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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风永远是凛冽的，在每一寸肌肤上雕刻，又倏忽钻进皮肤和衣服间的缝隙里以不容忽视的温度示威。
今天的晚饭仍旧是炸酱面。
“子衿，学习跟得上吗？”
“嗯。”
“好好学习，考个好学校，我和你爸也就放心了。”
“嗯。”这些话已经听过无数遍。她起身，端着面想坐在门口柜台吃，陈盼也不会追着给她讲道理。但在起身的一瞬间，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高大。又转瞬间不见了。罗子衿端着面追出去找了找，发现沈川退到小区的柳树下，光秃秃的枝条似乎抚摸着他的头。
“罗子衿，白天的事对不起。”这次是他先开口。罗子衿总觉得这份友善里藏着什么惊天的阴谋吧。这人是不是人格分裂？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罗子衿不喜欢别人知道她的住处。她觉得窘迫，尤其是像沈川这样的人，知道了只会觉得她更好欺负吧。
“吕一告诉我的，她和你一个小区。”
“吕一？”
“哦，许婉婉的同桌，哦不对，现在是我同桌了。以后有什么事你就找我。”
“你找我就是说这个的？”
“嗯。”
“罗子衿？你干嘛去了？怎么不写作业？”陈盼又在催了。
“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嗯。明天吕一会和你一起上学的，有个人陪着安全。”他的身影好像比话音消失的还快，突然就隐没消失在朦胧夜色里了。这人神神秘秘地好像做贼。跟白天的霸王形象完全脱节。可能真有病吧，那更得离他远点了。
“你干嘛去了？”
“刚才同学找我。”
“哦。怎么不进来？”
“进来干嘛？”
沉默。
陈盼又突然想起什么似地问：”叫什么？”
“沈川。”
这两个字像是点燃了秋日干柴，陈盼扔下手里的抹布。疯了一样冲进罗子衿的卧房，把手摁在罗子衿的作业本上怒吼：“你招惹他干什么？”
“谁？”
“你知不知道就是他害死你爸的？你姨妈早就和我说他也在这学校上学，你和他能有什么瓜葛？他找你干什么！你说！他能找你干什么？啊！？”
“他是那个小男孩？”罗子衿突然明白了刚才沈川为什么逃也似的跑那么快，他害怕陈盼看见他。
“就是他！就是他妈！你为什么要和这种人搅合在一起？”
“我没有搅合！是他找我。他来给我道歉。”
“道歉？道什么歉？道歉你爸能回来吗？还是又拿着他们的破钱来可怜我？害死你爸还不够还想干什么？你为什么不让他们去死？让他们滚！”
“够了，妈，那是爸爸自愿做的事，没有人害他。没有人想看到这样的结果。”罗子衿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她看到陈盼目眦尽裂，也听得见她心脏跳得用力过猛的声音，双拳攥的太紧而指尖发白。浑身颤抖。罗子衿被陈盼的反应吓到了。她不想在这件事上惹她，她的身体状况，她也惹不起。
“妈。”罗子衿往前挪了挪。口气是软的。但一记突如其来的耳光让她愣在当场。
“忘了，你们都忘了。”陈盼关了灯，不再嘶吼。扭头进屋去了。罗子衿听得见陈盼的啜泣，转而是撕心裂肺的号啕大哭。
六年了，陈盼还是不肯原谅，也不肯接受现实。仇恨是不能浇灌的种子，眼泪和愤恨只能喂食狂热，却不能息止恼怒。
罗子衿恨他们吗？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爸爸是个英雄，是她小时候就知道的事。那些提水果来上门感谢的人，几乎要踏破他家的门槛。罗军的房里挂着各式各样的锦旗。“灭火神勇救危扶难”“助民于危难，救民于水火。”还有那些家属的合照。小小的罗子衿坐在爸爸的腿上，听他讲灭火救人的故事。那个时候，她以为爸爸在讲故事，她只觉得神奇和酷炫。长大了她才知道，那一次次和死神的搏斗都是惊心动魄且真实存在的。那个时候，街坊四邻提到罗军都是赞不绝口的。如今再提到他，全是惋惜。连看到罗子衿和陈盼都要流露出孤儿寡母难以独活的同情神色。她讨厌这些眼神。人与人的痛苦并不能感同身受。所以那些可怜也就显得伪善。
罗子衿知道，罗军的选择，不是任何人的逼迫。他是英雄，他一定会这么选。
他不怕死，他怕的是别人不能活。
但陈盼这些年又确实是遭了很多罪的。有些得过且过的人也许受得了生活的愚弄，但像陈盼这种心气极高又要强的女人，很难接受命运这样的玩笑。她始终对那个要冲进火场的女人耿耿于怀。陈盼拒不接受任何赔偿。陈盼讨厌这些拿钱了事的人。她觉得这事儿没了还好，如果真的了结了，罗军也就会被人淡淡遗忘掉。伤口不要长好，就撕裂着。反而能体会到曾经存在的真实。
至于那个小男孩儿。她已经不太有印象。她只记得他给她的项链时的那个眼神:刚死里逃生的惊恐混杂着敬佩和对活人的愧疚。在后续的很多年里，她再没见过这样的眼神。难怪那天再相遇，会觉得那双眼睛熟悉。
罗子衿的脸上火辣辣的疼。这些年，她很少感受到陈盼的关心。如今这突如其来的管教也叫人难以适应。
但无论如何，还是对沈川敬而远之吧。
他是她惹不起的人。
只是她不知道，除了沈川，还有一个她惹不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