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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缕春风吹皱半湖绿水,1985年的春天在穷人忐忑不安的等待中如期到来。此年,此村在徘徊、观望其它村分产到户两年后,终于也推行分田到户。
柠檬一家四口人,分到五亩多地;又和两个远房大伯家共同分到一头牛和一辆牛车、扒犁等农用工具。
爹非常抵制分包到户这种“土政策”,他成天牢骚,时常咒骂,但又不得不下地干活。
现在土地分到自己手里,别人家田里生机勃勃,自家田地总不能撂荒。人活着,总得要吃饭,要吃饭就得干活。这些年,爹对农活一窍不通,尤其是驾牛车耕田这样的脏活、粗活,细腻白嫩的手哪能干?
但养家糊口是大事,作为一家之长,怎么也推脱不掉。况且,家在隔壁村的两个姐姐又时常监督教导,也不敢怠慢。
有时,晚上累得腰酸腿痛,爹竟然怀念娘的好处——她若在,自己根本不用操心这些破事。唉……
春耕时,全依仗农具合伙人——本家俩叔伯帮扶,才勉强完成种子落田。
夏初,俩叔伯找爹商量说,养牛不合算,要把生产队分得的牛和配套的农具卖了,以后各管各家,省得牵扯太多的麻烦。爹明白,人家是嫌自己家是个大麻烦。也不多说什么,同意了。
卖了牛,凭空分得一些闲钱,心里高兴。转念一想:那五亩多地没有牛帮忙劳作,自己怎么应付?爹揪着头发呲着牙,搓揉脑袋想招……
大哥念到高二,学习成绩倒数,心里盘算着退学,又怕爹不答应。自己毕竟是家里唯一的男孩,爹大概还指望自己学有所成光宗耀祖吧?可自己实在不是学习的料,怕爹失望,几次话到嘴边都没敢提起。
其实爹也打了多天腹稿,想要劝希岭退学。反正儿子也没把心思用在学习上,成绩差也不会有什么大出息,不如回家种地实在。但是农村娃改变命运的唯一出路就是上大学。如果此时让他辍学,怕小子不会愿意,记恨老子一辈子也说不定。
半个夏天,父子俩各怀心事,暗中察言观色,伺机说破。
……
十七岁少年的耐性总是比三十九岁成年人差一点,心里憋着事,免不了辗转难眠、抓心挠肝。
某个鸟鸣蝉叫的午后,大哥像犯了错的孩子小声低气跟爹说:“不想上学了。”
爹心里窃喜嘴上却生硬:“不上学你想干什么?”
大哥看不破爹的心思,以为不会答应,慷慨激昂地说:“在家种地,让两个妹妹上学,我养活她俩!”
爹听他说退学心里乐得像要开花,又听他二楞子似的要养活两个妹妹,完全没把老子放在眼里,心里暴躁要打他。
大哥以为爹生气是不想让自己退学,心里暗自高兴:作为家里的长男,爹还是看重自己的。但是一到农忙就请假在家干活,学习又怎能好?只冒险辩解:“不让退学,田里的活你一个人忙得过来么?”
爹想:小东西,你养活妹妹,把你爹当废物?一会又摸心自问:难道不是么?……
见儿子语气坚决,表面上装着无比失望地训斥:“不上学,以后能有什么出息?你要是一心想退学,那就这样吧,以后你不怨爹就行!”
大哥感激万分,赶紧表态:“不会怨爹,不会的!”
父子愿望达成,爹又温和的口气实话道:“你不上学也好,地里活多,我一个人忙不过来,有你帮手就好了。”
大哥一脸兴奋,恨不能立刻扛着铁锹跑去自家责任田里翻完那半亩花生地。……
父子俩戏文似的对话,柠檬坐在旁边的树荫下不动声色地细听,心里觉得好笑,但不敢笑出声。
小伊:这回,俩男人都满意了!
……
大姐没猜错,大哥一辍学就变成田里的主力,爹始终都是个打下手的。大哥整天在稻田灌水、除草、施肥……
爹偶尔下田看一看,像个不懂业务的老干部,瞎指点一通,见大哥并不理会自己的意见,干脆溜去赌场鬼混了。不过,现在要领着儿女们过日子,又有五娘看着,过去的那些臭毛病改了不少。
晚晴和柠檬周末也要下田帮忙捉虫。但柠檬只敢在田埂上干活,不敢下水,因为她害怕稻田里的蚂蟥。
蚂蟥是个吸血鬼,一听见水声便扭动着柳叶一样细长柔软的身子游过来,吸附在腿上。
最可恶的是,它下嘴很巧妙,皮肤被咬破通常也感觉不到疼。等发现,它已吸饱血,变得鼓胀。这时候只能用力拍打,它才会松嘴,从身体上掉落;硬往外拔不行,它身子软、滑且高弹,越往外薅它越用力往里钻……
噩梦中,她经常被血淋淋的场景包围。梦醒后,一寸一寸摸着腿,细致搜找,怕有狡诈的蚂蟥钻进肉里以后,把进去的通道口封好,像蛔虫那样长久地留在身体里吸血,越吸长得越大,越大越能吃,最后,自己被吃得只剩下一张人皮……
……
暑假结束,柠檬已是三年级的小学生。大姐说,你八岁多了,放学后要帮着做家务。
她想,用不着你时常提醒,我从小就一直在做家务,做力所能及、力所不及的事,你眼睛看不到吗?
小伊:千万别说出来,大姐会生气的!况且,她也干了很多活,她也很累。
每天放学,她也学着大姐的样子,抓起砍刀,细致地做猪草料、做所有家务;有时还要爬到高高的院墙上捡拾晾晒的干菜,甚至要爬到屋顶和大哥一起修草房……
她所做的这些完全不是因为一个八岁小孩的乐趣所至,而是生存需要。贫困岁月,很多小孩子被迫长大、被迫成熟,吃小孩的饭,干大人的活,受无情的斥责。
不知不觉她已被残酷的生活驯服,苦、累、憋屈,她已不再哀怨、不再哭泣。但是,她永远害怕死亡、害怕黑暗、害怕蚂蟥、害怕蛔虫、害怕噩梦,尤其害怕爹有一天突然说“家撑不下去了,散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