这种转益多师的做法。”
太后冷笑:“巧遇?陆统领今日并不在此当值,如何与你巧遇?”
叶蓁蓁同样冷笑:“母后真是多知多闻,连陆统领何时当值都记得清清楚楚。”言外之意根本就是你做的这一出捉奸的把戏。
太后嘴上实在不是叶蓁蓁的对手,她转头看向纪无咎:“你的皇后与青梅竹马的好表哥在此相遇,你就没有想说的?”
纪无咎全程都在盯着叶蓁蓁看。虽然听到太后的话不痛快,但这个时候,他也确实很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皇后,朕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你真的是来听我解释的?”叶蓁蓁冷冰冰地看着他,语带讥嘲,“既然如此,你怎么没听到我方才的解释?”分明就是和太后一路的,现在装什么装!
纪无咎神色一暗。太后怒道:“大胆淫妇,竟然如此和皇上说话!简直无法无天!来人,把这对奸夫淫妇给我拿下!”
周围一群人便要上前捉人。叶蓁蓁修眉冷横,凤目圆睁,挺身向前一步:“谁敢!”
她这气势十足的一声怒咤,倒真把周围人吓得脚下有些犹豫。毕竟是皇后,现在对她不恭敬,以后若是她翻身了,要碾死他们简直太容易了。
叶蓁蓁从容地看着太后,说道:“母后为着后宫之中的清白安宁着想,孩儿可以理解,只是这样无凭无据地拿人,怕才是真的没王法吧?”有本事你拿证据出来啊。
太后早知她有此招,抬手轻轻一挥:“搜他的身。”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陆离,皇后的身是不能轻易搜的。本着有奸情必有私物的惯常做法,大家也可以推理出有私物必有奸情这个结论。所以,如果现在从陆离身上搜到点和叶蓁蓁有关的东西,那么今日这事儿就没个善了了。
素月紧张得几乎快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了。她在一旁看着几个太监扑上来在陆离身上一通乱扯乱搜,握着荷包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幸好幸好,幸好表少爷一来就将这个荷包给了她,要不然可真是一万张嘴也说不清了。这个太后,心机竟然如此歹毒!
太监们搜完身,果然一无所获。
搜不到也没关系,太后心想,这次可不能放过叶蓁蓁了。于是她说道:“那么就请陆统领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今夜会出现在这里,而且与皇后相谈甚欢?”
此时,方才参见过太后便一直沉默不语的陆离终于开口了:“禀太后、皇上,微臣是奉了皇上的密旨来此候驾,至于所为何事,微臣不知。”
太后听到这话一愣,看向纪无咎。
纪无咎也愣了:“朕从未给你发什么密旨,更不曾宣你在此。”
“微臣不敢有半句谎言。今日确实有一个内侍携带着御用之物来对微臣下达旨意,微臣虽然疑惑,却也不敢懈怠,因此便按照那位内侍的指示来到此处,不想皇后娘娘的凤驾在此。微臣左右等不来皇上,便斗胆上前向皇后娘娘打探一二,皇后娘娘拿着一本武功秘籍向微臣垂询了几句,之后正巧等来了皇上与太后。”
一番话说得坦坦荡荡,连叶蓁蓁都有点相信了。
只不过用御用之物下达密旨这件事情略有些怪异。皇上又不缺纸笔,写个条费什么劲,又或者让身边的太监传个口谕,也无不可,这样既传口谕又拿信物的……呵呵。
纪无咎听完他这一番话,问道:“哦?那个太监给你拿了什么御用之物?”
陆离摊开手掌,双手托着一个白色的径长一寸多的圆盘状物事,冯有德走过去取了来,呈给纪无咎。
那是一块羊脂白玉雕的九龙祥纹佩,白皙温润,状如凝脂,绝非凡品。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确实是纪无咎的东西。天子佩的玉,在重要场合中要按照不同的季节佩不同的颜色,春天佩苍玉,夏天佩赤玉,秋天佩白玉,冬天佩玄玉。这块九龙祥纹佩是他秋天戴的,现在已经入冬,所以早就脱下命人收置起来了,却不知怎么竟到了陆离的手上。
纪无咎脸上闪过一丝疑惑。
不只是他,周围人看了这块玉佩也开始在心里头揣摩。太后想着,难道儿子是站在她这一边儿的?只不过这个手段太容易被人发现了;叶蓁蓁想着,果然有纪无咎从中搞鬼,只不过给她下这种套子也太下作了点吧。
唯有陆离,依然一脸的大义凛然光明磊落。
纪无咎攥紧玉佩,说道:“应是有人假传圣旨,你起来吧。”
“谢皇上。”
“你可认识那太监,可否记得他的长相?”
“回皇上,微臣不认识他,但记得他。”
“如此,朕必要查清楚,到底是哪个奴才狗胆包天,敢假传朕的旨意。”
太后显然不太能接受这个结论,然而自陆离拿出玉佩之时此事便已成定局。不管圣旨是真是假,他都有理由出现在这里,这就已经足够。而且方才搜身,太监们都快把他扒光了,也没翻出什么要紧的东西。
这个人,简直太狡猾了。
“既然是误会一场,那么哀家也就放心了。皇后日日在此练功,还是谨慎些好,莫要走火入魔。”太后不阴不阳地说道。
“有劳母后挂心。人品端方,自然灵台清明,又有佛祖庇佑,想来不会有事。”叶蓁蓁也学会含蓄地骂人了。
于是太后斗志昂扬而来,垂头铩羽而去。
太后走后,纪无咎站在原地,回头看叶蓁蓁:“还不快走。”
叶蓁蓁便跟上来,走过他身边时,他想来牵她的手,却被她狠狠甩开。叶蓁蓁低声说了两个字:“卑鄙。”口气是满满的厌恶与轻蔑。
纪无咎莫名就觉得心口一窒,难受得紧。他反应过来她似乎是误会他了,便快步追上去。
“朕……真的不知道玉佩的事。”
不理他。
“应该是乾清宫的奴才偷拿出去为非作歹。”
不理他。
“朕怎么会帮助别的男人去私会我的妻子。”
依然不理他。
素月在一旁看得十分着急,皇上都这样了,娘娘您就不能给他点面子吗……况且,那玉佩明显不是皇上亲自送出去的好不好!
叶蓁蓁又怎会不明白这其中的蹊跷。她虽然不相信纪无咎的人品,但相信他的智力,他若是想给她下套儿,那就定然会是一个高明的套儿,不至于留九龙佩这么大个破绽。虽然如此,她却依然很生气,套儿不是他下的,但他不是依然跑来捉奸了吗!而且看样子,他似乎很期待她和表哥有一腿。
陆离站在英华殿的门口,看着那三人的背影。纪无咎想拉叶蓁蓁的手,被她挣开几次,他最终攥紧了她的手不放,两人就这么别别扭扭地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陆离低头笑了笑。除了他自己,恐怕再不会有一人能猜到九龙佩为何会出现在此时此地……那是他偷的。
是的,偷。陆离武艺高强,轻功尤其高强。而且他对皇宫的角角落落都熟悉得很。他想在整个大内戒备最森严的地方偷点东西,虽不是探囊取物那么简单,却也是可以办到的。而且他选的时机很好,等纪无咎在养心殿批折子的时候再下手,那时候乾清宫的人手会少一些,又没有纪无咎这个高手坐镇,相对容易很多。
陆离为人正直,以前从没偷过东西,但这次不同,这次必须偷,为了叶蓁蓁。这种以男女奸情陷害皇后的做法,有一就有二,倒不如先搅一搅浑水,让皇上看清那些歹人的心计,去掉他的疑虑,以后就算有人再去他跟前告状,他也不会轻易信了。
而且,其实今晚自纪无咎尾随他开始,他便已经察觉到纪无咎了。陆离知道皇上生性多疑,倘若他在叶蓁蓁面前表现得过于循规蹈矩、上下分明,反而会让纪无咎怀疑他已经有所防备,因此便自自然然的最好。而且纪无咎知道陆离身手好,也就没离得太近,想必并未听清楚他们的交谈。
幸好这次有惊无险,蓁蓁,你可要长点心了。陆离独自一人走在皇宫的冬夜里,心想。
纪无咎一路厚着脸皮尾随叶蓁蓁到坤宁宫。
他不擅长哄女人,哄的时候也多半是说一些轻佻话,现在对上气鼓鼓的叶蓁蓁,竟不知如何是好。解释的话也已经说了,而且他本就寡言,也就不打算重复。
气氛一时很是尴尬。
叶蓁蓁已经十分疲惫,早早地爬上床睡觉了。纪无咎则坐在桌边低眉沉思。
今日这事疑问有二:第一,太后为何准时出现在英华殿?第二,到底是谁用九龙佩假传圣旨,把陆离骗过去?
第一点比较容易想清楚,这里头一定有太后动的手脚。那么是她命人偷走的九龙佩并假传圣旨吗?又不太可能——只要陆离当场拿出九龙佩,便可把误解澄清,这不像是能用来陷害人的手段。
再有,太后命人搜查陆离的身体时,似乎很是志在必得?
把这些疑点串起来一琢磨,纪无咎便推理出一个大概:想必太后确实让人假传了旨意,只不过假传的不是圣旨,而是皇后的懿旨,用的也是叶蓁蓁的信物。但她想不到的是陆离及时发现了这一阴谋,用九龙佩替换了叶蓁蓁的东西,反客为主。
不得不说这浑蛋的逻辑思维太过发达,倘若不当皇帝,当个捕头什么的,想必也是十分吃香的。
这样一来,九龙佩可能是陆离偷的,也可能是乾清宫的奴才偷了给陆离的。不论是哪一种可能,乾清宫的奴才都该好好淘换一下了。
一想到陆离私拿九龙佩,还撒那么大谎,纪无咎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生气,而是庆幸。他胸中的郁气登时也消散了不少,决定这次就装一装傻,不治陆离的罪了。然而接着他又想到太后竟然用给亲儿子扣绿帽子的方法来陷害儿媳妇,便气得重重地一拍桌子。
他虽打算尽量做个孝子,却不代表可以任由太后牵制。
帐内已经睡着的人似乎被他这一下吵到了,不舒服地哼了一哼。
纪无咎便放轻了手脚,也褪下外衣爬上床,钻进被子里,把叶蓁蓁拉进怀里紧紧拥住。
仿佛突然踏实下来一般,他长长地出了口气。
用下巴轻轻蹭着叶蓁蓁的颈窝,纪无咎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你可知道,朕真的怕那是真的。”
回答他的是对方平稳的呼吸声。
“幸好不是。”他又说道。
第二天下午,叶蓁蓁听说梅舍附近吊死了一个小太监,太后让陆统领去认一认那是否就是假传圣旨的人。
“那到底是也不是?”叶蓁蓁问素月道。她没去现场,但王有才及时去和陆离沟通了一下。
“是,也不是。”王有才答道。
“哦?”叶蓁蓁放下茶碗,有些奇怪,“怎么说?”
王有才压低声音说道:“娘娘,是这样的,陆统领让奴才问一问您,有没有想料理的人。”
叶蓁蓁眼珠转了一转,笑道:“表哥想得真周到。”
太后想杀人灭口息事宁人,那个吊死的太监想必就是假传圣旨或者别的什么旨意的。但是因为证人只有陆离一个,所以他说是就是,他说不是就不是。
倘若他否认,再抓一个别人来指认……
陆离在后宫之中行走了几年,许多事情比叶蓁蓁看得透彻清楚。宫闱之争,其手段残忍阴毒丝毫不逊于庙堂中的争斗。能够在后宫之中上位的女人,没几个是纯洁无辜与世无争的。至于因上位者的斗争而灰飞烟灭的奴才,那更是不计其数,同情不过来。陆离不愿掺和进女人们的争斗中去,但是为了叶蓁蓁,他愿意破例,也下得去手。
叶蓁蓁通过这次的事情也有些觉悟了。昨晚若不是表哥出其不意,她真的会吃个大亏。她反思了一下,发现自己确实太过不小心了。曾经在娘家任性妄为,没人会把她怎么样,但现在身处荆棘遍布的后宫,再如此行事无异于找死。她之前也知道后宫之中充满凶险,但那都是表面上的印象,不够具体。加之之前几次化险为夷,便让她有些掉以轻心,甚而有点自负。昨天的事情无异于当头棒喝,使她真正深刻地感受到后宫争斗的残忍程度,也让她意识到自己一个不小心就可能引来杀身之祸,甚至累及亲人。
这些想法让她对后宫产生一种史无前例的厌恶。
但是厌恶归厌恶,现实还是要面对。她不能死,更不能被废。她得比往常更加小心翼翼、步步为营,她要好好活着,风风光光地活着。叶蓁蓁心想,真希望有生之年,能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然而这个愿望太过虚无缥缈了些,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说实话,有时候她真的很想把后宫那几个惹是生非的女人全部都捆起来扔出去喂猪。
“娘娘?娘娘?”王有才见叶蓁蓁发呆,便唤道。
叶蓁蓁回过神来,说道:“你去告诉陆统领,有劳他费心,但是想料理的人我自己可以料理,让他千万不要插手。”
陆离只是个侍卫统领,倘若卷进后宫争斗,怕是会有不少人把他当眼中钉,她可不想让表哥被祸事缠身。
这件事,她要亲自报仇。虽然暂时动不了太后,但是教训一下她手底下的虾兵蟹将还是可以的。
晚上,纪无咎比往常来得稍早了一些。他制止了外头人的通报,直接走进暖阁,看到叶蓁蓁正坐在灯前发呆,便问道:“在想什么?”
叶蓁蓁看到他,站起身福了福:“皇上。”脸上淡淡的。
纪无咎知道她心里头还因为昨天的事情有疙瘩,他也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她,而且他也有些气,气的是她一直气他。
纪无咎坐在桌子的另一旁,随手拿起桌上那本《阴阳经》翻看着,这上面讲的内功套路平淡无奇,大概是外头书店里买的。这样的书也就半两银子一本儿,还说什么绝世秘籍,这女人估计是上当了。
叶蓁蓁突然问道:“皇上,您能不能告诉我,昨天那件事的主使者除了太后,可还有别人?”
纪无咎一点不犹豫地就把许才人给卖了:“还有许才人,她和太后一起在朕面前唱双簧,朕这才误听了她们的谗言。”顺便无耻地把自己摘出去。
叶蓁蓁点了点头,暗暗决定这次一定要好好收拾一番这个许才人。
其实就算叶蓁蓁不动许才人,纪无咎也打算教训她。之前他对许才人一直有些兄妹情分,虽不碰她身子,却也打算慢慢地给她晋一晋位子,让她在后宫之中能够安身立命。但这次她是真的触了他的逆鳞,污蔑皇后,给皇帝扣绿帽子,唆使太后出阴招儿……她真当只有自己会耍心机,旁人都是傻子吗!
叶蓁蓁看到纪无咎脸上渐渐染上一丝凶狠,也不知道正在憋什么坏水儿。她现在和他相处很是无趣,便不理他,自己去睡觉了。
没想到纪无咎很快凑了过来,紧紧抱着她,四肢几乎缠在她身上。
叶蓁蓁很不适应,挣扎了一会儿,他却死死不放,最后伏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别闹了,睡吧。”
叶蓁蓁十分无语,不过既然脱不开,她也就马马虎虎接受了,打着哈欠很快睡过去。因为他抱得太紧,她睡得并不安稳,总似乎有那么一丝意识,像是根线一样若有若无地牵起她。半夜时分,她热得有些醒了,但迷迷糊糊的没有醒透。半睡半醒之间,她感觉到腿上抵着个东西,便下意识地伸手拨了两下,怎么也拨不开,于是她干脆用力一扯。
耳畔突然响起纪无咎的惨呼声。
叶蓁蓁还以为自己做噩梦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她坐起身,揉了揉眼睛,看到纪无咎正侧躺着蜷起身体,双手捂着胯间,痛苦地低哼着,额角已经暴起了青筋。
“你怎么了?”叶蓁蓁问道。
“……”纪无咎的心理活动很复杂,用语言难以描述其万一。
叶蓁蓁看他那样子很不妙,便撩开帐子对着外间喊道:“来人,快传太医!”
值班的太医迷迷瞪瞪地吹了一路冷风,到坤宁宫的时候已经完全醒了。待看明白纪无咎的伤处时,他吓了一跳。
太医强忍着好奇,木着张脸给他诊治一番,又开了点药膏,最后把外间的叶蓁蓁请进来,叮嘱二人道:“请皇上静养几天,这几天忌行房事,还有……下次轻着些。”
叶蓁蓁早就发现自己是罪魁祸首了,此时听到医嘱,非常严肃地点了点头。
纪无咎很怀疑她到底有没有听懂这句话。
太医走后,纪无咎的疼痛已缓和了不少,他身上方才疼出了一层汗,额头的汗现在还没消完。叶蓁蓁担忧又惭愧地跪坐在床上,低头给他擦着汗。
纪无咎见叶蓁蓁如此,莫名就觉得心脏像是被温暖的泉水浸过一番,热气腾腾的十分熨帖。
“还疼吗?”叶蓁蓁小心问道。
“疼。”纪无咎故意闷声答道,脸上配合地现出十分痛苦的表情,嘴里嘶嘶地吸着凉气。
叶蓁蓁更内疚了:“对不起……我真不是有意的。”
纪无咎半阖着眼睛,盯着她看。他的眼眸十分明亮,流溢着温润柔和的光,她却没有看到,兀自用帕子擦着他的额头,又向下移到他的脸侧。
他突然扣住她的手。
“怎么了?”叶蓁蓁抽了抽手,竟然没抽动。
纪无咎用力一拉,叶蓁蓁反应不及,一下子跌入他的怀中。他双手紧抱着她,按着她不许她动。
“蓁蓁,不要生气了。”纪无咎的声音在叶蓁蓁的头顶响起,大概是方才疼的,他现在的嗓音略带了些沙哑。
叶蓁蓁伏在他胸前,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她的下巴在他胸口撞了两下,力道不大,却撞得他胸口一阵发热。
这一下挨得也算值了,纪无咎心想。
虽然,真的好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