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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英二十四年,腊月十三,午时方才过了一刻,朔风呼啸、彤云密布。玄贞殿外的宫人们屏息凝神,留意着殿外的风吹草动。
殿内贵为九五之尊的帝王负手而立,一道锐利的眼光注视着殿外的方向,似乎要将千里之外的风云变幻也看个一清二楚。
十日前西北边境传来消息,狄族老单于息曼宾天。按照先例,醴国于八日前派遣使臣王驹出漠北,一则向盟约国致哀,二则探听其新政权的邦交意图。
皇帝命朝臣分析当下局势,几日内朝廷上的主战派与主和派各执己见、难分高下。
以护国将军韩崇山为首的一众武将认为,北狄圈占醴国尹北草原、连年滋扰醴国边境使王地臣民苦不堪言。如今醴国经过三代人的苦心经营,反观北狄新王登基、政权不稳,收复失地机不可失。
以御史大夫祝槐为首的大臣们奉行的则是绥安政策。
一则夏初黄河水患,良田尽数冲毁,正是国家拨款赈灾,百姓休养生息之际。二则西南边陲尚有流寇出没,内忧外患,恐其趁机作乱。
最重要的是狄族人剽悍,与其作战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才能换取致胜的把握。
然而就在昨日一则消息竟使一切争论尘埃落定。
遣北使团共计二十八人竟于几日前彻底断了与朝廷的联系。漠北道阻且艰,一时信息无法抵达也是常情。坏就坏在按时日这一众人马应该已经抵达北狄地界,祸福难料。
殿外一声惊雷,似有风雨大作之兆。
成帝垂眸注视着大殿下方的一众文武大臣,众人却是无比沉默。
为首的老丞相抬眼角望了望一侧的同僚,两人同朝为官十余载,从未见陛下如此,不由得感到一阵胆寒。
众人正在惴惴不安之际,殿外传来一声:“滨州急报!”
“宣!”
内侍将奏章呈上去,小心退下。方才退了了几步,忽听得“哐当”一声,众人皆是一惊。几只白玉茶盏被掷得粉碎。
“胆大妄为!”龙颜大怒指着奏章骂道:“这个稚弩小儿竟敢打着和谈的幌子以数万大军南下,直奔滨州,不日便要抵达丘离。尔等要朕温良恭俭让做个治世之君,奈何狄族人狼子野心按捺不住了。”
台下群臣皆是不知所措,未曾想边境局势变化如此之快。
“陛下息怒!”老丞相揩了揩额上的汗道:“为今之计应火速派兵驰援滨州。”
“不错!以丞相之见,何人堪此重任?”成帝问道。
温丞相无奈道:“老臣惶恐,全凭陛下定夺。”
“诸位大人呢?可有推举的人选?”成帝目光如炬看向众人。
堂下众臣子只是窃窃私语,并无定论,直到从大殿左侧走出一位老者来。
众人的目光落在那人身上,只听那人朗声道:“陛下,老臣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崔将军,不愧为我醴国的股肱之臣。只是依朕看,将军……还要替朕招募一批新兵,也是件要紧的事。”
“谢陛下体恤老臣年迈,然则国家有难为臣者不敢推脱……”
感受到皇帝态度坚决,崔将军一席话说完默默退了回去,颇有些烈士暮年的悲壮情怀。
“老将军不必耿耿于怀。稚弩其人,贪婪狡黠,诸位大人可有何克敌制胜的良策?”
“启奏陛下,臣有一计,或能克敌。”
成帝微微凝视着眼前的人,神色亦有所变化:“哦?裴将军有何见解但说无妨!”
裴济道:“狄族铁骑直指丘离,距离我番虞城、石坞城不过八百里。微臣斗胆,当务之急应使滨州驻地军民加固城防,如此可令灞上精骑北出隅门下宣州会师番虞城,以内外夹击之势抗击稚弩。”
“将军对滨州地形颇为熟悉?”
“家父曾任过滨州刺史,微臣也算得上半个滨州人。”
“是了,朕记得裴公在做先帝丞相前曾就职于滨州,十年间使边疆安宁、百姓安居。虎父无犬子,裴将军,可愿护一方百姓安宁?”
裴济叩拜道:“臣定当鞠躬尽瘁以身报国。”
裴公生前麾下的两名年轻副将也挺身而出道:“臣等愿追随将军,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如此甚好,朕就等着将军们得胜归来的消息。”
成帝看向众人,又问道:“尔等可有异议?”
“陛下英明!臣等并无异议!”
“传朕旨意:擢裴济为定北将军,周世昭为先锋将军、赵琪为车骑将军,领四万精骑驰援滨州、翌日行军。”
裴济、周世昭、赵琪领旨谢恩。
众人走出玄贞殿时不过未时,但见一片黑压压的乌云漫卷,顷刻间下起倾盆大雨来。
各府的仆从早已在宫门外等候多时,裴济正要躬身上马忽听到身后一声呼喊。
“裴将军留步!”
转身一看原来是成帝身边的黄侍官,裴济颔首道:“内侍有何吩咐?”
“陛下请将军移步慈恩殿。”
“有劳。”
黄内官领着裴济进了朱雀门,穿过一条雕龙画凤的游廊到了一处碧瓦飞甍的宫殿前,门前两座汉白玉石狮威严伫立。
两个细长身材的小內监垂首道:“黄内官,陛下已经到了。”
黄槐点了点头,示意把门打开,又对着裴济道:“将军,请。”
两人跨步入内,又见庭院中山石肃穆,气宇轩昂,甫一抬头便见一块青地蟠龙金字匾,匾上题着“慈恩殿”三个大字。
进入殿中就听到有人通报到:“陛下,裴将军到了。”
殿外阴云密布宛如夜幕降临,殿中却是烛火通明一如白昼。成帝靠坐在一尊紫檀龙纹御案前,抬了抬衣袖道:“来人,赐座。”
裴济连忙叩拜道:“微臣裴济叩见陛下。”
成帝起身相扶,“裴将军只当是君臣之间叙叙家常,裴将军就不必在意那些个繁文缛节了。”
“是。”
两人坐定,便听得黄内官吩咐掌事宫人道:“传膳!”
几个宫人捧着杯碟茶盏进入殿中,成帝指着案上的一个鎏金铜樽道:“将军也来尝尝膳房新制的鹿肉。”
“谢陛下。”
“不瞒将军说,近日来朕每夜不能寐,时长忆起先皇临终前对朕的嘱托,要朕万万不能有愧于祖宗家业,更不能负天下苍生。”
裴济连忙道:“陛下文韬武略,胸怀大志,先帝泉下有知定会倍感欣慰。”
“昔日狄族人从我澧国手中夺取尹北,还将朕的王兄围困于亥谷,奇耻大辱,朕铭记于心。无奈多年来国家积弱,使我朝只能蛰伏以待时机。就连先帝都不得不以和亲政策来缓解两朝之间的关系,不过这场仗是早晚要打的。”
裴济闻言也是心内五感杂陈,“臣幼时在滨州常听闻先父提及狄族人对我边境城池的掠夺骚扰。臣立志要承先父遗志,驱除北狄还我边境百姓安宁。”
成帝颇为欣赏地点点头又若有所思地道:“自使臣西行已是第八日了。如若没有差池,王驹一行人也该深入狄族腹地了,朕的这些安西使臣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陛下,狄族新王登基、政权不稳,稚弩便驱兵南下。臣猜测其意在转移内部矛盾,稚弩急于建功立业来巩固自身的地位,如此他并不敢贸然切断自己的所有退路。与其杀我朝使臣不如留他们一条性命对狄族人更有利。”裴济分析道。
“不错,朕猜测稚弩是想扣押我朝使臣作为一重交易筹码。”
成帝起身对着殿外招了招手,两个小内官捧着一个赤色包金的匣子上来。
“裴卿啊,今日朕便将这把削铁如泥的涵光剑赐予你,望将军早日得胜归来。”
裴济接过宝剑谢恩。
黄内官又将一封用火漆封缄的密信递了上来。
只听得成帝又说道:“另外,朕有一道密令要赐给将军,情况危急之时或许会有用处。”
临近傍晚时分,慈恩殿外的倾盆大雨早已转为绵绵细雨,彤云散去,空中竟透出几丝光亮来。
城北裴府东角门前,一老一少两个身影正在翘首期盼着宫里的人归来。
老管家打着伞站在檐下,有些焦急地劝道:“小姐,您还是先进去吧!这风雨交加的,要是染了风寒可就不好了。”
伞下立着一位通身素色的女子,白皙如玉的脸颊上不施粉黛,看上去也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
只见她莞尔一笑道:“福伯,您先回去吧。看天色,等不了多久父亲就该回来了。”
老管家从怀里拿出一方帕子来,揩了一把额上的雨水,索性默默站在浮光身后为她支着伞。
“回来了!”老管家欣喜地喊道。
只听得几声车轮辘辘,一辆朱红的马车从雨幕中穿街而过,稳稳停在了裴府门口。
浮光接过管家手中的伞迎上去,“父亲。”
“好。外面风大,先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