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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说倒还好,一说,岳辰晴一下子又怒又急,仿佛心里的痛处被狠狠戳中,气嚷道:“才不是!我四舅对我特别好!他什么态度我都崇敬他!轮不到你来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江夜雪见他脸红脖子粗,有些不知所措,“我只是……”
“你只是什么啊!要不是遇到你,四舅他才不会走!他今天本来答应教我挑灵石的!都是你!害得他跑啦!!”岳辰晴对江夜雪明显很抵触,嚷完之后便把脸转了开去,双手抱胸,再也不愿瞧这个人。
江夜雪无疑是被他的态度刺伤了,笑得有些勉强,但还是尽力试图缓和两人的关系:“你已经开始学挑灵石品质了么?”
“哼!”
“这个很难,确实需要细心引导,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
岳辰晴叭叭嘴,说道:“你不可以,我才不要你教,你跟我四舅根本没得比!”
江夜雪便不吭声了,垂了眼睫,半晌道:“你说的也是,我确实和楚衣不能共论……”
“……哼!”
江夜雪低声道:“对不起。”
岳辰晴毕竟心地不坏,一时恼怒之下口不择言,一通吧啦吧啦发泄过后,倒也稍微冷静了下来。听江夜雪嗓音湿润黯然,岳辰晴大约觉得自己话说的有些重,便偷偷瞄了江夜雪一眼,但内心很反感,于是又把目光迅速转开了。
正是这不尴不尬的时候,掌柜提着两壶松油打内堂而出,岳家是这家杂货堂的大客,他来不及跟江夜雪交货,先冲岳辰晴咧嘴谄笑:“哟,岳小公子呀,贵客贵客,来来来,您先坐,贵府定的东西早就到啦,您等着,我这着人就给您去拿——”
岳辰晴正好找了个台阶下,不用再理会江夜雪,于是走到柜台边,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来,清清喉咙道:“我们还要再加这几样,都是我爹爹和我四舅一贯要的,你也一块儿给送到我家去吧。”
“好嘞,好勒。”掌柜爱极了这种临时还要加货的客人,立刻接过纸,笑眯眯地扫了几眼,笑容忽然有些滞缓。
岳辰晴两手趴在柜台边,找了个舒服姿势靠着,问道:“怎么了?又缺货吗?”
“这个……”
“你们最近怎么总是缺货。”岳辰晴有些不高兴,“每次东西都不能一次拿全,四舅就觉得我没用,上回他就不高兴,今天要是再缺,那他……”
想想都寒毛倒竖。岳辰晴打了个寒战道:
“我还是换一家吧。”
掌柜立马急了,忙说:“啊,不是!小公子误会了,只是有几样货需要核对一番而已。您坐着,这里要的东西都能给您备齐。”说着又转头道,“阿杜,你过来一下。”
杂货铺子的伙计颠颠地跑来了,掌柜拉着他到暗处一番耳语,再出来时脸上已带着热络和蔼的灿笑。
“岳小公子,后院先请吧,瞧瞧货色有无不满意的,我好尽快给您装车送去府上。”
这样正好可以不跟江夜雪待在一起,岳辰晴二话不说就随着掌柜去了后院,暖帘一落,他的身影不见了。
这是别人的家务事,墨熄不便置喙。江夜雪垂着睫毛,瘦弱的身子在角落里不起眼的站着,他努力显得很宁静从容,只不过脸上的窘迫与黯淡,却是再怎么劳心也遮盖不住的。
掌柜随着岳辰晴去了,伙计阿杜从内堂出来,拎了两壶油,递给江夜雪:“清旭长老,真是对不住啊,让您久等了。两壶桐油,您拿好。”
江夜雪怔了一下:“什么?”
“两壶桐油,您的油,您拿好。”
江夜雪道:“可是我要的是松油……”
阿杜脸上的“一惊”,简直可谓拙劣至极,他大概也是不擅说谎的人,话说到一半,脸就有些红了:“是、是吗?方才掌柜说的明明是桐油,难道是我听错了?”
江夜雪一时不明所以,说道:“那劳你再去换一次吧。”
阿杜面露难色:“啊……您要松油啊?今儿松油已经全都售罄了,要不您改日再……”
“他这个腿脚,你要让他跑几次?”蓦地一个沉冷的嗓音打断他的话,墨熄从后面走过来,面色不虞地盯着他。
“羲、羲和君……”
墨熄目光凌冽,冷冷道:“到底是你听错了,还是岳府也正好需要松油,所以你们改卖了他家。”
“……”伙计不敢和墨熄扯谎,脸越涨越红,支吾着不出声。
到了这份上,江夜雪又怎么会反应不过来,他低叹了口气,对墨熄道:“算了,反正我的铺子离这里也近……我让给辰晴,免得他四处再跑,天太冷了,他来一趟不容易,而且楚衣那个脾气,我也是知道的……”
顾茫在旁边左看看,右看看,又摸摸自己脖子上的锁奴环,似乎是在思忖江夜雪是个帮着给自己“项链”的好人,于是忽然一闪身,迅影般跑到了后院,未及他人阻拦,就拉了岳辰晴出来。
岳辰晴被他拽着裘袍的领子,涨得小脸通红,连连咳嗽道:“哎,咳咳!你干嘛!你这只小乌龟,你放开我!”
顾茫一直把他提到江夜雪面前,这才松了手。
岳辰晴揉着脖子,懊丧道:“你干嘛啊……”
顾茫照着学道:“要,松油。”
“你要松油?”
顾茫指着好不尴尬的江夜雪:“他要。我不要。”
岳辰晴不得不抬头去看江夜雪,但只看了一眼,就把目光又转开了,嘟哝道:“不行,那是我四舅要的……”
顾茫道:“是他先来的。”
“……”
“先来的客人排前面。”
掌柜也跟着跑出来了,一看这情形,顿时有些无措。陪着笑,讪讪地,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下岳辰晴算是反应过来了,他不是不讲道理的人,立刻回头瞪大眼睛:“掌柜的,你不会吧?你莫不是已经答应把松油卖给他,结果怕缺货我走人,所以又反了悔?”
掌柜忙道:“不、不是,我只是听错了……”
岳辰晴见他心慌,愈发明白过来,怒道:“你还骗人!你这个大坏狗!”
江夜雪不爱惹事,摇了摇头,说道:“不妨事,我也不急着用。岳……小公子,东西你留着吧,我先告辞了。”
说着,柱起拐杖低了头,慢慢地往外走去。
接二连三让江夜雪受了这么多委屈,岳辰晴良心终于有些受不住了,他在原处愣了一会儿,脸色不太好看,眼见着江夜雪就要推门离去,他忍不住喊了一声:“喂!”
叫出口的那一刻岳辰晴就有些后悔了。该死了,爹爹伯伯舅舅都不待见这人,要是知道自己与他多话,那不得活剥了他的皮。
但江夜雪已经停下脚步。
岳辰晴只得硬着头皮支吾:“……那个……那个谁……你要这松油……做什么啊?”
“做一些符咒。”
“哦……”岳辰晴侧着脸,过了片刻,又忍不住好奇,犹豫着问,“那什么,之前李清浅闹事的时候,城里那些金刚不破符,是不是你给那些穷人送去的……?”
江夜雪没说话。
岳辰晴颇有些尴尬地,再瞥了他一眼。
江夜雪叹了口气,说道:“天冷了,你别再四处乱跑了,早些点了货回去吧。别再惹你四舅生气。”
说罢便掀了帘栊,出了店。只留岳辰晴一人呆呆地在原地站着。
对上墨熄的目光,岳辰晴委屈而茫然地嘟哝了声:“羲和君,我……”
岳家之事不便参与,墨熄也没多说什么。只摇了摇头,与江夜雪一道离开了。
他们陪着江夜雪回到冶炼铺里,辞别的时候,差不多已是傍晚了,走在路上,顾茫忽然问道:“墨熄,那个江夜雪,他为什么把油让给白鸟?”
“白鸟?”
“就是那个——说我是小乌龟的。”
墨熄反应过来了,原来顾茫是在说岳辰晴,岳辰晴穿着皮毛丰厚的白裘衣,领缘有一圈绒毛,所以顾茫就管他叫白鸟。
墨熄遂解释道:“因为江夜雪是他的大哥。”
“是大哥,就要让给别人?”
墨熄沉默一会儿,说道:“不。是因为心里觉得重要,所以才会愿意让给别人。”
“就跟让你吃烤鹅的那个师兄一样吗?”
墨熄心中一动:“……你认为那个师兄觉得我重要?”
顾茫思忖后说道:“烤鹅好吃。他给你。你是重要的。”
墨熄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没作声。过了片刻才道:“那之前送你香囊的人,你觉得他对你重要吗?”
顾茫不假思索道:“重要的。”
墨熄的脸一下子黑了,咬牙道:“你觉得人家重要,人家未必瞧得上你,不然我收留你这么久了,怎么也没见得王城内有谁关心过你。”
顾茫低头不吭声了。
墨熄被戳痛,便也报复性地反啮着刺伤自己的人:“你就是在自作多情,一个香囊就把你打发了。那个人要真觉得你也重要,他就该来找你,你几次落难,他也该来救你。他来了吗?”
顾茫干巴巴地:“没来。”
“没来你还对他死心塌地觉得重要?”
“嗯……重要的。”
墨熄沉默一会儿,几乎是有些怨恨地冷笑了:“真有趣,他到底是哪位英雄,你不如给我引荐引荐?”
这回顾茫倒是落寞地摇了摇头,垂着眼帘再也不争辩了,多少有些伤到的样子。
两人闹了个不快,彼此都没再说话,并肩走了一会儿,快行至闹市区了,墨熄才终于又理他,说道:“此处人多口杂,把你的斗篷披上。”
顾茫照做。
他们在路上走,墨熄仍思忖着刚刚顾茫的话,心情躁动,路过一家茶摊,他便去去摊子上买了碗凉茶,站在那边喝。
渐渐的,周围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多了起来。
“哎呀,看,是羲和君……”
“我相公呜呜呜!”
“乱说!明明是我相公!”
虽说这里的王城,墨熄也不是什么成日介不出门的人,然而路过的姑娘瞧见他却还是会忍不住侧目。
墨熄生得俊美耐看,尤其是嘴唇,虽然薄淡,唇形却非常性感,是那种让人盯着盯着就情不自禁渴望亲上去的完美色泽。
只可惜,他虽然生着这么诱人接吻的嘴唇,却有着长年积雪的冰冷眼神,看谁都是一脸的不耐烦,一副禁欲面孔。
但就算这样,也无法浇熄姑娘们对他的眼热,而且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重华有种说法,都说羲和君看起来清高冷傲,但看看他的宽肩窄腰大长腿,再看看他性子爆发起来那种说一不二的狠劲……
啧啧啧,就知道他在床上能把人干的怎样欲仙/欲死。
比如此刻,街上一家春馆的二楼就聚着一群绿肥红瘦的俏丽女人,她们要到夜里才接客,白日懒着,这时正好在二楼的廊庑下面吃点心聊天。瞧见了墨熄,免不了一番私语窃窃。
“我可以断言,这个男人上了床,不会是什么彬彬有礼的角色。”春楼的鸨母啐着瓜子,摇着罗扇,这样猜测道。
围在她周围的姑娘们就咯咯地笑作了一团,有女孩儿娇声道:“干妈你净瞎说,羲和君洁身自好,从来不进风月场,你哪里知道他床上什么样?”
“嘁,你们太年轻,识人还太少。干妈我别的不行,看男人的眼睛贼毒。”她点了点自己的那些个姑娘,开玩笑道,“你们要是有机会陪他睡,恐怕会被他弄得少去半条命。”
那些醉身红尘里的女人听了,反倒相顾笑得更欢了:“干妈,我巴不得被他弄得失魂落魄呢。”
“就会嘴上逞强。”鸨母翻了个眼白,那扇子远远点着墨熄的身影比划,“你看他的腿,他的肩背,他的腰——你们以为是病恹恹的望舒君啊?真跟他上床了那要被他操到哭都哭不过气儿!”
“嘻嘻,那也比两下就完事的软脚虾好呀。”
越说越不堪入耳,映衬着那些娇花一般的脸,却也是说不出的可悲可怜。
她们都知道,好男人是不会睡在她们榻上的。
而她们无论心里怀着多少的柔情与真挚,都只能拿去献给那些会来临幸她们的老男人、丑男人、滥情无止的男人,到最后,还会被那些男人的妻子憎恨,被清白人家的姑娘鄙薄。
笑着笑着,就有些寂寞起来。
有姑娘遥遥看着墨熄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唉。”
她什么也没说,周围的姊妹却逐渐都有些沉默。
这世上,风流的俊男人不够诱惑,冷情的俊男人不够性感。而墨熄这样的,明显有性子有热血的男人,却还正正经经,凉凉冰冰,那才真叫渴了姑娘的心。
可他的心是属于谁的呢?
“我真羡慕梦泽公主。”忽然有歌女罗扇遮唇,低声说。
“整个重华,谁不羡慕梦泽公主啊。”她身边的另一个姑娘撇嘴道,“生得好就是好,别人喜欢她也就算了,听说羲和君也是非她不娶,只待她调养好身子,就要娶她过门呢,哎呦,真羡煞旁人了。”
“哎哎哎,还有谁喜欢她?说来听听呀。”
“那些公子哥都喜欢她呀,什么金云君,风崖君,望舒君……”
“噗,望舒君怎么可能,他只爱他自己。”
“我听说顾茫之前也喜欢她呢。”
“……这个肯定是瞎说的。顾茫谁都喜欢,没个定性。”
不过提到当年的顾茫,这些女人还是有些兴奋的,有个俏生生的小姑娘道:“说起来,干妈,我听旁人道,从前你随军的时候,顾茫可是总爱找你呢。”
女孩儿们复又都笑起来。
她们的鸨母曾经也是重华数一数二的风月佳人,她性子乖张泼辣,人称花椒儿,如今也就三十出头,嗔怒瞪人的时候依然有小花椒的余韵。
“又拿我取笑,提我做什么?”
“好奇嘛,干妈传授传授技艺?”
“对呀,还不是干妈手段风流,顾帅才瞧得上。”
鸨母翻了个白眼:“顾茫?不提他,三天换一个姑娘陪着的风流种子,有什么好提的?”顿了顿,又道,“他要是没和君上闹翻,要是没成为叛徒,他要如今还是那个赫赫威名的顾帅,我保准他能跟你们都玩个遍。”
想了想,又啐道:“还真是个情圣。”
她们却不知道,干妈口中那个“情圣”正是眼前那披着斗篷,乖乖站在墨熄旁边的男人。
顾茫看着墨熄喝掉第三碗凉茶,开口道:“你还渴吗?”
墨熄冷冷看他一眼:“干什么?”
顾茫道:“晚上了,吃饭了。”
居然还会提要求了。
墨熄还在不高兴:“找你那位香囊恩客去。”
顾茫固执道:“找你。”
墨熄气不打一处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你把我当你奴隶?”
谁知顾茫指了指自己,说道:“我是奴隶,你是主上。”
“……”
“但你不是我的主上。”他眉宇间略有些困惑,“江夜雪说背面要刻名字,你说背面不用刻名字,为什么?”
墨熄咬牙道:“因为我不要你。”
顾茫又愣了愣,眼神迷茫,重复道:“你不要。其他人也不要。顾茫没有人要……没有人想要顾茫吗?”
“是。”明明是在刺伤对方,贬损对方,可墨熄也不知为什么越来越难受的人却是自己,他把茶盏还给摊主,“没人要你。走了。”
“去哪里?”
墨熄没好气道:“不是饿了?带你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