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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里的战斗平息一个多月了,大街上的行人渐渐增多了,人们都在低头走路,或者两两三三谈论着哪家被灭族了,哪家被流放了,都不免哀叹一声。
在一户人家的枯井里,一只黑瘦的手搭在了井沿上,一个三十岁许的汉子慢悠悠地爬了出来,身上的衣服紧巴巴的,根本不合身,胸前的衣服染着血迹。
这家人在战争里丢了性命,院里两具汉军士兵的尸体终于被人收走了。
这个汉子是太子侍从宾客游侠鲍泰。
鲍泰靠在井沿上,喘了几口粗气,肚子再次咕噜一声,看看日头,叹息一声,扯得胸口生疼,咧嘴不止。
这段时间,鲍泰一直在这院里吃冷食,苟延残喘,这几天伤好些了,他今天决定换身干净的衣服,上街上打探一番。
游侠鲍泰父亲曾在嫖姚校尉麾下听命,官至屯长,鲍泰自幼喜好技击,任侠仗义,父母亡后,自己孤身一人,决定外出游历闯荡,成就功业,于是二十岁出头便来到了长安,打抱不平、助人为乐,渐渐的在长安一带混出了名气,拜入太子门下。可在长安血战中,鲍泰被一伍士卒逼入小院,鲍泰借助地势击杀二人、重伤二人,可也被一个士兵同归于尽的一刀劈落井里,摔晕了,但也因此逃得一死。
鲍泰在大街上巡游一圈,唇齿间似乎还有些血腥味,街道破败,恍如隔世。
鲍泰找人打听,渐渐也知道了这一个多月的事情,得知太子已然自杀,太子家人被害,只有一个小婴儿收在郡邸狱中,报仇的心思淡了,但设法救小主人的心思开始活泛了,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但专诸刺王僚、漆身吞炭等故事还是清清楚楚的。
鲍泰蹲在灶台边,啃着硬饼,抹了鼻子,口里喃喃:“士为知己者死,必救此孤。”
灵光一闪,一拍大腿,“某最佩服的就是程婴救赵氏孤儿的事迹了,某也做出一桩鲍泰救孤的大事来。”
可问题关键便是如何混进戒备森严的监牢,救得小主人呢,鲍泰苦苦思量起来。
郡邸狱中,新上任的廷尉监邴吉巡查牢房,狱中的囚犯被饿的有气无力,他们对巡查的官员都已麻木了,起先还有喊冤的,可招来的就是一顿棍棒,当日的饭食更是罚没了,于是囚犯们也都认命了。
满荡荡的囚牢竟出奇的安静,可偏有胆子大的,一个婴儿此时嗷嗷的哭起来,邴吉听到哭声,眉头一皱,狱卒很会做事,看的清楚,立即躬身快走两步,“使君,这是一个小娃娃。”
“带我去看看。”
邴吉命人领了自己近前查看,只见昏黄的阳光笼罩着一个小娃娃,脸上黄黄的,气色很差,小胳膊小腿瘦的只有皮肤和骨头了,婴儿哇哇的哭,扭头蹭来蹭去,慢慢小孩不哭了,竟在喘气,出气多,进气少,邴吉心中怜悯,于心不忍。
狱卒很会察言观色,在邴吉耳边低语几句,“这个娃娃是谋逆太子的孙子,这几天只喂过粟米汤,应该是饿了。”
邴吉心想:“真是天作孽啊,这小娃分明是快饿死了”,心念急转,平息了怒气,便道:“太子一案尚无定论,要犯均需严加看管,不得有闪失,你我都担责不起。此子干系重大,着另辟一室,专人看守,严防走脱。”
狱卒们听了,大眼瞪着小眼,这么个小不点怎么越狱,众人不敢行动。
邴吉催促道:“本官亲自督办担责,尔等速速开门。”
狱卒们齐声应诺。于是这个小婴儿终于离开了这间潮湿肮脏的牢房,被安置在一间通风干燥的囚牢里。邴吉还安排人找了一个在哺乳期的女囚,唤做贾氏,让她来哺育婴儿,起码婴儿有奶吃了。
邴吉当日还请了东街的行医刘鹿来为婴儿检查身体,刘鹿有些医术,尤其擅长给小孩看病,颇有些名气。
“使君,稍安,此子只是虚弱,多吃些奶,自然就无虞了。”
邴吉道谢,心中稍安。
第二日,邴吉再来探望,依旧听到婴儿啼哭,身上污秽,臭味难闻。
贾氏躲在一边吃着饭食,丝毫不理会婴儿,任其哭闹,邴吉大怒,怒骂贾氏馋懒粗笨,没有尽心照料。暴怒的邴吉命人责打了贾氏,关进了脏乱的牢房。
邴吉决定再选人照顾婴儿,这次他不相信狱卒了,亲自仔细挑选,女囚胡氏和郭氏从众人中被遴选出来。
邴吉对二女厉声呵斥,一番恐吓后,两女自此悉心照理这个婴儿,不敢有丝毫照顾不虞的地方。
邴吉好人做到底,拿出来了自己的俸禄,命心腹换来米肉供养两个奶妈,自此基本每隔一两天,邴吉就抽空来看望孩子一次,生怕孩子热着、凉着、饿着,也不准任何人惊扰孩子。
于是这太子的孙子在狱中竟然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郡邸狱外,鲍泰把自己打扮的蓬头垢面,穿的破破烂烂,扮做乞丐,已经在此乞讨多日了,渐渐摸清了郡邸狱换班的规律,听闻廷尉监君长已经妥善安置了小主人,心里顿时踏实了不少。可他还只思量出了大概的方法,如何具体实施还没有头绪,心中烦躁,而且邸狱内部的布置不清楚,决不能贸然行动,况且更没有内应,难度太大了。
鲍泰在街上浪荡多日,仅仅打探到两户人家有月份差不多大的男婴,一家是年约六旬的行医刘老头家,主人单名鹿,老翁老妪二人抚养孤孙,住在东街街首,因医德医术俱佳,被人尊称刘先生。
一家是四十余岁的老王和二十来岁的妻子管氏,据说家底还算殷实,十年前搬来的外户,老王单名一个豹字,可生性胆小懦弱,唯独对妻管氏狠厉,几乎天天殴打咒骂媳妇,管氏甚少出门上街,据传三年前曾经逃跑过,被王豹给捉回来了,锁在家里。自二人生的头胎后,有了孩子牵绊才稍稍和睦了几天,不过管氏还是就在家里待着,这家住在西街街尾。
不管偷哪家的,都有伤人和,这让侠义至上的鲍泰饱受心灵折磨,可小主人深陷牢狱,无依无靠,更何况上意偏执、天威难测,生怕夜长梦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