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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邢傲在模糊中醒来,翻起身环顾四周,营房内只有他一人,昨晚与祖父的对话真的是一场梦吗,应该是的,父亲前些日子才说老侯爷病危,怎么会半夜跑到龙喉关来。邢傲心里这样想着,却一刻也坐不住,休养了这些日子,已经能够活动,赶紧简单收拾了包袱,到贾志广那儿告了个假回墕都,千机营在武试之后就出关了,下月夏长阶奉召入墕都朝觐时,邢傲才能正式入伍银甲卫千机营。
龙喉关距墕都不过二百里,骑快马不足半日即可赶到,邢傲心念又急,驿马被他抽得不住嘶鸣,赶到中途的孤山驿时,已经累得瘫倒下来,怕是跑不动了,孤山驿是不是军驿,换马得到驿馆压钱,邢傲在包袱里翻了半天,也没找到半粒金珠,出来的急,钱粮都没带,犯愁之际,在驿馆外看到了一个熟人,竟是恭阳侯府的老管家邢守中,邢守中牵着匹马,一脸愁急,身上还扎着白色的孝带,看到孝带,邢傲脑子嗡的一声响,到底还是迟了。
邢守中也看到了邢傲,快步走到他面前,行礼哭诉道:“少爷,怎么在这儿看到你了哟。”
邢傲扶起老管家,问道:“守中叔,老侯爷他……”
邢守中立马一把鼻涕一把泪恸哭起来“老侯爷,老侯爷他走了!本来这几日老侯爷的精神已经好些了,会和人说话,还跟老爷说想少爷了,但就在今日大早,仆妇给老侯爷送早膳的时候,老侯爷坐在地室里,看起来跟没事人一样,但喊着不应声,再看,已经没了生气了!老爷赶紧让我骑马去龙喉关通禀少爷,没想到在这儿遇到了,少爷,你早走半日,或许还能和老侯爷说上话啊!”
邢傲听到祖父竟会说想念自己,一时悲从心来,昨日梦中与祖父相谈,竟是诀别“守中叔,怎会这么突然?”
“谁说不是呢,昨天还没到晌午,老侯爷就差走了仆人,说要到地室里静坐,还关照谁都不许打搅,晚膳也不用送了,没想到……今早,武帝御赐老侯爷的火驹也死了,马倌胡小柴还说是累死的,放他娘的屁,火驹跟着老侯爷这么些年,都没出过门,怎么会累死,分明是和老侯爷心性相通,随着老侯爷一同,一同往生极乐了啊!”
火驹死了,马倌还说是累死的!一个念头从邢傲脑中一闪而过,不由让邢傲一惊,赶紧催促邢守中:“守中叔,帮我借一匹快马,我们快走!”
恭阳侯府大门前点着白灯,素縞万千延伸到堂屋,妇人们恸哭声不绝于耳,邢傲在大门前停住了脚步,他想起上一次回家还是在大破虎豹骑受赏之后,那天到了家就被父亲邢仕君拉倒老侯爷面前,父亲把邢傲一战成名之事相报,讲邢傲是怎么凭一己之力大破敌军,怎么断了虎豹骑不可一世的统帅季康,而老侯爷却只是端坐着不语,邢仕君最后也是叹了口气,和邢傲一起拜了一拜,就退了出去。如今想来,那次邢傲自己却一句话都没和祖父说。
邢守中快步先进了门去,一会儿便拿了一身孝服出来,赶紧让邢傲披上,拉着邢傲进去了,之后家中妇孺仆眷怎么哭喊,父亲又和他说了些什么,邢傲恍恍惚惚间都没听入耳,失了魂一般被拉着跪拜,又被拉倒一旁跪着等人来吊唁,脑中一直想着的却是昨晚的那场梦。
恭阳侯府五服之内的亲眷不多,夜间守灵就三五个人,也都是无言,邢仕君体弱,跪了一天,脸色都有些发白,小声对邢傲说:“傲儿,你祖父走的突然,弥留之际什么话都没留下,唉,真是可怜。”
邢傲心里还是想着昨夜梦中与祖父的对话,现在想着,这个梦变得越来越真实,他甚至感觉昨夜营房窗前那张梦中祖父坐的椅子下面好像是有燃尽的香灰,忙问父亲到:“父亲,听守中叔说祖父的火驹死了,是怎么死的?”
“唉,火驹颇有灵性,应该是感念到你祖父会走,一同去了吧。”
“就这么好好的死了?”
“胡小柴说火驹口鼻有血,肺泡还肿了,像是奔袭过度,累死的。不过这不可能,这火驹向来只让你祖父一个人碰,怎么会被别人骑出去,马舍也锁得好好的,他自己也跑不出去,而且火驹是难得的好马,虽然年纪大了,也不会轻易跑死的。”
“马舍昨天没人看着吗?”
邢仕君想了想道:“胡小柴昨天被你祖父差到白庭五丈原看什么宁州宝驹,说不知听谁说宁州贩了十几批好马来,想挑出来一匹买回来,胡小柴跑了一天跑去却未寻见,回来就看到火驹已经死了。”
邢傲默不作声,心中一个念想却是越发笃定,昨夜与祖父相谈肯定不是梦,恭阳侯在大限之前骑着火驹奔袭数百里,用尽自己和爱驹最后一丝气力,竟然是为了劝阻自己不要入银甲卫。邢傲年少成名,一直意气风发,无所畏惧,此刻跪在冰冷的灵堂内,却觉得一种莫名的恐惧从心底生出,向寒夜里枯树上悬着的冰棱一样,一点点地向心脏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