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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夏之初,气候已渐渐闷热起来,幸而今年雨水多,难得都到这会子了,温度还是凉爽的。用过午饭,奚画便展开书,取纸笔,沾墨将上午所学一一记录下来。
不过多时满满当当写了一页,她甚是满意地吹了吹墨迹,余光却往旁边扫了扫。
身侧的关何正双手抱臂,眉头紧皱,表情严肃地看着桌上的书册。
“……这题有那么难吗?”
“嗯。”他目光不转,淡淡点头,“不知所云。”
“我看看。”奚画把书挪了挪,凑上前去。
这是一道珠算题。上写道:
“今有一妇,河边洗皿,路人见之问其故。妇答曰:家中来客,每二人用一饭碗,三人用一汤碗,四人用一菜碗,碗共六十五。问客有几何?”
“……这题不是前几天左先生才讲过么?你这么快就忘啦?”
“前几日我没来书院。”关何提笔在纸上写了几画,甚感不解,“怎么会有两人共用一个饭碗?这题着实太不合理了,何况三人也不能同用一个汤碗,那该怎么喝汤?”
奚画汗颜地摁了摁眉心:“假设而已……你当真作甚么?”
“不当真怎么能算出答案?”关何不以为然,“也不知这是谁想出来的题目,课考居然还要考这样的,简直头疼。”
“……”放下笔,偏头盯着他脸看了一阵,奚画忽而问道,“前些天你跑哪里去了?怎么整整五日都没来上学。”
关何一面写一面答道:“去了一趟汴梁。”
她不禁讶然:“汴梁?那么远?一来一回也要半个月的!”
“有千里马,日行千里,五天正好。”
“千里马?你的?”奚画怀疑地撅了撅嘴,“这么贵的马,你打哪里来的?”
关何把毛笔一搁:“老板给的。”
思及如此,奚画倒是好奇起来。平日总听他说事务繁忙,有许多活计要做,却不知他到底在哪里帮工。
“什么活儿啊?酬劳很丰厚么?”
关何想了想,因道:“体力活,报酬的话……还好,时多时少的。”
“喔……”大约是觉得这话模棱两可,奚画沉思了一会儿,倒也没问下去。
书院窗外正对着的,便是一座青山,眼下经雨水浇灌,青葱嫩绿,苍翠茂密。大约是有人在砍树,听得一阵巨响,林间鸟儿四下里扑腾散开。
“诶,这白骨山上为何有白烟?”
奚画走到窗边,举目张望,但见那远山上一缕黑烟袅袅升起,不由担心道,“别是失火罢?”
“白骨山?”闻言,关何便抬起头来,“怎么叫这个名字?”
奚画刚开口要回答,门外却听一人笑着插话道:
“这山生的奇异,南面枝繁叶茂,北面荒芜,怪石嶙峋,尽是悬崖峭壁,看上去就和人白骨似得,所以就叫白骨山了。”
金枝几步走到桌边,朝奚画挑挑眉,继而一副惊怪的表情:“我是不是进来的不是时候?可有打搅到你们了?”
“收收你那嘴吧。”奚画剜了她一眼,“也算是给自个儿积福了。”
金枝夸张地哀叹一声:“看你们俩感情这么好,倒叫我好生羡慕。”
说话间,她头已凑到关何书前,瞧了瞧,方道:“怎么又是这农妇洗碗的题,啧啧……”
关何问她:“你会做么?”
金枝老实地摇头:“不会。”
“哦,那就好。”大约是找到了几丝安慰,关何靠在椅子上,放松似的将书合上,闭目养神。
“看看你们俩啊。”奚画颇为鄙夷地摇摇头,“知道不会还不晓得多做几回?”
“眼下做不做也没什么要紧。”金枝伸出一根食指来,摆了两道,“它定不会再考一次,做会了又有什么用?”
关何蓦地睁开眼睛,脸上带着几分赞赏:“有理。”
“是吧?”
奚画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往他头上戳了一记:“有理什么有理……赶紧写你的题吧。”
“不过,话说回来。”金枝手指在桌上敲了几下,看着窗外远山,“这白骨山上天光的故事,你们可听过没有?”
“天光?”奚画莫名皱了皱眉,“有这么个故事么?我怎么不知道?”
“不知道了吧?”金枝把眉一扬,得意道,“这还是我祖父讲给我听的。
传闻在几十年前,书院刚建成不久,那时候来念书的人也不多。这里头却有个学生恋上了她的教书先生,两人日久生情,情投意合,私定终身。”
“这个我听过。”奚画打断她道,“好像是因那先生家中穷困潦倒,姑娘家里人便不肯。”
“是啊,更何况一日为师,一生为父,别说她家里人,那先生家里人也是不同意的。”金枝耸了耸肩,“后来两人就在白骨山山崖上殉情跳崖了。
十年后,书院里一位举人衣锦还乡,路过那山崖,想起多年前的同窗和授业恩师,感怀事故,便写了首诗缅怀,此后那山崖就叫做有情崖。”
“想不到还有这么个故事。”关何略一颔首,“倒是头一回听说。”
“……这故事不是叫有情崖传说吗?”奚画把头一歪,“怎么改名儿叫天光了?”
“我这不是还没说完么。”金枝摇摇头,郑重其事道,“此事还得从那题诗的举人说起。自他在崖上写完那首诗后,就有不少上山砍柴打猎之人,夜间白日在那山间看到奇异的光亮,这光时明时暗,还是绿色的。”
奚画抿嘴掩笑:“我怎么听着……这么像是胡说八道呢,你现编的?”
“你别不信。”金枝瞪了她一眼,“多找几个樵夫问问就知道了。有人说若见着了那天光就有喜事降身,还说能保佑人中状元呢,灵得很。你不是要当女官么?正巧去碰碰运气。”
“鬼神要真能庇佑人高中状元,那咱们辛辛苦苦累死累活地读书作甚么?”奚画不敢苟同,“再说了,白骨山地势这般陡峭,我才不去没事儿自讨苦吃。”
“哎呀,这不就图个吉利嘛……”
眼看奚画一脸没兴趣的样子,金枝犹自无聊地研着磨。
此时,关何却转目来问她:“那诗怎么说?”
“提的是首绝句。”金枝笑道,“就在那崖上用朱砂写着呢,书院里头的人基本上都知道。”
奚画一颔首,遂摇晃头脑吟道:
“远山青黛谷里香,绿玉红豆水中藏。
焉得世上痴情种,唯见人间有天光。”
饭点一过,学堂里的人陆陆续续回了来,没多久景副院士就优哉游哉地进门放书讲课。
比及韦一平,这新到副院士可谓是亲民许多,平日里又是说笑又是打趣的,极少罚人,对于关何来说,能省去他日日打扫茅厕和抄书的艰苦生活,也不失为一件极好之事。
傍晚下学时间,红日柔和,晚霞灿烂。
奚画收拾好东西,百无聊赖地坐在案几前偷偷等四周的人走完。
因她脚上伤尚未好,回家不便,连着几天都是由关何接送,自己又不愿让人瞧见,只得早来晚走,早出晚归。
不过今儿也不知怎么的,眼看都下学半个时辰了,那坐门口的赖水三却迟迟没走,没得让她着急起来。
正等得不耐烦间,赖水三忽而举动奇怪地往四下里张望,随即便站起身,竟往她此处走。
“小四……”
奚画被他那沙哑的嗓音唬了一跳,愣了一好怔,才道:“水三儿,你声音怎么变这样了?”
“哎……一言难尽啊。”赖水三咬着下唇,像是挣扎了许久,“小四,我求你一个事。”
奚画和关何相视一眼,方问他:“何事?你说。”
“你、你脑子好,帮我瞧瞧这个。”他说着自怀里摸出一张图纸来,在桌上摊开。
这幅图纸乃是羊皮所制,不仅防水,弹性还甚佳,虽是如此,但从图上的墨迹看来,想来已过了不少年月了。
“咦?这不是……我们书院的布局图样么?”
奚画上下一扫,越发觉得奇怪,便问道:“让我看这个作甚么呢?”
赖水三表情纠结,迟疑了半晌,才拍着脑门儿,叹道:“都是天降横祸……其实、其实我爹两天前便失踪了。”
“赖木匠?”奚画忙道,“失踪了你还不赶紧报官?”
“不是,今日又找着了……”
奚画越听越糊涂:“你一口气把话说完好不好?”
关何颔首宽慰道:“慢慢说,不着急。”
他挠挠头,好像有些不知如何言语:“是这样的,那城郊十里坡处原有一窝匪贼,不晓得从哪里得到消息,说在咱们书院中藏着宝藏,便把我爹爹抓了去。
我家中世代工匠,这你是知道的,在曾祖父那一代正巧是建造书院的匠师。那匪贼说,这建造图纸里便有宝藏的秘密,让我在三日之内找出来,否则就要我爹爹的命……”
“这么嚣张?”奚画觉得不妥,“那你还不报官?贼人的话怎么信得?”
“不行,不能报官!”赖水三赶紧摆手,而后担心地看了看四周,又小声对奚画道,“这贼说,他在书院里是有眼线的,若我报了官,即刻就会杀了我爹……
他们这时候找到我,定是对我爹严刑拷打过……也不知……不知他现在境况如何。”
“……竟有这般厉害的贼?”她心里一凛,也有些错愕。
“所以,我也是走投无路,没有办法啊,眼看都快过了一天了……”赖水三恼火地捶胸顿足,“我这脑子又不聪明,就一张图纸,哪里能找出什么来,想了整整一日都没头绪,只得来求你帮忙。”
奚画听他如此说,拿着那图样沉吟了一阵:
“……唔,且不说能不能找到,咱们书院里有没有宝藏还是个谜,倘若没有,他们就是再把你也杀了,那也是无济于事啊。”
赖水三摇了摇头:“他们说有,那就有吧,眼下我也想不出别的办法来救我爹。听说这匪贼数量惊人,连官府都要避让三分。”
关何盯着图纸看了片刻,问他道:“你既说这图样是你祖上传下来的,那你爹难道不知其中是否藏了宝么?”
赖水三皱眉思索着:“我爹爹没告诉我这个,他自个儿似乎都不晓得此事。”
“这张图纸……”奚画突然眉头深锁,眼睛眨了几下。
“纸上的字,怎么有几个给框出来的?你们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