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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雨夜里停了,不想白天又落下来,整整一个上午都是雨淅淅的。较场口露天无遮蔽,加之王妃又一直身子抱恙,待得午后用了饭,天气放晴,才说接着比赛。
许是拖延了一日,瞧热闹的人倒是比昨天少了大半,下午人显疲乏,都有些懒懒的。
这第四场的题目是算术,高台上仍旧摆了四张案几,此次是由李含风上场,往年在这项比试中他从未输过,眼见其负手而立,背脊挺得笔直,想来这回也是十拿九稳了。
奚画坐在一端捧着个桃子边看边啃。
话说已挨到这时候了,昨儿弹琴的结果王妃却迟迟不言,也不知这葫芦里头卖的是什么药。
转眼看了旁边的铜壶滴漏,这会儿已是未时七刻,案几前只有三个人,另一桌空着,也不知是谁还没到场。
该不会又是娄方亮搞的什么鬼罢?难道是晓得赢不了他们,索性把目光换到别的书院去?思及这般奚画不禁抬头望对面瞧。
那边儿的娄方亮一把扇子呼哧呼哧地猛扇,似乎是很不耐烦,信手拿了酒杯喝了一口,突然脸色一变,喷了文金云一脸。
“你这拿的什么玩意儿过来?”
对方抹了一把脸,哆嗦道:“公公公……公子,这不是您要的酒么。”
“废话!你自个儿喝喝,这是酒吗?!你娘的,这是醋!”他把扇子一收,朝前一拍,骂道,“没长眼的东西,叫你办个事儿都办不好!我养你来有什么用?”
“是是是……”文金云连忙垂首应和,扬掌对准脸就扇,“是我没长眼,是我不走心,这脸要来做什么呢!该打,该打!”
瞧他那儿自说自话,自打自脸,奚画看着忍不住笑出声。
“奇怪,都快申时了,这白鹤怎么还没来?”金枝正在底下和尚远几个人抹骨牌,抬头瞅了一眼,嘀咕道,“难不成也像小四那么胆儿小?吓得都不敢上来了?”
“去。”奚画白眼啐她,“叫你上去,只怕你还不如我呢。”
“呀,是吗……诶诶诶,这牌好这牌好。”
关何亦是警惕地看向娄方亮,见他低头还在训斥文金云,忽而沉吟道:“要是临时有事来不了,南山书院应当也会叫人来顶替才对,如何到了这时候还没动静?”
奚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继而喃喃自语:“莫非是南山书院也不知道他突来变故?”
脑中乍然想起前日偶听见白鹤与娄方亮的争吵,说不准这又是对方玩的什么把戏。
正凑上去将和他细说,右侧一个小厮疾步跑商高台,和立在一端的执事耳语了几句,后者面容惊愕,随即恭恭敬敬地向瑞王夫妻二人言说。
“出什么事儿了,这么神秘兮兮的?”奚画叼着桃子,回头又拿了一个递给他,“吃不吃?”
关何轻摇头:“不用。”
台上又有小厮与那三人低低说话,接着执事人就往这边走来,甚是客气地施礼道:
“景副院士。”
景洪赶紧起身回礼:“方总管。”
“好好儿的,王爷那边可说了什么?难道是有变数?”
“副院士切莫慌张。”执事管家含笑安抚,“只是王妃让我来告知几位,这一场比试的题目恐要换一换了。”
“哦?”景洪思忖片刻,“不知是何由?”
“适才得底下人上报,这将出席的白鹤半个时辰前死在了客栈里头,瞧着是没法上场了。”
“白鹤死了?”奚画略一吃惊,压着声儿轻呼。
关何随即便问:“怎么死的?”
方总管如是道:“据验尸的仵作说,是中毒而死。”
如此一来,是有人特意为之?
景洪不以为意:“白鹤既不能上场,南山那边怎不另换个人来?”
“哦,这是王妃的意思。”总管笑道,“比试自是要比的,不过就瞧瞧是谁能先破了这案子。算术没什么看头,王妃想看人破案呢。”
“啧。”钟勇谋把骨牌一丢,憋着嘴小声道,“人家那边可是死了人,她倒好,光想着有趣儿去了,连这都能拿来玩笑的么?!”
“嘘——”金枝狠狠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耍你的牌吧,多嘴!”
“景副院士,您这书院已经胜了两回。”方总管扬扬眉,使眼色道,“王妃说她也乏得很,六场比试只比五场就罢了。今儿你们要是赢了,这头甲那可是稳稳当当的!”
“总管之意,小可明白。”景洪忙从怀里摸了几张银票,悄悄塞给他,“还望总管能指点一二。”
“好说。”后者笑眯眯地收了钱,“不过我这边儿消息也不多,只道是那南山书院一行人里头,有个叫游望的,欠了白家公子不少银两,一直未曾归还。
这些时日白鹤催他催得紧,你们倒可去查查,看他有无嫌疑。”
“原来如此,多谢总管提醒。”
“客气,客气。”
奚画在旁听得清楚,把嘴里的桃核吐出来,朝关何努努嘴:“这方总管势利得很,我猜游望的事儿他也拿到娄方亮跟前换银子去了。”
“嗯。”他很是赞同的点点头,拉着她站起身,“走吧,求人不如求己,还得自己去找线索。”
奚画拍着衣裙上的灰,应了声好。
“诶?你们要去啊!”金枝见状,飞快把手头的牌放下,“走走走,咱们一起!”
*
南山书院远在姑苏,到这边一个来回得有一天的时间,所以一行人都是暂住在平江城内最大的水一方客栈之中。
因闹出白鹤被人毒杀这一出,眼下客栈是再没人敢去,里外都有捕快站着,正询问这些天同住在此的其余人。
尸首已被送到亦庄,而今客房地上留下的只有一小滩血渍,饭桌上还摆了一盘未吃完的菜肴,那是一道鱼香炒。等奚画几人走进去时,娄方亮早已问询先来了一步。
只见他拿筷子挑了挑残羹冷炙,忽而很是自信地看向众人:
“哼,这案子太过简单,本公子简直连查都不屑于查!”
四周没人搭理他,只有那万年跟班捧场王的文金云立马随声附和:“公子才到现场一盏茶时间便看出此案原委,果真是聪明绝顶,才智过人,犹如诸葛孔明在世,又似……”
“哎呀,拍马屁也等人说完了再拍行不行?”金枝听得耳朵发疼,眼皮一抬翻了个白眼。
对方瘪瘪嘴,神情嫌弃地看向别处。
眼见奚画关何二人皆往自己身上瞅,娄方亮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道:
“由那仵作所言,白鹤是死于鹤顶红之毒,而这毒又在他食用的这道菜里,由此可见,下毒之人便有两种。其一,是住在这客栈里头的客人,趁着他不留神或是出门之际往菜中下了毒;这其二么,就必然是那做菜的厨子了。”
他言语一顿,接着说:“不过据本公子方才走动打听所知,菜是小二送到他房中的,在发现白鹤中毒身亡期间,无人进出过他的房间,他也从未出过门,如此客栈里的其他客人便可排除嫌疑。”
文金云忙恍然大悟:“公子的意思,那凶手是客栈里的厨子?”
娄方亮向他投去个赞赏的神色:“正是。”
“公子英明!小可着实佩服得五体投……”
话音未落,奚画就在旁凉凉道:“可我进来时听小二哥说,厨子也中毒了,现下还在床上躺着呢,昏迷不醒。有人敢下毒毒自己的么?”
“……”娄方亮表情一滞,隔了半天才道,“那、那也说不准啊,他这就叫做苦肉计,以为如此官府就怀疑不到他身上去。”
关何淡淡看他:“鹤顶红乃是见血封喉的毒药,沾上一点必死无疑,他活着都是侥幸了,能不能挨过今天还是个问题。真要用苦肉计,这计谋也未必太冒险了。”
“这……”
娄方亮一时语塞,为了打破僵局,他急忙道:“我明白了!定是端菜上来的小二!”
这会儿连金枝都忍不住鄙夷:“娄大少爷,您动动脑子好不好?厨子都中毒了,说明毒是在试菜之前下的,小二是菜炒好才端走的,怎么下毒啊。真是……”
“甭理他。”奚画摆摆手,拉着关何下楼,“走,我们去问问别人。”
走到前厅,回头见着娄方亮还立在屋里,并没跟着过来,她这才凑到关何耳边小声道:
“我告诉你,那天我见着他和白鹤在酒楼后院吵得很厉害。”
“他?”关何微一颔首,“在吵什么?”
“大约是想让白鹤替他作假,可是人家不干,白鹤似乎欠了他不少银子。你说……他会不会是为了赢比赛,把白鹤给……”
说着用手在脖颈下虚划了一刀。
“动机是有……”关何想了想,又摇头,“可他午时不到就在较场口坐着了,此间要是来客栈,定然会有人发觉。”
“也许是叫手下人干的呢?”奚画悄悄望了一眼那边的文金云。
“嗯,这倒有可能。”
毒在菜里,这一点是跑不了了,无论如何,下毒的地方必然是在厨房。
厨子试了菜,因为分量不如白鹤多,暂且只是昏迷,也就是说可能是肉里菜里被人投了毒?到底是哪一样呢……
两人正进门,抬眼便看到尚远站在灶台前翻捡着锅碗瓢盆,身后还跟了个捕快。
约莫是听到声音,他蓦地回过头,看到奚画,两眼瞬间弯起来,然后又看到关何,骤然没了表情。
“……”
“有寒啊。”明显感觉到气息不对劲,生怕他两人又吵架,奚画忙上前挡住视线,只笑吟吟问他,“你也在帮忙查案?”
“我就随便看看,想着也许可以在碗筷中找到什么线索。”尚远言罢,沉默了一阵,忽而若无其事地开口,“你们呢?”
他语气很平淡,仿佛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记得几天前还是一见关何就没休没止地找茬,如今怎么安分了这么多?
“巧了,我们也和你想到一块儿去了。”脸上不好表露出来,奚画接着话道,“你看过客栈里的果蔬和鲜肉了么?”
他浅浅嗯了声,“并没在食材中发现鹤顶红,我想大约下毒方式可能与我们以往见识不同。”说完又去问关何:“鹤顶红这种毒,有解药吗?”
他摇头:“没有,但凡食用不到一炷香时间就会毙命。”
“这么看来,凶手不会是厨子了。”
“嗯,我们也这么想。”
“刚刚听副院士说,游望好像欠了白鹤五十两,近来他催得很紧?”
“是,不过白鹤在娄方亮那儿还借了一百两,恐是娄方亮催得急,他才去催游望的。”
“原来是这样。”
……
他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氛围竟然出人意料地和谐。奚画木愣愣瞧着,半晌没说出话来。
“咦?他俩感情几时这么好了?”金枝在旁看得糊涂,“真真少见,别不是话里有话?……听着也不像啊。”
她许久才摇摇头:“你问我?我还纳闷着呢……”
“依我看还是先去把游望找来问个究竟为好。”
讨论一番得了这个结论,没等关何应下,尚远就匆匆往外走,不想才步出门,客栈大厅内却是吵吵嚷嚷的。
定睛一看,娄方亮正逮着店小二说什么也要拉他去见官。
“好小子你就认了吧,老实交代人是不是你杀的?你若应了公子我赏你一百两!”
“……”
到底是财大气粗,连这种话都说得出口。
在小命儿和金银面前,小二很明智的选择了前者,抱着红木柱子怎么都不肯松手,满脸欲哭无泪。
“公子您放过小的吧,人真的不是我杀的啊……”
“不是你还能有谁?这客栈进进出出,端茶送水的也就你们几个伙计了,厨子现在中了毒不能动弹,你说说,你有什么证据证据毒不是你下的?”
“公子啊……就算我没证据证明毒不是我下的,可你也没证据证明毒是我的下的啊……”他正要解释,脑子里忽而灵光一闪,赶紧道,“对对对,小的想起一件事来……张厨子做鱼香炒之前,还有人来过厨房!”
“还有人?”尚远提了些许音量便问,“是哪个?”
“是个穿青衿的读书人……说是来拿给他家公子备好的酒水,噢,就是他……”小二伸手一指,对着前边的文金云便道,“那个人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