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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非嗯一声,坐着不动,继续埋头吃饭。
朱礼聪去到堂屋门前,拉开门,当看到“安筝”站在门阶前时,他微微眯了眯眼,刀疤横过的狰狞的脸上淡的没有一丝情绪,他盯着她,问,“是你在敲在门?”
柳纤纤看他一眼,说,“是。”
朱礼聪问,“做什么?”
柳纤纤看着他,目光冰冷而深沉,带了一丝原本安筝性格里的野蛮与嚣张,声音很稳,却带着质问,“我今天跟宋繁花一起去外面逛了一圈,听到很多人在议论吕止言要带兵去灭陵安城事,这事你知不知道?”
朱礼聪将门一关,走出来,抱臂靠在一侧的墙壁上,墙壁很厚,虽是木制的,却很鲜亮,上面涮了一层红漆,与柱子的颜色同等,他靠在那里,看着柳纤纤,“我知道。”
柳纤纤瞬间就激动了,“你知道?”
朱礼聪沉声说,“是。”
柳纤纤声音不知道冷了多少度,“你知道有人要去灭陵安城,要去灭我父亲,你却不阻止?你娶了我,就是这样对我的吗?你们用完了我父亲,就要过河拆桥,你们这般忘恩负义,会遭天打雷劈的!”
柳纤纤说的很恶毒。
可再恶毒也激不起朱礼聪的半点愤怒,这事儿跟他没有半点关系,保陵安城还是毁陵安城,都不是他能干预的,当然,柳纤纤这么聪明,自然也知道来找朱礼聪无用,但还是得找,以安筝的身份,在听到这个消息后,第一个要质问的人当然是自己的夫君。
质问完,柳纤纤带着一身火气走了。
月离跟在她身后,一脑门的问号,不知道小姐咄咄逼人这么一大堆,然后又这般毫无成果地走了是什么意思。
柳纤纤回到卧室,很冷静地对月离说,“你去给我打桶冷水来,我要洗澡。”
月离想到她这一天都在外面跑,也确实应该湿了一身汗,立刻点头,下去打水,打罢水拎过来,柳纤纤脱了衣服,拆了发泡体,脱掉里衣,踏到浴桶里洗澡。
她洗澡的时候月离自然是随身伺候的,一边伺候一边看柳纤纤发沉的脸,低声问,“小姐怎么了?”
柳纤纤脸上浸了一些凉水,长长的发丝坠在水中,晕开一片黑色的墨,那墨泼入大海,像极了大海深处蛰伏而生的水草,水草遇水而动,涟漪着妖娆风情,一如柳纤纤眉尖上猛然而生的一丝郁色,她一手抓在浴桶厚沉的木壁上,一手微微抬起,擦了一下蒙上颊边的水珠,语气极为阴沉地说,“或许一开始我们的身份就被段萧与宋繁花得知了,他二人不动声色,带我们入京,也是顾及着我如今占用着安筝的身份,如今,下旨让吕止言领兵灭陵安,或许是有被逼迫的成分,可又何尝不是他们的另一场杀局。”她一字一句道,“争对我的,杀局。”
不得不说,柳纤纤真是一个聪明之极的女子,单凭宋繁花今天的一个行动,就猜到了宋繁花的用意。
确实,宋繁花在逼她走投无路,然后找上云苏。
柳纤纤是个极会分析利弊的人,也是一个极会把生存劣利转换为生存优势的人,她最擅长这一点儿,宋繁花就投其所好,为她大开方便之门。
前有苏八公布局,后有段萧入局,再有宋繁花的局中生局。
柳纤纤若不能在安逸山或是陵安城灭亡之前杀掉段萧或是宋繁花,她就必然要去找云苏。
因为安逸山一死,她就危了。
而她,不能让自己危。
柳纤纤手指甲扣进肉里,太聪明的人也有这点坏处,就是事事都能洞察,所以,会比一般人痛苦的多,柳纤纤气血翻滚,眼中发冷,尤其想到宋世贤如今过的那般如意,心中的恨意就如翻腾的江浪,压根没办法停息下来。
可哪怕再恨,她还是控制住自己了。
月离见柳纤纤搭在木桶边缘壁上的那只手背都突起了青筋,她心先是一疼,后也跟着一冷,杀气腾腾地说,“我去杀了宋繁花!”
柳纤纤喊住她,“忘记我娘说的话了?你现在不是她的对手,不要冲动。”
月离恨声道,“都是她!”
柳纤纤沉声道,“技不如人,要反思的是自己。”
月离一噎,看着柳纤纤,不知道劝了几百遍了,“小姐,我们跟夫人和少爷离开不好吗?”
柳纤纤抬起头来,妩媚的眼上氤氲了一层雾气,却是冷笑道,“就这样的离开了,我不甘心!”
月离道,“可如今,再这般呆下去,只怕性命真不保啊。”
柳纤纤看着她,“现在就是你想走,他们也不会让我们走了,所以,与其想着怎么逃命,不如想着怎么活命。”
月离又被柳纤纤说的哑口无言了,她见柳纤纤要起来,只得给她擦干身体,拿一套干净的里衣给她穿,穿发泡体的时候,柳纤纤伸手挡开,拒绝了,“不必穿了,等会儿带我去见云苏。”
月离眼眸瞬间惊的瞪大,“小姐!”
柳纤纤道,“陵安城一灭,安逸山一死,宋繁花与段萧必然要让我死在这里,所以,在陵安城覆亡之前,得先找上云苏。”
月离道,“可王爷不一定会保你。”
柳纤纤眯眼道,“他会。”
月离不相信,却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再打击她,只得唔了一声,不再说话,等到夜深人静,所有的人都歇息睡下了,月离带着柳纤纤,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将军府。
而这个时候,宋繁花与段萧都没睡,他二人就坐在书房里,一人坐一个椅子,椅子是并排的,中间夹了一张正正方方的檀木桌子,桌子上摆了两杯茶,一杯是宋繁花的,一杯是段萧的,段萧褪掉了官袍,穿着冷色系的凋蓝薄衫,身姿儒雅地靠在椅背上,一手自然而然地搭在扶手上,一手横过方方正正的桌子,握住宋繁花的手,握住之后还不规矩,轻佻地裹在掌心里,玩弄。
宋繁花扯了好几次没扯回来,只得翻了个大白眼,任由他玩着了。
段萧低垂着眸,笑着问,“你确定柳纤纤今夜一定会去找云苏?”
宋繁花轻哼一声,说,“确定。”
段萧隔着窗户上的白纱纸,打量外面浓沉的夜色,说,“已经很晚了,再过一个时辰……”
本来想说,再过一个时辰她还没动作,那她就不会去了。
结果,话没说完。
门外响起了一阵连绵又匀称的敲门声。
听到这道敲门声,段萧剑眉微微一挑,冲宋繁花笑着说,“来了。”
宋繁花唔一声,对门口道,“进来。”
朱礼聪推开门进来,冲他们二人道,“柳纤纤离开了。”
宋繁花清丽纯澈的眼一眯,瞬间一抹冷厉之色了然无痕地滑过,她扬眉问,“是往吕府的方向去吗?”
朱礼聪说,“是。”
宋繁花在心里冷笑,这下可有好戏看了,柳纤纤去找云苏,又是在这么一个大晚上,而刚巧今天白天,她去了吕府,看了云苏,还被他故意刁难,害她撞在了他身上,柳纤纤若想寻得云苏的庇护,必然要对他使媚术,如今的云苏功力没恢复,抵不抵挡得住柳纤纤的媚术可真不好说啊,再者……
宋繁花低眸冷笑,她今天扶他是白扶的吗?
段萧听到朱礼聪这样说,转头去看宋繁花,看到她白皙柔丽的脸上一闪而逝一抹残冷杀气,他又想到了衡州那一夜,她离开他段府时的情景,他眉头蹙了一下,对朱礼聪无声挥了挥手,朱礼聪离开,关上门。
门一关上,段萧伸手抱起宋繁花,对她说,“计划已成,就不要再忧心了,去睡觉。”
宋繁花被他抱着,舒舒服服地窝在他的怀里,缠着衣鬓的胳膊抱住他的脖颈,笑着说,“唔,明天吕府大概会很热闹。”
段萧垂眸看她,低笑,“怎么,想去看?”
宋繁花笑道,“若真有热闹,去看一看也无妨。”
段萧想了一会儿,说,“或许,云苏不会让你如愿。”
宋繁花挑眉,似笑非笑地问,“你是想说,云苏即便伤成这样了也不能被柳纤纤迷惑?”
段萧抿嘴,“他若这般无用,我也不用如此头疼了。”
宋繁花摸着下巴,眯起眼角,轻轻地说,“是。”她又道,“所以,这才是我为柳纤纤铺的路。”
段萧又看她一眼,却没再说什么,抱着她回到卧室,给她脱了衣服,抱着她就睡,已经很晚了,段萧每天早上都起很早去上朝,最近事情又多,还得时刻提防着苏八公,当然,他还在头疼朱礼聪,想着怎么样才能把他“灭”了,再以另一个身份出现,要给一个人换脸……
段萧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宋繁花眼尾处的那朵樱花,樱花画的栩栩如生,跟真的一样。
有这样美人画花刀工的人,一定有很厉害的易容术。
段萧见宋繁花在怀里扑腾个不停,大概是知道柳纤纤去找云苏了,兴奋的不行,一时睡不着,其实段萧是有点困,也想睡的,但被她扑腾着扑腾着,身体里的邪火又被她扑腾了出来,他结实有力的手臂圈住她的腰,缓缓勒紧,身子侧倾过来,另一只手掰过她的脑袋,黑暗里准确无误地找到她的唇,吻了上去。
宋繁花先是怔了一下,接着就要反吻,结果被段萧压住,她不满地瞪他,“干嘛?”
段萧于黑夜里目光清亮地看着她,低笑,“别动,有事儿问你。”
宋繁花踢着腿蹬他,“问就问,你压我做什么?”
段萧低笑地说,“不然你又要使坏。”
宋繁花翻白眼,却是安安分分地躺着,不动了。
段萧伸手摩挲着她的眼尾,想到朱礼聪脸上的伤疤,还有他那张脸,低声问,“有没有办法让朱礼聪换张脸?”
宋繁花迟钝地怔了一下,眨眼问,“你要给他换脸?”
段萧道,“嗯。”
宋繁花想了想,还是问道,“是换脸还是易容?”
段萧眯眼,“有什么区别?”
宋繁花说,“换脸是永久的,就是毁了以前的脸,换一张完全不一样的,但易容是还能恢复到他原来的容貌,就像玉香那样。”
段萧蹙蹙眉,想了想,说,“这个还真得问一问朱礼聪。”他松开她,仰身躺好,看着眼前的暗沉床顶,“明儿早你去一趟北院,与朱礼聪说一说这事,如果他想换脸,你找一个操刀高手来,如果他想易容,那就想办法把玉香请过来,正好风泽在京都,她也有合适的理由进京。”
宋繁花唔一声,说,“好。”
段萧侧身看她一眼,揉揉她的脸,说,“睡吧。”
宋繁花又要捣乱,却被段萧一把扯过被子给蒙住,他好笑地出声威胁,“你要是再动一下,我今晚就不让你睡了。”
宋繁花气哄哄地瞪他一眼,翻个身不理他了。
段萧伸长胳膊,将他连人带被地抱住,闭上眼,睡了。
等段萧睡着,均匀的呼吸传了出来,宋繁花小心翼翼地翻身,面对面地对着他,然后在黑暗里,伸手描绘着他的脸型、眉眼和轮廓,或许,爱上一个人,便就是这样的感觉,夜深人静,看着他的睡颜,心里出奇的温柔,宋繁花抬起下巴,轻轻吻了一下段萧的唇。
段萧的唇很薄,温度却跟他的人恰恰相反,哪怕睡着了,在静凉的夜晚,唇都是温暖的。
段萧是睡着的状态,但就是,在宋繁花的唇贴过来的时候,他自动自发地迎了上去,然后又无意识的睡着。
宋繁花一个人自娱自乐地玩了一会儿,最终也抵不住沉沉的睡意,睡着了。
第二天段萧依然醒的很早,似乎生物钟已经这样了,三更不到便醒了,睁开眼的第一瞬间就是习惯性的往怀中望,见宋繁花雪白的小脸安静祥和地埋在他的胸口,他就觉得即便天塌了下来他都能扛得住,他伸手撩开窗幔,透过床侧的窗户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见天色尚早,离早朝还得一会儿,他松下床幔,打算再陪宋繁花睡一会儿,结果,床幔刚落回床边,门外就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段萧冷着声音道,“滚。”
敲门声停止了,不一会儿,床侧前的窗户边儿上出现一道声音,那个声音说,“少爷,吕府出事了。”
段萧薄眸一掀,看一眼兀自睡的香甜的宋繁花,披了一件外袍,下床,走到窗户边上,打开了半扇轩窗,轩窗外站着沈九,段萧看着他,低声问,“云苏如何了?”
沈九道,“病情加重了。”
段萧道,“很好。”又问,“柳纤纤呢?”
沈九看他一眼,缓缓道,“我就是来跟少爷说这事儿的,少爷要有心理准备,柳纤纤是顶着安筝的脸去媚惑云苏的,云苏大概也没想到柳纤纤竟然有这个胆子,他一刚开始确实是受迷惑了,但后来就反应了过来,而反应过来后,柳纤纤却反咬了少爷一口。”
段萧危险眯眼,“她跟云苏说,是我让她去勾引他的?”
沈九沉声说,“是。”
段萧冷笑,“不止这一点儿吧,柳纤纤想破釜沉舟拉下我,云苏自然是全力配合的,那么,她必然是说出了非池其实是前朝朱帝的儿子一事吧?”
沈九又应一声,“是。”
段萧啧一声,“这个柳纤纤,真是打不死的蟑螂。”他又看了一眼外面的天光,叹一声,“是不是有很多大臣都被叫到吕府去了?”
沈九默默地说,“肖府、薛府的人都去了。”
段萧揉揉眉心,“真是头疼。”
这句话刚说完,门口就传来了敲门声,这次,随着敲门声而起的,是高御铁急燥的声音,“将军,门外有人请!”
段萧将窗户一关,沈九立马闪身不见,段萧走到床前,撩开床幔,见宋繁花没醒,他也不喊她,让她安静地睡,他去衣柜里取了一套衣服出来,穿戴好,又出门洗了把脸,这才带着高御铁往门外走,走着走着高御铁就出声说,“将军,京城很危险,要不我先带我徒弟回避一段时间吧?”
段萧往前走的步子猛地一停,他扭头看他,目光很冷,“越是危险的地方才是越安全的,我敢跟你打赌,前脚你带着朱礼聪离开,后脚,就会有无数的杀手追上去。”
高御铁一愣。
段萧又转回身子,继续往前走,边走边沉声说,“云苏这边既设了伏,苏八公那边就必然已准备好了各种天罗地网,所以,你们一旦离开了将军府,便是自投罗网。”说到这,顿顿,又道,“他们苏府是一定要让朱礼聪死的,而目前,只有我的将军府能护他。”
高御铁皱眉说,“我们若不走,你会被连累。”
段萧背手一站,青灰的天光从头顶浮游而来,伴随着夏日暖风,打在那一身桀骜单调又不失稳重的湛蓝衣衫上,在那衣衫魅影处勾出不可一世的王者之气,他淡淡地道,“我若怕,当初就不会收他。”
说罢,薄袖一掸,朝门口去了。
高御铁看着他的背影,轻叹。
段萧这一去,迎接的,大概就不是简简单单的逼旨了,很可能是,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