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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馆里的气氛一下子凝固起来,仿佛店外的寒风让温暖的小店堕入冰窟。
掌柜的战战兢兢探出头去,见到一位略显消瘦,却显得气派十足的年轻人,傲然站在门口,身边还跟着几位侍卫模样打扮的健壮汉子,本来就已经受惊不小的心灵再度受创,双手合什,只求今天神仙们不要拆了小店便好。
看到那少年走进酒馆,本来已经跪在地上的高德,立刻生龙活虎起来,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翻身而起,站在少年身侧,低头哈腰道:“齐王,下官今日刚刚抵达东都,没想到能在此处遇到齐王,真是三生有幸。”
秦飞酒意渐渐褪去,眼前的少年身份尊贵。他便是大楚有资格争夺皇位的三位皇子之一,齐王楚离。这几个月来,在察事厅的苦读,让秦飞对朝廷中复杂到极点的关系,掌握的七七八八。楚离的母亲便是德妃。德妃娘家本姓高——那么眼前这位高德,或许便是高氏家族之中的庶出子弟。假若他是嫡系的话,也不可能到了这一把年纪,还只是个五品司狱。
“灵儿,你我虽然不是真正的亲戚,但是名分上,孤也要叫你一声妹妹。你有郡主之封,却在这破陋小店跟秦飞孤男寡女一同用餐,已经是犯了忌讳。现在赶紧回家去,否则,孤就要把你胆大妄为之事,禀告宗人府了!”
楚离冷冷的瞥了秦飞一眼:“小小同知镇督,还敢在孤面前张狂吗?”
这事儿其实也是巧了。高德的确是高氏外围子弟,高氏算不得大族,嫡系人手不多,外围子弟有资历的更少。便把高德拉入东都,抢占司狱的位置。高德刚刚进入东都,只因闻到肉香,前来觅食,便遇到了秦飞这个煞星。
楚离身为皇子,对太子和楚卓的动向格外关心。秦飞在鹿鸣山崭露头角之后,楚离本也动了拉龙之心,可他晚了一步,太子抢了先,却自讨没趣;楚卓和秦飞坦然相交,反而成了朋友。楚卓的朋友,自然就不可能成为楚离的朋友。
齐王殿下听人说楚卓和秦飞曾在这个馆子吃饭,不免有些好奇,他知道自己的哥哥向来吃的很挑剔。于是,好奇之下前来看看,不曾想,恰遇到高德和秦飞的冲突。身为德妃的儿子,楚离自然而然的要维护高氏族人。就算明知道他是错的,也不能在秦飞面前失了面子。
宗族的力量就在于一族之人的维护。如果楚离不护着高家人,又怎么能指望高家在他的大业上拼命出力呢?
秦飞淡漠的瞥了他一眼,口中冷冷的说道:“殿下,察事厅做事,皇亲国戚是决不能插手的。这一点,殿下应该在懂事的时候就听陛下说过了吧?”
秦飞连消带打,冷嘲热讽,叫楚离的颜面分外挂不住。齐王淡淡的说道:“难道说,你和高德之间的事,也是察事厅的公事?”
“我想殿下可能又忘了一件事。只要是正三品官员以下,察事厅怀疑他触犯任何一条刑律,都可以将该官员请回察事厅喝茶。”秦飞的笑容里满是戏谑之意,看着楚离说道:“方才高大人飞扬跋扈,并说可以随时送人进刑部大牢。我怀疑,高大人在任的时候,有滥用私刑之嫌。这,就是公事。”
“如果我说这是私事呢?”楚离面色一变,厉声斥道。
“那就简单的多了!”秦飞清啸一声,手掌在木桌上一撑,纵身跃起,脚尖勾住长凳,长凳立刻如风车般转入秦飞手中,待他双脚落在地面,已在高德面前。
长长的板凳带着凄厉的劲风呼啸而过,结结实实砸在高德双膝之上。如今的秦飞何等修为?一击之下,双膝便再也保不住,骨头寸寸碎裂,高德惨呼一声,双手抓住楚离的长袍,人却已软软的瘫倒下去。
“刺啦”一声,楚离的锦衣长袍被撕成两片,高德双腿软绵绵的搭在地上,眼见是被秦飞一板凳砸断了。他不由得大怒,心中更有一股莫名的恐惧,在他身后的几位侍卫也绝非庸手,没想到秦飞出手之际,这几人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假如秦飞的目标不是高德,而是自己的话?岂不是说,秦飞可以随时取了自己的性命?
年纪这么轻,修为就已如此之高,又在察事厅扶摇直上。楚离想起秦飞和楚卓言谈甚欢,嫉恨之心更浓,双目微合,眼露寒意,喝道:“秦飞,你敢如此放肆?”
“你说这是私事的?”秦飞把板凳丢在一边,浑不在意的拍了拍双手:“菜市街的做私事就是这样。你骂我,我就打你。你敢打我,我就敢杀你。若是你想杀我,我定要斩草除根。殿下,卑职不过是菜市街出来的粗鄙之人,什么以德报怨,什么唾面自干……卑职是一点儿也不懂的。”
“告辞了!”秦飞看也不看已经被烫脱脸皮的赵师爷、双腿断折的高德,拉住管灵思的小手,缓步朝门外走去。他反手一抛,一块银子准确无比的落在柜台后,掌柜的手中。
赖升心中正捏着把汗,见楚离没有追出去的意思,连忙陪了个笑脸,逃出酒馆。
楚离冷冷的看着秦飞远去的背影,牙齿紧紧的咬在下唇上,直咬出深深的牙印。
已是痛得满头大汗的高德,哭喊着保住楚离的小腿,连声骂道:“殿下,秦飞那个畜生一点也不给殿下面子,殿下一定要弄死他给小的报仇啊……”
“混账东西。”楚离喝骂一句,厌烦的将高德一脚踢开,带着几名随从离开酒馆。
午后的小雪依然飞扬,长长的廊台上生起火炉,四名裹着皮裘的美丽少女,一人暖酒,一人拼碟,一人削果,一人捶腿。伺候着坐在廊台上赏雪的年轻男子!
他的身侧,有一位二十来岁的文士口若悬河的将中午在羊肉馆子发生的事儿,给这位年轻男子分说一遍,接着道:“端王殿下,这次齐王沉不住气,在秦飞手上丢了个大脸。您看,秦飞会不会有什么风险?”
楚卓端起酒杯,品尝着温暖带着醇香的美酒,懒懒的说道:“布学士,秦飞不会有事的。我这个弟弟还不够聪明。假如楚离真是个人物,就应该把高德双手也给打断了,送到秦飞家门口去赔罪。”
布学士少年时陪楚卓读书,后来参加科举,高中探花,如今已做了学士,官职不算低,也不算高,算得上是楚卓的幕僚之一。
他闻弦音而知雅意,接口道:“齐王失了计较。就算秦飞不是他的朋友,也不应该把这样的人变成敌人。秦飞已是同知镇督,积累几年功绩,易总督若是一力提拔,一司提督的位置,那是妥妥的。”
“待到易总督退隐,整个察事厅都是秦飞的囊中物。他有管家和易总督的支持,当然,还有端王殿下您的支持……”
“不!”楚卓很认真的摇了摇头:“我支持不了他什么。不过,秦飞是我的朋友!所以,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布学士心中不觉有些诧异,他这是第二次在楚卓口中听见这句话。朋友,成大事的人,能有几个朋友?就算是他自己,从小和楚卓一起长大,也不可能是朋友。或许是因为,从一开始,两人就已是一主一仆。楚卓真的把秦飞看得这么重?
“布学士,你看这件事,咱们应该怎么处置?”楚卓微笑道。
布学士正色道:“明日早朝,下官便禀奏此事,要求吏部严查外官入京提拔一事。矛头自然要对准高德。高德得罪了管灵思,我想,吏部管尚书绝对有兴趣,把高德打入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楚卓接着说道:“唐隐现在的态度不明确,不过,我始终觉得唐隐对秦飞有回护之情。顺便再禀告御史台,狠狠的踩死高德。如果御史台抓住高德这件事,一路把高家多人拉下水的话……唐隐的态度,咱们也就算试探出来了。”
布学士点了点头,轻声道:“这事儿不算完,战火只烧到高家未免太便宜了。齐王在这件事的处置上,显然失了皇家体面。虽然这种事不需要报上宗人府,但只要吹吹风,让陛下知道齐王这次的表现,嘿嘿……”
楚卓缓缓点头,沉默片刻道:“太子遇到这样的机会,也会下重手。表面上的功夫,我们来做。吹风这种事……听说太子身边那个小安子嘴巴很大,想个办法,让小安子知道这件事,余下的,就不用咱们操心了。”
两人商议了一会儿,定下策略,身边几名侍女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似的,只管做着自己的事儿。
布学士看了看那些美丽的少女,不由得暗暗叹息,这些女子若不是身患残疾,个个都是绝色少女。只不过,正因为她们天生聋哑,反而可以在楚卓府里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一得一失之间,也说不清到底她们是不幸还是幸运了!
想起楚卓在十三岁的时候就已把贴身侍女全部换成,从民间找来的聋女,布学士也有些许心惊,帝王世家的争夺,足以把小孩子变成老油条……许多皇子,便是输在起步上啊!
齐王府在东都也是数得着的大宅院,富丽堂皇的浴室里,木桶上蒸汽环绕,楚离脱下外袍,赤条条的跳进木桶中。
伺候在一旁的并非侍女,而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监,他低着头站在木桶边,不等楚离吩咐,便送上他需要的用具。
“念公公,你说今天的事儿,孤真的做错了吗?”楚离淡淡的问道。
老太监面色平静,轻声道:“殿下,有取就有舍。高家的人现在是殿下最坚实的后盾。就算高德错得离谱,殿下也要做给高家人看。那就是,有殿下,便有高家的荣华富贵。如此,高家才会不遗余力的站在殿下身后。”
楚离幽幽的叹息道:“不过,孤很惋惜。秦飞是个人才,他和端王走的很近,如果他能为孤所用,那该多好。秦飞在察事厅,可是前途无量啊!”
老太监默然不语,递上一条干净的毛巾。
楚离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柔和的说道:“念公公,孤从小就是你看着长大的。有什么话,你直说就好。”
“殿下!秦飞此人,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谁也不知道。太子招揽他,他拒绝。可明面上看,太子的胜机可是最大的。端王只是跟他喝喝酒,吃吃饭,两人就成了朋友。照老奴看,秦飞本就不会从于任何人。既然如此,不如干净利索解决了他。”
“秦飞不是要去江南迎接护送吴国七公主吗?”老太监淡淡的说道:“老奴亲自去走一遭,他和齐王府作对,那就不容他坐大。”
楚离眼中凌厉之色一闪而过,狠狠道:“有劳念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