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尼罗河论剑

令狐与无忌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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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伟华战车继续在海外滚滚向前,势如破竹。

    公司终于启动了薪酬制度的变革,以“以岗定级、以级定薪、人岗匹配、易岗易薪”作为原则,刷新了工资框架,明确了例行的工资调整机制。

    抛开管理理论上的玄机,海外的中方员工和本地员工普遍得到了加薪,绩效优良者获得的加薪幅度不小。每个人都离不开人间烟火,工资普调算是在各家对通信人才争夺正激烈时下了一场及时雨,稳定了伟华的军心。钱旦亦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公司开始在全球范围内推广苏丹的“铁三角”经验,全球各个代表处围绕特定客户的核心团队更加同心同德,更加高效有力,并且初步打破了过去烟囱式的业务管控机制,为将来把业务责任、权力和能力进一步下沉、前移埋下了伏笔。

    公司亦调整了地区部的组织架构,把技术服务主管的岗位升了级,变成了交付副总裁。交付副总裁把技术服务、采购、供应链等几个部门拉通管理了起来,一切只为了更高效率地协同作战,支撑更多、更复杂的大合同、大项目。

    星期五下午,钱旦的新领导,地区部交付副总裁老王召集他麾下的部门主管们在尼罗河的帆船上讨论业务。

    数百年来,这种叫作“Feluccas”的帆船一直是尼罗河上最重要的交通工具,如今虽然已经不再需要它们运粮送人,但从上游的阿斯旺、卢克索直到下游的开罗,依然到处可见白帆点点,它们是去埃及旅行的人们重要的异域体验。

    离“Friday’s”餐厅不远就有一处帆船码头,整齐排列着供游人用的白色帆船。

    风很大,老王领着众人上了船,船夫扯起风帆,帆船在河上乘风破浪。

    他们之前已经在会议室里唾沫横飞地讨论了两天,已经得出了2007年要做的最重要的三件事,这个下午算是最后的总结和务虚。

    从会议室来到大河上,大家的心情放松了不少。钱旦往船帮的软垫上一靠:“哎呀,废寝忘食地讨论了两天,TOP3的还是这三件事,和老韩去伊拉克之前得出的结论一模一样。”

    话脱口而出,他顿时后悔。在始终推崇变革的伟华,一个不否定前任的领导需要更大的勇气,一个强调继承的变革者并不多见,自己没心没肺地感慨新领导在炒下了课的旧领导的旧饭,是不是有些不敬?

    老王不是第一天认识钱旦,他不以为忤:“谁说我们每年必须从零开始?既然大家早有共识,那今年就实实在在地把这三件事情做深做透!”

    他顿了顿,接着说:“我们是既要苟且,又要远方,这两天算是讨论清楚了苟且,定了今年的TOP3,今天大家可以务务虚,展望远方。”

    众人开始了七嘴八舌、高谈阔论。

    船至中流,人们更加意气风发。

    有人感慨:“这两年我们的业务发展得太快了!前年一个国家的销售额能上亿元算了不起,地区部亿元代表处也没几个,现在动不动一个项目就是上亿了!我们从游击战变成阵地战了。”

    有人附和:“是啊,现在埃及ES项目组的、代表处的、地区部的中方员工加起来都有好几百了吧?算上本地、分包商,有一、两千人了不?这两年眼看着业务呼啦啦地起来了,人呼啦啦地多了。”

    有人展望:“听说公司在欧洲快要大突破了,在美国也很有希望,老板说的通信设备商三分天下我们有其一,快成了!”

    老王也激动,他说:“我一直有个观点,这个世纪中国必将受益于全球化而快速发展。其中说到人的因素,我认为中国先是农民工红利,世界工厂,这个大家好理解。然后是工程师红利,什么叫工程师红利?就是我们这拨人,就是1990年代大学扩招之后,源源不断的自小家境一般、加班熬夜无所谓、哪个鸟不拉屎都愿意去、经济又耐操的理工科毕业生们带来的红利。”

    钱旦顿时觉得老王讲得很有道理:“真是这样啊!我偶尔在飞机上和坐在旁边的老外聊天介绍到自己的职业是工程师时,遇到两、三次人家感叹怎么中国人个个是Engineer?老外还真没有这么多工程师!”

    有人进一步说:“我们还便宜!工作时间比西方公司的长得多,工资比他们低,的确是成本优势,工程师红利!”

    老王说:“你们有没有想过将来这个工程师红利是会慢慢被削弱的?”

    钱旦想到了:“嗯,如果我们不加工资,人都被友商、客户挖光了,这次公司普调一把,大家很开心,但成本慢慢上去了。”

    老王说:“我们的人力成本会越来越高的,你们看到国内的房价这两年是怎么涨的了吗?大家都会被丈母娘逼着买房么,薪酬一定会跟着房价持续往上走,人力成本会越来越高的。”

    “所以我们必须加大本地化,更多地依靠本地员工。”

    “不仅是要本地化,应该是要全球化。全球化和本地化有什么不一样?我们要在全球范围内寻找能力的高地、成本的洼地。比如你们做软件,全球的能力高地、成本洼地在哪里?在印度!我们是不是可以在印度建设软件服务的资源中心,招聘一堆印度的软件工程师来为我所用?再加上远程交付,我们将来做埃及的软件项目的说不定是以印度人为主呢?其它产品也要有一样的全球化视野。”

    老王是越讲越发散:“农民工红利、工程师红利背后是中国劳动力的数量,以及越来越高的平均质量,更深层次是一个时期中国教育的结果的输出。中国是适合发展大产业的,但是,我们是有风险的,风险在于原创性发明不够、持续创新不足。我们将来能不能掌握头部话语权?会不会有一天被人牵着鼻子走?面向未来,我们需要什么样的教育的结果输出?”

    老王的嗓门越来越大,钱旦又开始佩服领导了,老王一如既往地比大家先想了一步,真正是既有苟且,又有远方。

    大家在帆船上挥斥方遒,直至夕阳映红了大河才让船夫将帆船靠了岸。

    老王招呼着去隔壁的“Friday’s”共进晚餐,唯独钱旦鬼鬼祟祟地请假:“王总,我晚上还有点事,先走了。”

    老王狐疑地望了他一眼:“你老婆没来吧?有什么事连饭都不吃了?”

    钱旦含糊地说:“我一个本地骨干出差回来,我约了他吃饭。”

    他做贼心虚地说了谎,他并没有约什么本地骨干。

    钱旦急匆匆赶回宿舍,林汉和王海涛两个人都在厨房。他们见到钱旦,惊讶地说:“老大,你这么早回来了?老王不请你们吃饭吗?”

    钱旦支吾:“我还有事,先回来了。”

    王海涛说:“回来得早不如回来得巧,我的大盘鸡正好新鲜出炉。”

    钱旦看了看手机,和两位兄弟一起来到餐厅坐下,他匆匆尝了王海涛的得意之作,扒了几口饭,把碗筷一放:“我约了人,得先走了。”

    他进自己卧室换了身运动服,穿上球鞋,就往门外跑。

    林汉在背后叫:“你今天约了谁啊?我怎么觉得好诡异啊!”

    钱旦直扑迈阿第俱乐部,苏琳在俱乐部门口的街边等着他。她把头发高高扎起一个短马尾,穿着一身专业的网球服,短裙,既洋溢着小女生的活力,又在昏黄路灯下显出几分妩媚。

    这一天是苏琳约了钱旦学网球。迈阿第俱乐部里有七、八块红土地球场,每个小时场地费四十埃镑,教练费四十埃镑,合计折人民币一百块钱左右,比起国内算便宜很多了。

    钱旦初学,苏琳请的那个叫摩西的埃及教练带着他练。她则在球场旁边又跳又叫,夸张地为他喊着加油。

    钱旦团队的本地骨干阿马尔确实也是在那一天结束了在塞浦路斯的出差任务,顺利回到了开罗。

    新的一个星期,从塞浦路斯归来的阿马尔总在问钱旦有没有机会把他调动去深圳总部工作,他说的不是短期轮训,而是定居深圳。

    他第一次问时钱旦没放在心上,只是觉得难得有个埃及人如此认可公司,认可中国,倍感欣慰。

    他第二次问时钱旦认真了,一本正经地和总部同事讨论了可行性。最大的问题是阿马尔算不上“业界高端”,不能以顾问、专家身份和公司另签合同,公司现有的人力资源政策保障不了他常驻深圳之后的个人利益。

    钱旦问阿马尔为什么惦记着去中国常驻?阿马尔说因为他喜欢中国。钱旦隐约觉得他另有所图。

    周末的时候钱旦请同宿舍的两位和老谢在231街的“上海人家”吃腌笃鲜、红烧肉、生煎包。他提到了阿马尔对伟华和中国的强烈认同感。

    长期“包打听”,掌握各种最新江湖八卦的林汉在一旁嘿嘿笑了:“阿马尔不仅仅对伟华和中国有强烈的认同感,他对中国姑娘也有强烈的认同感。”

    原来,阿马尔在塞浦路斯时爱上了公司研发去支持同一个项目的一个中国姑娘,两个人在维纳斯的故乡共同度过了一段美好时光,只是那时光对于阿马尔来说是朝夕相处,对于研发姑娘来说只是并肩战斗,是一段剃头挑子一头热的爱情。

    过了几天,阿马尔约钱旦去尼罗河对岸那家叫做“Casino”的河畔餐厅抽水烟。

    路上,阿马尔沉默地开车,音响音量调得很大。钱旦兀自望着一侧的尼罗河发呆,没有留意到同一首歌被放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阿马尔跟着大声唱了起来:“Icanttakemyeyesoffyou,Ican’ttakemyeyesoffyou,,,”

    钱旦欣赏地说:“我也很喜欢DamienRice,他的歌总是诚挚、忧郁。虽然我不忧郁,但忧郁的歌往往容易打动人心。”

    阿马尔把音量稍稍调小了一点:“我在塞浦路斯时经常听这首歌,我忧郁。”

    钱旦敏感:“听说你在塞浦路斯爱上了一个中国姑娘?所以,这是你喜欢的歌?还是她喜欢的歌?”

    阿马尔忧伤地说:“这是我推荐给她听的歌,她很喜欢这首歌。但是,她不像我喜欢她那么喜欢我。”

    他又告诉钱旦:“我买自己的房子了,在离大金字塔不远的地方。从我的房子里可以天天看见金字塔的早晨,我要为我的房子找一个女主人。”

    又是夕阳坠入尼罗河的时候,钱旦望一眼他被染成金色的忧伤的脸,认定他新换的怪异油头十有八九也是因为那姑娘。

    他心里嘀咕:“这么认真的单恋?我向总部呼唤个研发专家去塞浦路斯支持项目,没想到是个女工程师,更没想到你心心念念要把人给拐到埃及来做你的女主人?”

    钱旦小心翼翼地说:“我希望你房子的女主人早日出现,但是,我想那应该会是个漂亮、聪明的埃及姑娘。”

    阿马尔伸手又把音响的音量调大了,大声说:“所以,你不支持我?”

    钱旦不知道怎么接话了,他想了想,说到:“这件事情上我是否支持你不重要。重要的是时间,时间会证明一切。要么我们把这件事情暂时放一放,三个月之后再讨论?”

    阿马尔皮笑肉不笑:“Noproblem.”

    跟随伟华走遍万水千山的年轻人越来越多,兄弟姐妹们不仅奋斗在别处,往往还爱恋在别处。在巴西、俄罗斯、泰国、马来西亚、土耳其、伊朗都有钱旦认识的小伙娶了当地姑娘,亦有中国姑娘嫁给了当地小伙的例子。

    不知不觉中,中国和中国人越来越外向,越来越与这个世界紧密融合在一体。

    诗诗如期地在尼罗河边上生了一个胖小子。

    她分娩的时候很辛苦,大出血,几乎是去鬼门关走了一遭,所幸还是母子平安。

    曾子健在自己的劳动合同到期之后没有续签,离职了。

    他们搬出了伟华的宿舍,但是并没有走得太远,就在热闹的9街旁边找了套不错的房子住,一楼,带了一个小小的花园。

    心思缜密的曾子健始终没有让人找到自己做内鬼的任何证据,领导们不甘心他逃之夭夭,但毕竟一切只是推断,又不能把劳动合同到期后拒绝续签得他强行扣下,只能同意他安静地离开,对他内鬼身份的判断也控制在了很小的范围内,没有扩散。

    钱旦对曾子健的离职并不觉得多意外,但他仍然不知道背后的故事,只以为曾子健是像跟他聊天时说起过的那样,要在变老之前去专心开创属于自己的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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