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吆喝声,叫骂声,水沸腾的声音,苍蝇蚊子在秋天最后的喧嚣声,这一切让这个紧邻街巷的小店里分外嘈杂。那穿堂而过的冷风又让这份嘈杂降低了不少温度。
老板一边做着手里的活计,一边用眼角瞟着一旁的锅灶,随时准备起锅上菜。老板娘则是拿着油腻腻的抹布擦着桌子,顺便在嘴里含糊不清地嘀咕着什么。而她身旁,是几个粗布短褐的汉子,大口吸溜着面条,同时嘟囔着东家的抠门和客户的难伺候。
“他娘的,再这样,老子就去投军。不是说南边打仗了吗?我就不信这时候去当兵,还能扣老子的军饷。”一个汉子嚼着大蒜说道。
“算了吧,军队里边办错事是不会扣你粮饷,只会直接要你狗命。”另一个汉子放下筷子说道。
“你个混蛋,能不能咽下去再说,口水和饭都溅到我衣服上了。”本来低头的第三个汉子怒道。
“抱歉了,哈哈。”汉子慌忙道歉,而后又对第一个汉子说,“你也别抱怨了,再怎么骂,日子还得过不是?千万别想不开,当兵那是混混和没去路的人才去做的。你瞧正经人家,除了服役,谁往军队里跑?不就是挨了骂,少拿点钱吗?”
“说的倒是轻巧,你以为我是你们村里那财主?丢个一二两银子也不会心疼。”
“嘿,你还别说这个。”第三个汉子突然抬头,“那次我去刘家庄做短工,给那个‘王十万’盖房子,那家伙扣得啊,中午连菜都是萝卜丝,一点绿都瞧不着。这财主也都是些抠门鬼。真是铁公鸡一毛不拔。”
邻座的人所说的东西进入了青年的耳中,他只是笑一笑,而后继续吃饭。
他从大哥那里领到命令,来北边已经三个多月了,就像当如猜测的那样,在这段时间里,要找一个不知道死活的十多年前的道士太难了,不说那些山野小观,就是县城州郡的一些神庙神社,光翻那些登记簿就够他头疼了,但是他又不能随随便便一览而过。
当然,他心里也知道,这是大哥他们想让自己避祸的一个招。毕竟如今虽然朝廷腐败,可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何况这架子还没倒,仓促间用一地之兵对抗中原和四方的军队,要是天下无变,那就是坐着等死的结局,所以那位才想尽办法,甚至寄希望于这虚无缥缈的宝藏,渴求能用它来做军费和收买地方大员。当然,大哥他们也不是真的绝望,才把自己打发出来,多少还是报了一丝丝希望,真的,不多,一丝丝,大概比一根头发粗一点,没有下边卵毛那么壮,这也是他为什么明知希望渺茫还在认真寻找的缘故之一——人活着总要定个目标,不然那就是行尸走肉了,连头猪都不如。猪好歹死后还能留一身肉造福社会,一事无成的人死了能有什么用——给后世留个经验教训吗?人类社会从来不会缺少这些反面教材,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老吴,来碗酱。”一个老头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
“这不是老张头嘛,前边不就是酱油铺吗,为什么你非要跑到我这小店来买酱。”老板扭头笑嘻嘻地问。
老张头一边把碗递给迎面而来的老板娘,一边说道:“他家那是什么酱,清的都快赶上水了。你说说这安康街富足一点的人家谁会去啊。”
“对了,说起来,你家那事情怎么样了?那个谁……额,刘老二和麻子黄还和你们打官司吗?”老板放下手里的活问道。
“哼,那两个王八蛋。”老张头不由地唾了一口,“我们老爷是不在了,可二爷还活得好好的,前两天一封书信寄到县衙,县令就把这事情给办好了,那两混账可是一人吃了二十板子。”
“是吗?”老板娘抬起头来,“这事儿办的好,不过,要我说,你家二爷还是得回来。这家里没个男人啊,那些青皮们就会起坏心思,这一次有县令帮忙,那下一次呢?总之,家里还得有个主事的。”
“这话倒是,可是二爷已经在那边扎下了根,待了十多年,哪能随便离开。而且,老爷和他早分了家,如今又有姑爷,他回来也尴尬。”老张头靠着柱子说道。
“姑爷?”老板娘拿酱碗的手都僵住了,“你家小姐没定亲吧,哪来的姑爷?”
老张头很是得意,摸了摸鼻子道:“那是夫人她们还在凤冀郡时候的事情了,正好遇到一位少年,两家就把这事情定下了。听说这位姑爷可是卫辛城县令的亲戚,而且如今在太学读书,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真的?”老板有些惊讶。
“那还有假,要不是小姐守孝,加上明年有朝廷的考试,他们本该今年就把事情办了的。”老张头一副惋惜的样子。
老板和老板娘互相瞧了瞧,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一份惊愕。没想到这张家的当家人没了,却又多了一个身份不凡的姑爷。
“那个,酱弄好了就拿来吧,夫人还等着我回去做饭呢。”老张头昂着脑袋说。
老板娘怔了一下,而后带着笑意赶快将酱碗递了过去。
“多少?”
“老价钱,二十文。”老板娘咧着嘴笑道。
送走了老张头后,老板又开始干活:“这张家小妮子命不错啊,虽然没了个爹,但是又捡着个金龟婿。”
“是啊,还以为这下张家算是彻底没了,没想到啊。我瞧着那些打张家良田主意的人知道了这事情,怕是要收起他们的心思了。”老板娘随口道。
“会里那些……”老板说道一半改口,“我瞧着‘互助会’里也都是些没眼光的人,你之后和阿二说说,让他别惦记田的事情了,还是专心自己的事情,既然县里都发话了,那他这些乡里的还是要规矩一些,不能乱来。”
紧贴着老板的老板娘点点头,他们身后传来一声呼喊:“店家,结账!”
“来了。”老板娘面带笑容,又开始伺候客人了。
老张头回家,在去做饭前,先进了一趟正屋,向夫人和小姐汇报了一下自己之前去办事的情况,而后行礼退下。
“有二叔这份薄面和克明这个太学生身份,我想那些人暂时会收起他们的心思。”绝色的人儿宽慰着母亲。
“唉!但愿,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妇人还是有些担忧,她面色依旧不好看,“而且你和那位高公子虽然两情相悦,但毕竟没有三书六聘,这名分没定下来咱们就自己散步流言,真是苦了你了。”
女子摇了摇头:“世道险恶,人情浅薄,这是权宜之计,再说,我也谈不上委屈。只是之前没想到,他们的手段够无赖的,多亏县令大人明察秋毫,不然咱们衣食怕是都没有着落。”
“你爹他们兄弟少,没有一个大宗族,这才让人起了歹念。如今我们母女二人,无依无靠,如果不卖田或者想些别的办法,光死守在这三年,怕是最后还是要成为那些人的盘中餐啊。”妇人虽然知道不应该在女儿面前说这些,可是无奈眼下也没有别人能说,这些事情憋在心里又难受,只好吐露给自己这个看着精明的女儿。
“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咱们卖田去投靠二叔,或者找高克明去都是可以的。可是如今才守孝数月,哪能直接按最坏的情况去办呢?”女子摇了摇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那个办法事的神婆是不是又来过?”
妇人点了点头。
“克明说过,那些出家人正是最需要提防的。他们是属于那种道貌岸然,吃肉不吐骨头的。”女子毫不客气地说着,“我想母亲,以后她们上门,你直接拒绝就好了。”
妇人有些委屈,眼眶一红:“娘知道,娘以前太过愚昧,导致奸人有机可乘。娘已经注意了,这次是她们有个法会,想找善男信女募捐,所以主动找上们来,不是娘约见的。”
女子不忍心再说些什么,只好放软了语气和态度:“我知道,母亲。只是凡事小心为上,要防微杜渐。您瞧着只是一个普通的拜访,没准就是包藏祸心的那些人的试探。当然,我也不是要让您一直窝在家里,也不会阻拦您诵经祈福,改日咱们去官家的神社祭拜神明,您也解解闷。”
“我有什么好解闷的,现在我是清心寡欲,无欲无求。要说有什么念头的话,那就是盼你能早日出嫁,风风光光,别像娘这样,没个念想。”妇人的话多少有些消极,引得女子感慨唏嘘。
“也不知道那个高公子是不是个念旧的人,如今他可是去了京城,入了太学。出来之后,好歹也是贡生的身份,要是考中了,那就是进士。”妇人看着女儿说道,“进士这身份,配你是刚刚好,要是他再立即做官,我真怕京城那些官老爷看上他,要和他结亲,那时候啊……唉!”
妇人叹了口气,瞧见女儿那哀怨的神情,后知后觉道:“你说娘这张破嘴,真是的,瞎说什么啊。”
女子摇了摇头,往后坐了坐,低着头,不知道又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