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五章 乱问问题(3000)

董无渊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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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名其妙接到上峰下文的熊知府熊令,拿着文书上下研读近一刻钟,嘴角一动,一抹笑藏在漆黑的胡子里。

    熊知府眼角余光斜了斜来人,身形向后一靠,手放在鼓起的肚子上,随口问道,“我记得你是你们王大人的侍读?”

    侍读笑眯眯点头:“是下官,您贵人事忙,竟还记得下官这张脸,当真荣幸之至。”

    熊知府再低头浏览一遍文书,便合上放在一旁,垂下眼眸不知在想什么。

    口中的王大人乃南直隶主管学政的主官,从礼部到南直隶上挂下派的,三年一任期,这王大人年纪不小了,在礼部任了二十来年的四品,如今到南直隶任职不过是攒点告老还乡的资本,看能不能干出点啥来,跃过三品的坎儿——南直隶地域宽广,所辖之地皆是江南、淮州等富庶之地,向来是学风昌盛,极出人才。

    派王大人来当学政,是把政-绩喂到了嘴边。

    来送文书的这位侍读,是王大人身边常用的小文官。

    但是,此处划重点,送文书这种事,一般交给官驿即可。

    盖上火漆,快马加鞭,是不会劳烦官员亲自送文书——不论这官员官职大小。

    官员亲送文书,一般来说,意味着上峰有不可写在纸上的指令,而这个指令需要面对面传达到位。

    “秋闱用纸,是桩大生意,以前应天府好像是自己找的纸行?”熊知府笑着抬起头。

    前日的随从、今日的侍读恭恭敬敬道,“原应天府府尹不是被贬谪到了凤阳县吗?”

    一朝天子尚且一朝臣呢,人走茶凉,自然关系也要退出舞台。

    更何况,主官不走,副官敢来打招呼?

    熊知府闻言微微颔首,放在大胖肚子上的手点了点一旁的椅子把手,“照理说,这活儿我们该干,怪我素来驽钝、不知上进,向来与上峰不曾有过多过密的交际,导致许多该汇报的事没汇报,该干的活儿没做到位。如今谢谢提学大人想起我来,我们宣城府必当肝脑涂地、办实办好。“

    侍读将嘴巴抿成个打勾的粗线:这熊知府话里话外,把自己和那位被贬谪的原府尹摘得个一干二净,还表达了对学政的敬仰依靠之意。

    是谁说他姓熊,身形也像熊,性情也像熊,憨憨的?

    话铺垫到此处,忠心表了,就该问点实在的了。

    熊知府笑道,“只是,咱宣城府什么没有,做纸的工坊最多,文书上说要两家,这倒叫我犯了难,选了东家得罪西家,还请侍读指个明话来?”

    侍读表情维持不变,“前两天,我们大人来过宣城府,据说是苏州府的评弹名角儿来咱宣城唱两段,结果在店里只听到一群读书人盛赞一家叫‘喧阗’的店子...”

    熊知府做恍然大悟状,“噢,陈记呀!他家二郎还在应天府读书呢,就等明年的春闱入京考会试!”

    侍读“啧”了一声,“那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吗?”

    应天府读书相当于就是在王学政眼皮子底下读书。

    第一个名额有了谱儿,就看谁去陪跑了。

    熊知府老神在在地将手一翻,裹住椅子把手,笑道,“说起陈记,我们府上还有个恒记,纸也做得不错,脚踏实地的,在学政大人面前露个脸是他们八辈子的福气。“

    侍读低下头,笑了笑,不置可否,看着熊知府身后满墙满架子的书籍,赞赏着喟叹道,“您两榜进士出身...好像是二十几年前的事儿了吧?”

    熊知府点头,“逊帝...”顿了顿,“宣文八年中的进士,二甲二十七名。”

    侍读再笑,“您这满腹的学识和一墙的书,若有个小儿在旁逗弄传授,岂不是美事一桩?”

    熊知府摆摆手,“...甭提了,家中三子皆未功成,不立业如何娶妻?”说到此处,熊知府突然想起什么来,站起身给侍读斟了盏茶,顿了顿,换了腔熟稔又亲密的语气,“说起来,府丞倒是现今有一小儿,如今正是踉踉学步的年岁,他那满墙的书恐怕是保不住喽。”

    侍读见熊知府懂了,又态度恭顺地寒暄几句后退了出去。

    熊知府脸上的笑往回收了收,并不是很高兴:开玩笑,谁被越级盖帽了,都不能高兴。

    “去,把贺掌柜叫过来。”

    本想以熊呦呦的名号,却想起侄女过完正月就嫁去了泾县,熊知府只好补道,“叫她带几刀纸来,就说夫人要选几张作诗。”

    小厮应声而去,却被熊知府叫住,“别老老实实地背好大一摞!那个小一个身板,能提多少东西?就带几张小巧玲珑的花笺得了。”

    ......

    熊知府家中的小厮到时,显金正在“喧阗”清货,后世风靡的自助式I人购物模式取得了阶段性的成果——没人跑单,册子上的货和收到的钱基本一致。

    为啥说基本一致?

    因为总价上有十来文的出入。

    是的,多了十来个铜板。

    陆八蛋以为自己算错了,准备再用算筹验证一遍,谁知小棍子刚摆出来,就被一只纤长白皙的手收了回去。

    显金冷静道,“别算了,你没算错,这群长衫确实多给钱了。”

    陆八蛋瞠目结舌,“那...那可是读书人呢?咋还能算错呢?”

    显金继续平静道,“若是科举考算科,他们能把从这儿到月亮有多远给你算出来——这不是科举不考算数吗?”

    应试教育嘛。

    考一行,行一行,不考一行,怂一行。

    君不见,问:前几日,五个读书人在台子凑单,一刀一百张的纸,求:五个读书人究竟一个人分多少张纸?

    ——这五个长衫,鬼鬼祟祟地头抵头、肩并肩在柜台前面算了半个时辰,最后得出了一个非常荒谬的结论:每个人拿19.8888张纸回家。

    显金:但凡没有小数点,她都觉得算得有道理。

    算术差的是一种类型的显眼包,还有一种是A到了极致的抠抠。

    问:三个读书人凑钱买一刀纸,一个人拿多少张回家?

    得:33.3333张。

    这属于算数又好,人又抠的。

    三个读书人,磨刀霍霍向纸张,时刻准备开撕。

    咱就是说,能不能一个人拿三十四张纸,再多付四个铜板啊?

    “贺掌柜的——”

    显金一转头,便被请到了熊知府的书房。

    书房门大大打开,熊知府向显金做了个“请坐”的手势,随手将还没捂热的文书丢到了显金跟前,“大生意,看你有没有本事做。”

    显金一目十行看完,再抬头时,目光里燃起了熊熊的烈焰。

    熊知府快被这小丫头片子眼里的光闪瞎了,拿手捂了捂,“别这么看我,应天府的活儿,你熊大人我没这个能耐帮你扎场子。“

    又招了招手,吩咐小厮,“给这丫头上一碗杏仁乳酪。”

    小孩儿就别喝茶了。

    显金双手撑在胸前的桌面上,目光灼灼,语速极快,“另一家是白记吗?”

    熊知府不意外显金一猜一个准,颔首道,“如今应天府尹空缺,府丞大人是热灶,白记也算是烧对了香,抱了个财神的大腿,你自己想想办法,这局,若要赢...”

    熊知府摇了摇头,“不容易。”

    若青城山院还在,谁敢惹这丫头片子?

    乔放之收的关门弟子,且突破了性别的世俗顾忌,还不晓得那老头会怎么护短?

    如今府尹没在,听那侍读的意思,陈记自然是首选,但白记有个府丞大人背书,也并非毫无一战之力。

    “功夫要做在前面。”熊知府耐下性子,告诉显金做人做事,“生意场如考场,平日文章写得再好,若下场考试时脑子懵了圈,胡写乱写一通,又有什么用?这就是一把子买卖的事,轮你素日东西卖得再出彩、口碑再好,真要官府来选,谁会在乎‘平民百姓更喜欢什么’?”

    “那王学政是礼部下来的,根子不在南直隶,他若起了轴劲儿,未必不敢和府丞斗一斗。你们家二郎如今不是在应天府潜心读书吗?二郎明年春闱不仅宣城府寄予厚望,我相信整个南直隶都期盼他捧个前三甲回来。”

    熊知府正经两榜出身,对于科举、官场这一套,他不去做,不代表他不懂,“叫二郎主动提礼包与酒找上王学政,我给他作保,让他递两篇文章、认个老师,你们陈家不比做小妾娘家的白家来得亲近?”

    徒弟如半子,天地君亲师。

    这个时代,师徒关系是非常紧密的联系。

    诛九族的第九族,就是师徒。

    显金抿抿唇。

    如果又能给希望之星拉关系,又能帮陈家揽业务,瞿老夫人一定双手双脚赞同。

    但,显金不是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的个性。

    如果王学政,不愿意帮忙怎么办?

    如果王学政拗不过府丞怎么办?

    更何况,陈笺方先拜入乔师门下,如今乔师被押囹圄,他却重新认师,这...这恐怕并非文人毕生所求之风骨吧?

    显未直接回答答应还是不答应,低头默了默,再抬头时,连问三个问题,“照您的预估,今年南直隶下场秋闱的秀才约莫几何?批卷子有几个步骤?您能搞到以往秋闱、春闱会试所用的纸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