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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墨盼山的六十大寿,办了一场大宴,算是闹得上京人尽皆知。
说来也奇怪。要说往日寿辰,墨盼山向来崇尚节俭,私下最多不过十人聚聚便潦草结束,倒是从未这般大张旗鼓过,可此次却是恨不得人尽皆知。
若要墨盼山说起这事也苦啊。
君上都亲自找上门来,说要替他办大寿了,且就连上百张的祝寿柬帖都替他准备好了,还给邀请人将名字都写了。
他能拒绝吗?
他可以拒绝吗?
他有拒绝的余地吗?
这一来,也算是把他清俭的名声打得稀碎了。
不过他此次的大寿办得别具一格。说好听点曲水流觞,有格调;说难听点,过个寿辰还舞文弄墨,装!
嗯……这也是君上安排的。
受尽君威欺压的墨盼山只能笑笑不说话。不过他为人虽较为墨守陈规,却并不厌恶在“文”字上革新,毕竟他身为太学的祭酒,对这曲水流觞倒也满意。
只是墨盼山实在不知自家一向寡淡得不食人间烟火的君上为何一夕之间管起了凡尘俗事——直到在请柬上看到了江晏栖的名字。
他眯着混浊却透着清亮的眸,不由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看来君上当真上心了……”
霞光初升时,便已有人带着请柬陆续朝墨府赶来,“今日墨老先生好不容易宴请了这般多人,你小子可得给他留个好印象。”
“墨老头那样古板的人,我这种顽劣子弟哪里入得了他的眼?”
“爹啊,你明知我太学中最怕那墨老头了,怎么还把自家儿子往火坑里推呢?”
“墨老先生今日这寿宴倒是一改常态了,少见少见啊!”
来的权贵不在少数,太学学子更是大半被自家爹硬性要求前来赴宴,此次曲水流觞是个展示才华的极好机会,毕竟听说此次就连君上也要前来祝寿。
“先生,到了。”茶白看着前方挤满了人的墨府,提醒江晏栖道。
江晏栖下了车,看着墨府门前清一色的男子,除了太学中少有的几个女学生,几乎没有女子的身影。
她淡淡道:“不急,等门口冷清些再进吧。”
话落,便见顾听桉和顾行止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墨府门口。众人见到顾听桉皆有些诚惶诚恐,连让出一条道来,恭敬叩拜,“君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小殿下千岁!”
顾听桉听后没什么神情,白玉清冷的面上仍是寡淡,只是迈入墨府那刻,他轻扫过远处的江晏栖,随后入了内,“免礼。寿宴要开始了,诸位动作快些,莫延误了时辰。”
顾行止跟在顾听桉身后,提步入内,温声道:“墨老最厌恶不守时之人。”
顾听桉和顾行止一走,众人的速度立刻像翻了十倍,着急忙慌地便交了请柬入内,不到半刻,拥挤的门庭,骤然变得冷清。
茶白看着这一幕,不由好笑道:“分明距寿宴开始还有半个时辰,这些权贵公子倒是一听君上和小殿下的话便脑子一团浆糊了。
江晏栖不置可否,带着茶白也入了内。
只是没走几步,便有一小厮前来请江晏栖,“江先生,墨老想同你见见。”
……
江晏栖走入朴素得只贴了几张大红“寿”字的大厅,便看见前方品着浓茶的老人,那银发依旧被盘得一丝不苟。
江晏栖在玄清楼见过他,此刻倒也是第一时间便认了出来,遂弯腰行礼道:“墨老先生。”
墨盼山轻轻拍了拍隔桌的椅子,示意江晏栖坐下,后开门见山,“你想要做这太学的女先生?”
江晏栖平静颔首,“是。”
墨盼山也不诧异江晏栖的胆大,只不咸不淡地捋捋花白胡须,“那你可知太学的先生并非有才就能做的?天下那般多寒窗苦读的寒门子弟……你说,这太学先生、官场官员中又为何见不到几个寒门呢?”
江晏栖淡淡道:“因为他们还不够强大。”
此回答倒是让墨盼山都一惊,不过……嗯,这女娃是会在自己身上找缺点的。墨盼山面上不显,幽邃的眼凝着那起雾的茶,淡淡道:“你不曾参加科举,还是个年龄尚浅的女子。若真让你做了太学先生,君上怕是要面临诸多压力。”
若顾听桉当真直接这般做了,这诸多压力是说得好听的。被万众唾骂才是真的。
无论文臣还是学官只想着江晏栖一个十八岁的乡野女子做了小殿下先生这件事,便觉得君上够一意孤行了。但小殿下还小,且不过是君上的弟弟罢了,毕竟不是皇储。君上若执意,他们也说不得什么。
可若真让江晏栖一个无功无绩的丫头做了太学第一位女先生,那顾听桉这白玉清骨,清明圣主的名声也算彻底丧了。让一个丫头做太学先生,这不是昏庸无道是什么?这不是妖妃祸国是什么?
江晏栖闻言却面无波澜,似早有料想,嗓音清沉,“科举不过是证明才华的锦上添花的一步罢了。默默无闻的才学不能让人信服,那众所周知的呢?——晏栖一直以为,规矩便是用来打破的。人无完人,规矩亦是。”
“人无完人,规矩亦是……”墨盼山轻喃着这句话,一向敬肃的面庞上竟不由浮现一笑,他捋过皓白的胡须,“丫头啊,你在我墨盼山面前说要打破规矩?”
墨盼山在太学中是出了名的严肃死板,一心强调着规矩。只要越了矩,就连小殿下他也罚过。
江晏栖当然也清楚,只是她看着墨盼山混浊但炯炯有神的眼睛,平静道:“我想老先生今日能与晏栖攀谈便不似传闻一般——只是如今的太学学子便像扶不起的阿斗,老先生除了用最简单也最刚硬的规矩束缚他们,大概也找不到别的办法了。”
此话落,墨盼山荒芜平静的心头不由一震,这丫头……只与他相见两面竟便能如此一针见血的剖析他的心理。人人皆说他死板,只知墨守陈规,却不知他墨守陈规的背后是对这太学风气的无可奈何,“丫头倒当真有些不一样……不怪君上竟真的动了要将你一个十八岁的女子变成太学先生的心思。”
江晏栖波澜不惊,嗓音温和谦让,“老先生称谬了,理论的知识谁都能言之凿凿。”
墨盼山听后笑了起来,“好,老夫今日便要看看丫头如何以一身之力逼得在座之人心服口服。”
江晏栖淡淡一笑,只是平静道:“只是晚辈还需要墨老……”
墨盼山听后看着清脊笔直,墨发揽月的江晏栖,这女娃到底轻狂,却也令常人望尘莫及,“好。”
顾听桉虽不怕墨盼山刁难江晏栖,却还是在墨盼山回到宴席时,问了两句。
见墨盼山心情甚佳,遂淡淡道:“墨老觉得先生如何?”
“君上眼光极好。”墨盼山也不吝啬嘴上夸赞,“只是太狂傲了些。”
顾听桉听着后面那句,唇角微勾,也不再说话了。
清平如先生,在墨老面前竟是狂傲之容?
下面人看到淡漠冷清的君上竟然只跟墨老说两句话便笑意荡漾,都惊掉了下巴。这……看来忘年君臣交的确是有的,还感情甚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