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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宁走回了南城新村,她在小区门口停顿了一会儿,才拎着月饼盒子走进去。坐电梯到十九楼,电梯门打开,烟雾扑面而来。
回迁房,两梯六户,外婆家正对电梯。
房门敞着,舅舅和二姨夫在走廊里抽烟,乌烟瘴气。
“我们家的大学霸回来了?”二姨夫笑着说道,“江医生,今天不忙了?”
“放假。”
舅舅只是哼了一声,江宁也不搭理他,径直走进了门。
江梅正在客厅倒茶,看到江宁连忙过来接住了月饼盒,拉她到沙发坐下,取了一把小蜜橘塞给她,“买一盒就够了,买这么多,贵吗?”
“朋友送的。”江宁剥开橘子吃了一瓣,挺甜的,“橘子哪里买的?”
“门口小超市,你喜欢吃呀?我给你留点。”江梅听说月饼是别人送的,又打开包装看了一遍,“你朋友还挺大方的。”
“不用给我留,我马上下楼买就行了。”江宁打算回送林晏殊一箱橘子。
“那我去炖汤了,你在这里坐,想吃什么跟我说。”
“好。”
江梅又给江宁取了一堆小零食,起身去了厨房。
江宁靠在沙发的一角翻手机,周齐二十分钟前发了一条朋友圈,配图是他和他女朋友在家的自拍,定位是城西的一个别墅区。
周齐没在城南,谁送林晏殊去医院?
江宁迟疑片刻,戳进周齐的主页发消息过去,“你没在城南?”
周齐:“我在城西老婆家,今天中秋我们这儿的规矩,得送喜饼。有事吗?江医生。”
江宁:“那你今天回城南吗?”
周齐:“不回,住这边。”
江宁:“林晏殊是一个人吗?”
江宁发完觉得不妥当,迅速撤回。
周齐:“我看到了,是啊,爷爷去世后,他逢年过节都是一个人。我没结婚还能去看看他,现在要结婚了,老婆还有未来的孩子,一家子事,估计以后见面的机会也少。”
周齐:“寡王。”
“他的初恋怎么分手的?”江宁打完看着聊天记录,觉得这样显得她特别别有用心,删除又打字,“林晏殊为什么不结婚?”
觉得还是不妥,周齐的消息再次过来,“你有时间跟他聊聊天,大家都是老同学,小孩子时的事都过去了,现在做个朋友也挺好,我把他的微信推给你。”
周齐推来一个微信,上面显示是林,头像是独角兽。
江宁心跳的快了些,点开微信。
直接跳到资料页,对方居然是她的好友。
江宁盯着这个名字看了半晌,点进对话框。
林:“卖房吗?”
江宁:“?”
江宁:“不卖,我没有挂过任何卖房信息,你在什么地方加到我的微信?”
林:“加错了。”
江宁:“?”后面跟着红色感叹号。
对方还没有添加你为好友,请发送好友验证……
江宁深呼吸,返回周齐的聊天框,发消息,“这是林晏殊的微信?”
“是啊。”周齐说,“别看林晏殊那人一张嘴跟涂了毒|药似的,毒的要命,别听他说什么,要看他做什么。他其实一直都记得你,以前经常跟我们打听你有没有跟我们联系。我不跟你说了,我得去厨房帮忙,你有什么要问直接问就好了。大家都是老同学,不用客气。”
“谢谢。”
林晏殊加过她,他们重逢的第一天。加好友没有日期,聊天框只要通过时间,江宁把对话翻了一遍。
林晏殊做完手术第二天躺在病床上问她卖不卖房?
江宁看了一会儿,重新添加好友,附文:“我是江宁。”
点击发送。
江梅在厨房喊道,“宁宁,来帮我下忙。”
江宁把手机装进口袋,脱掉外套起身走进了厨房。
进门就被江梅塞了一碗排骨汤,“尝尝味道。”
江宁端起碗喝了一口,江梅的厨艺很好,汤香浓郁,江宁喝了一口去看锅,“炖的多吗?”
“挺多的,一大锅。”江梅又拿洗好的枣给江宁,说道,“很甜的,你尝尝看。”
江宁抱着汤碗,“我就一张嘴。”
江梅还是见缝插针的给她塞了一颗脆枣,江宁咬着枣,抬手捏了捏江梅的脖子,“那么多人吃饭,让他们做,你一直在厨房忙什么?累不累?”
“今天跟你吃饭的男孩是哪里人?”
“你怎么知道是男的?”江宁把枣核扔进垃圾桶,又喝了一口汤,“能不能给我盛出一份汤,我晚上要去医院一趟。”
“肯定是男的,看你的表情就是。”江梅一脸看透她的表情说,“给谁带?”
“今天早上遇到个被校园暴力打断手的小女孩,单亲家庭,母亲去年去世了,算是孤儿吧。跟我吃饭的是办案的警察,那小孩在住院,晚上我给她送点吃的。”
“我做好给你分出来一份,再装点其他的,这可怜的,警察能管吗?多大的孩子?”
“能吧,警察正在管,十五岁。”
江梅叹口气,“这个年纪的孩子就是欺软怕硬,谁家有点事,落井下石抱团欺负,不是个东西,坏的很。”
江宁喝完汤放下碗,端起了冬枣,给江梅喂了一颗。
没有评价这件事。
江宁走到客厅,拿起手机看到林晏殊的微信消息。
林晏殊:“江医生,有什么事?”
江宁看上面的卖房对话,又看下面林晏殊的一本正经。
“你几点去医院?”
林晏殊那边一直在输入,输了一分钟。
林晏殊:“江医生很关心我?”
江宁迟疑了一会儿,打字,“如果你不急的话,我吃完饭送你去医院,我正好要去滨城路上取车。我看到周齐的朋友圈了,他在城西。”
林晏殊发来了一条语音,只有一秒。
江宁拿起手机放到耳朵边,林晏殊低醇的嗓音从电话听筒里响了起来,“好。”
一个好至于语音?
林晏殊紧跟其后又一条语音,他的语调慢悠悠的沉,背景安静,他的嗓音有一些勾人:“既然江医生这么想送我,那我在家等你。”
江宁咬下一口脆枣,咔嚓一声。
门口有喧哗声,江宁拿下手机看对话框。
找了一圈表情,最后回了个OK的表情。
江栀带着她的未婚夫回来了,一屋子的人全围了上去,江宁翻着手机查看科室消息。她每次家宴都是透明人,早习惯了,她也不喜欢跟人接触。
江宁应该就是“正常人”眼中的孤僻患者,不怎么跟人接触,社交边缘人士。她上班能跟人聊天,下班就消失,没有朋友圈,没有靠近的朋友。
江梅一直鼓励她去接触人群,怕她孤独。其实她一个人并不孤独,她的孤独在人群中。
可这些对于临近三十的人来说,说出口多少显得有点矫情。
吃完饭是七点,江宁看时间差不多,去厨房拿了保温饭盒要走。江梅又给她拿橘子和脆枣,还要塞月饼,江宁两只手都是东西,“我没开车,别拿了,你们留着吃吧。”
“我送你吧。”江栀拿了车钥匙,把袋子全部拎在手里,笑着说道,“我送表姐回去,你们不用送了。”
江栀要玩什么?
江宁穿上外套拿起包,“那我走了。”
江梅把江宁送进了电梯,电梯门关上,电梯里只剩下江栀和江宁,江栀把袋子就递给了江宁,“你还真想让我拎下去?”
江宁接过袋子,“不用你送,请回。”
“谁愿意送你,我是来提醒你一句。”江栀从包里取出口红,对着电梯补了唇,攥着口红,“林晏殊不是什么好人,虽然我挺讨厌你,但我也不希望你死。跟那种暴力狂在一起,早晚没命。”
江宁蹙眉,“什么?”
“你们读高二那年,他拿刀子架我脖子上,威胁我。”江栀说话时候皱了下眉,显然是当年给她留下了巨大的阴影,“你高中毕业离开滨城,他又拿刀威胁过我一次。我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们还会在一起。这种人,你不觉得可怕吗?”
“高二?具体什么时间?”江宁攥紧了手。
“冬天。”江栀穿的很薄,大概是冷,她搓了下手臂,“你爱信不信,反正我话给你带到了,具体怎么选择在你。”
“他威胁你什么?”江宁看了过去,目光有些冷。
江栀抿了下唇,目光闪烁,“忘记了。”
“零九年那次是因为什么?”
“我都说我忘记了。”江栀语气不善,“具体是什么事我怎么记得?反正他威胁过我,我见过最可怕的人就是他。你要是跟他在一起,他肯定对你使用暴力。虽然我不知道他现在做什么工作,但这种人,不会有前途。”
难怪高二那年冬天之后,江栀不敢反锁门不让她回家了。
原来如此。
林晏殊撞到过一次她进不去门,高二那年冬天,是她被校园暴力最严重的一段时间,她由于睡了被泼上水的床发了高烧。
那是个周六,滨城三中升入高二统一周末放假一天,周六照常上课。班主任怕她是流感影响其他学生,让她去医院做检查。她坐公交车回家拿钱,在公交车上就遇到了林晏殊。林晏殊不知道因为什么,也提前离开了学校。
江宁坐在最后一排,林晏殊坐在中间靠窗的位置。江宁烧的昏昏沉沉,他们在同一站下车,下车时她身子晃了下,林晏殊提住了她的衣领。
“你是不是生病了?”林晏殊摸了把她的额头说,“很烫。”
林晏殊的手指很长,手掌很大,江宁感觉半张脸都被他罩住了。
“嗯。”江宁点头,不知道是因为发烧还是林晏殊,她整个人滚烫,“我回家取钱去医院。”
她呼吸灼热,喷在林晏殊的手心。
“我送你回去吧。”林晏殊的手落到后面提着江宁的书包。
江宁烧的太晕了,也不知道拒绝,她就那么拖着林晏殊回到了长尾巷的房子里。她敲了门,里面江栀问她是谁。
江宁出声后,江栀就开始装死。
江宁已经听到了里面电视的声音,可没有人给她开门。很可笑,江梅每个月给舅舅高额的费用,江宁却经常回不去。
那天房子里到底有几个人她不知道,她至始至终只听到了江栀的声音。
大概是生病的缘故,她特别失态的砸门,砸的惊动了周围的邻居,他们伸出了头看,江宁用力的砸着。
门始终没有开。
她难过又难堪,她不想被林晏殊看到这么不堪的一面,可她就是生活在地狱里,快撑不下去了。
林晏殊拉着她下楼,江宁一边哭一边跟着他走,林晏殊的步伐很大,走的也很快。他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他拉着江宁坐进去,江宁把头埋在膝盖里就哭晕过去了。
也可能烧晕过去了。
她再次醒来是在医院的输液大厅,她躺在林晏殊的腿上,手背上扎着输液针。林晏殊穿着白色高领毛衣歪在医院的金属椅子上睡觉,一只手搭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圈着她。
他的睫毛垂下在眼下拓出浓重的阴影。
他睡觉时一点都不凶,他的唇抿着,人畜无害。
林晏殊的羽绒服盖在她身上,把她包的严实。
江宁动了下,他就醒了。林晏殊睁开眼,嗓音还带着浓重的惺忪睡意,抬手摸了摸江宁的额头。
他扬着唇角,“退烧了。”
江宁眼睛很热,林晏殊的手就落下去盖住她的眼,半真半假的开玩笑,“不要哭,你已经哭湿了我的外套,再把毛衣哭湿,我会要你赔,毛衣不能沾水就废了。”
江宁躺在林晏殊的腿上挂完了那瓶吊水,林晏殊好像问了她为什么会感冒,她不记得说了什么。
那天晚上江宁没有回家,林晏殊不知道从哪里搞了个成年人身份证,开了一间房。标间,江宁睡觉他用酒店的电脑打游戏。
江栀说林晏殊威胁人是在冬天,那林晏殊应该是这件事之后威胁了江栀。
他也是这之后把高二三班的那群人挨个揍了一遍,被学校记大过,差点开除。
“他是不是这么跟你说的。”江宁看着江栀的眼,靠近一些压低了嗓音,学着林晏殊的腔调,缓慢一字一句,“你要是再欺负江宁,我就弄死你。”
江宁学的很像。
江栀打了个寒颤,往后退了半步,“当年都是小孩,小孩子之间有矛盾多正常?至于吗?这人心理就不健康。”
“如果因为你的作恶我发生了危险,你也能这么心安理得的说是小孩矛盾吗?你当年也不小,十几岁了。你很清楚把我关在门外是什么后果,你还是做了。”江宁扬了下唇,笑的有些讽刺,目光清冷,“他只是一个有着正常人该有的善良与正义感的人,心理不健康的是你。作为医生,我劝你一句,有时间去看看心理医生。”
电梯门打开,江宁抬腿走出电梯,回头已经敛起了全部的情绪,“你该庆幸林晏殊会出现,阻止了其他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