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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逽一凛,浑身戒备地望去,目光像狼一般扫射而过。
只见一个瘦弱的影子的畏畏缩缩地扒在牢栏最外侧,露了半个头出来往他这里瞧,被易逽凶恶的目光一看,不禁往回一缩。
是个小鬼。
易逽皱了皱眉,八九岁的小鬼也能做狱卒?
长年的习惯让易逽不敢小视任何人,特别是在牢中见到个看起来天真的孩子,更加不合常理了。
那小鬼从牢栏缝隙塞进来个布包,喏喏道:“是,是我,阿齐……这个给你……”
他将布包留下后,就如一只惊惶的羊羔,左右看了看,快步往外跑去了。
在他离开后易逽毫无动作,看都不看那布包一眼,继续休憩着,随身体里的冷流自我循环。
大半个时辰后,他睁开眼,瞄了小鬼留下的物什一眼,依旧没有采取任何行动,继续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又是许久过去,易逽面无表情地盯了布包良久,终于忍着伤痛爬了过去。
拆开布包,里面只有一块黑黄黑黄的块状物,质地粗糙干硬,有一半被掰了去,留下坑洼不平的痕迹。
“……馒头?”
半块发了霉,隐带馊味,早就干得没法下口的馒头。
易逽眼中有什么一闪而逝,他闭了闭眼,将这馊馒头扔了出去,这已经快不能称之为食物的食物砸到牢狱外的墙上,然后落到地上骨碌碌地滚到角落的阴影中。
看着那个沾满灰的馊馒头,易逽自嘲地笑了。
这就是他醒来的境遇。
过去身为雇佣兵,自然不会挑食,执行任务最艰苦的时候,为了生存树皮都啃过,一块馊馒头自然也能吃得下。但如今他不能相信任何人,身处这种环境,前因后果什么都不知道。即使是一个八九岁左右的孩子给他的食物,也不能毫无防备,他的命已经丢过一次了,绝不会再有同样错误的第二次。
再次拼尽全力回到牢房最里侧的草席上,易逽喘息着在伤痛的磋磨下入睡。
翌日。
两个牢房狱卒再次光临,和上次一样,不由分说地抽了十五鞭然后离开,而伤势好不容易才在冷流的滋养下恢复了半分的易逽又一次被打得动弹不得。
易逽不禁开始怀疑起这身体的原主到底是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滔天罪孽才会被锁在这地牢中受这种活罪。
约莫一个时辰后,甬道中传来的声响让他心中一动。
果然,那个黄毛小鬼又来了。
易逽这次有了预料,倒没摆出一副恶脸。小鬼的胆子也大了些,只不过举手投足动作间还是畏畏缩缩,看起来就是被欺凌惯了的。
这个自称阿齐的半大孩子,脸色蜡黄,顶着一头干黄蓬乱的枯发,大约是长期营养不良,脸颊深深凹陷下去,显得眼睛格外大。穿的衣裳陈旧,洗得发白,不知道是用多少块破布东拼西凑缝起来的,挂在他身上晃晃荡荡,可见这小鬼有多瘦弱。
易逽半眯着眼睛看着他光着脚走到牢门前,偷偷摸摸从怀里又拿出个物什。这次倒不是用布包了,而是一大片不知什么植物的叶子,正正经经地包起来,留恋地看了一眼手中的东西,然后塞进牢房里。
“昨,昨日我没带走我的包裹……”小鬼腼腆地对易逽一笑,小声道,“快,快吃吧,我先走了。”
说完他就又一次警惕地张望了一番,匆匆忙忙就准备离开。这时,阿齐突然脚下一顿,目光黏在了走道角落的阴影处。
他小跑过去捡起那东西,嘴唇翕动,埋着头愣愣地站了一会儿,然后用衣袖将之擦了又擦。他眼圈发红,吸了吸鼻子,捧着手中物大口咬下,狼吞虎咽地几口吃了下去,吃完后才跑走了。
易逽冷眼看着他所有动作,等他离开后,才将目光重新移向阿齐新带来的东西上。
打开一看,果然也是半个馊馒头,易逽拧着眉头,并没有扔出去,也没有吃下去,只是连着包着的叶子塞进了草席下边。
第三日。
受过鞭刑后的易逽,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地蜷在地上,默默想着今日那个小鬼大概不会再来了。
不过显然,他的猜测并没有实现。
个把时辰左右,阿齐再次溜了进来,又将一个叶子裹着的东西递进牢房中。
小鬼看起来气色更差了,他低着头道:“阿齐会更努力做工,换好些的粮食来……你,你要是不满意也别扔出去,被发现了会没命的……”
易逽盯着这个瘦小的男孩半晌,终于第一次对他开口:“你是负责给我送食物的人?”
阿齐傻愣愣地摇了摇头。
“那你是什么人?”
阿齐抬起头呆呆地看着牢中的易逽,答道:“我是阿齐啊!”
“你是什么身份?为什么在这里?”易逽沙哑地问。
“阿齐是屯所的奴役啊,偷偷来过好多次了,你,你不认得我了么?”阿齐急得头上冒汗,抓住牢栏道。
“你是不是生病了?他们肯定不会管的……阿齐明天给你悄悄带点草药进来,嚼了一定就会好的,我每次得病都是这么好的!”小鬼急急说着,“我得走了,不能留在这里这么久,会,会被抓住的……”
他不等易逽继续盘问,慌忙离开。
易逽掀开这次他所带来的食物,果然这次的半个馒头比前两次看起来要新鲜些,旁边还有两个才摘下不久,拇指大青涩的果子。
想到那小鬼前几次的表现和今日所透露的信息,易逽有些沉默。
看来阿齐是这地方的奴仆,看他样子也许还是最低等的奴隶。吃食都靠做活得到,大概他现在手中的半个馒头,就是那小鬼的一半口粮。
小半个时辰后,易逽拿着那半个馒头,咬了下去。果然是又干又硬,难以下咽,那两个未成熟的果子更是酸涩倒牙,稍微尝上一口,五官都要给酸得挤做一堆。但这样粗陋的食物对他来说,却也是一顿不同寻常的珍馐。
易逽醒来后的第四日,捱过笞刑后,再次见到了偷溜进来的小男孩。
他把空布包和两次包食物的叶子还给他时,阿齐脸上露出了淳朴的笑容。
“这个这样吃了就不会得病!”阿齐一边说着,一边从衣袖里取出两支小小的根茎植物,掰了一小截扔嘴里嚼巴嚼巴咽下去了,然后递给易逽示意他照做。
易逽有些无奈,这傻小孩还真当他生了病。
不过既然是草药,或许暂时用以充饥也不会有大碍,他尝了尝,一股浓重的苦味在嘴里漫开,比之黄连也无不及。
但出乎意料的是,这或许确实是某种药材,服用后易逽体内那股冷流像增长了一毫,比之前的断断续续似乎稍微要稳定一丁点了。
“你不用那么拼命去做活,以前那种吃食就很好。”易逽看着小鬼瘦骨嶙峋的身体和那双红肿皲裂的小手,突然出声道,“我不会死的。”
阿齐听了只是憨厚地笑。
……
接下来的无数天里,易逽每日都要忍受那两个狱头惨无人道的例行鞭笞。
即使死亡的那一天是新生,但他也早已从重生的喜悦中彻底清醒了,也许上天根本不是给他再活一次的机会,只是想让他在痛苦中再死一次?
直到一段时间前,他奄奄一息,几乎快撑不下去时,才没有狱卒再来骚扰他,总算给他留了口喘息的时间。
受刑也好,怪物也好,无论如何,他都要活着,只有活着才会有一线机会!
“易逽,你没问题的……”他目光坚定地盯着牢笼外那盏忽明忽暗的壁灯,闷声自语着。
他是如何被关押在这个逼仄霉潮的地牢中的根本就无从得知,不过既然能够从死亡的深渊中醒来,就算再怎么痛苦,也算是天赐的机缘罢。
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易逽模模糊糊地想着。
闭上眼,他努力去感受着体内那股神秘的力量。要不是这股能量抑制着恶化,也许他的情况会更糟。
在他长时间的观察下,冷流似乎一直都在减少,随时都会干涸,但只要每多吃一点东西,身体摄入更多的能量,特别是阿齐带来的草药,那股冷流又会稍微壮大一些,即使是极其细微的差别,可他还是可以查觉到。对此脑中倒还残存着这个身体一点破碎的记忆,具体的想不起来,只觉得这冷流十分熟悉。
这股力量究竟是什么,现在他也无法深究,总之对自己有好处便是好的,落到这种地步也只能尽量乐观地思考。
易逽微微挪了挪身体,把僵硬的双腿换了个姿势。
血液若是不流通,长久下去脚就废了。
穿过琵琶骨的锁链在牵动下发出一点轻响,却带来充满撕裂感的剧痛,这么简单的动作做下来,都让他嘶嘶直吸冷气。
至于那顶着鸡窝似的的短发男孩阿齐,这段时间以来一直趁没人的时候,偷偷溜进来给他送吃的。他每次停留的时间都极短,易逽从他口中旁敲侧击地套了几次话,但得到的讯息也不多。
不出他所料,阿齐在这里地位极低,是个人人都能使唤的奴役,整日里都在做些脏臭的重活才能换来少得可怜的一点吃食,这里的狱卒没一个把他当人看。他对易逽被关押在此的原因更是一问三不知,这小鬼能溜进这间地牢,还是趁着每次狱卒抽完易逽,呼喝着一同去吃酒时,才从一个不起眼的狗洞钻进来。
要不是他发育不良,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从那个狭窄的小洞还进不来。
不过在这种污秽的地方,有这样一个单纯又有善心的孩子陪伴,也是易逽牢狱之苦中的唯一一丝温暖了。
而他口中的卫长大人,也就是导致他身陷囹圄的罪魁祸首,下令让狱卒日日鞭笞他的贼子,几乎没有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只是得知最近此人或许会亲自来一趟,根据易逽推测,此人留着他在这里折磨却一直不杀他,若不是有深仇大恨,就极有可能他自身怀有更大的价值。
为了不走漏自己的情况,他也不敢正大光明地去问一些太明显的问题。
易逽勾起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想活下去,至少逃离这个监牢才是首要的任务。
但是这种地方,连扇窗都没有,永远浑浑噩噩、暗无天日,连时间似乎都已经停止不前,如果不是阿齐每日偷送吃食,他早就分辨不出了。
易逽在角落的草席上慢慢躺下,避开伤口阖眼休憩。
不管怎样,恢复体力是必要的第一步,然后,他要好好想想,到底该如何从这鬼地方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