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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暝思之中的楚回被店小二敲门叫醒,说是楼下有人找他,楚回起身将还在酣睡的红狰抱起,走到楼下,却发现楼下厅堂中等他的人一身官服,正是昨日那个醉醺醺的捕头,他身旁站着的还有那个叫做回颜穆勒的夷族大汉,以及他那位被黑色大氅罩住的随从。
除去一身的酒气,那捕头倒也是仪表堂堂,面容硬朗,虽满面不加打理的胡茬,却也难掩其一身正气,只见他向楚回作了个揖,说道:“楚公子,在下是荆齿城的捕头邢傲。”
楚回也向他回了个礼,问道:“不知邢捕头找楚某何事?”
“昨日街市之上,唯有楚公子和回颜兄正面目睹并亲历了凶案,邢某只是例行公事,想请二位到城务司问个话,邢某也好交差。”邢傲说得十分客气。
楚回望了望夷族汉子,问道:“回颜兄意下如何?”
回颜穆勒冷哼了一声:“去便去。”
邢傲和两个捕快带路,回颜穆勒和他的仆从跟在后面,楚回走在最后,将戈在他怀里醒了过来,张嘴打了个哈欠,突然鼻子用力嗅了嗅,仿佛闻见了什么危险的气味,背后的毛发根根倒竖,如临大敌一般冲着楚回前面走的几个人嘶吼起来,奈何身躯变小以后,喉咙管也细了,发不出多大声音,楚回皱了皱眉头,把将戈的小脑袋按了下去。回颜穆勒的随从回头望了他一眼,楚回这才第一次看到他一直被黑袍罩住的脸上那一对青绿色的眸子。
邢傲和两个捕快在一个草棚旁停了下来,草棚外还有一个捕快守着,此时众人还离那个草棚十来步远,楚回已经闻到了浓浓的腐臭味,嗅觉灵敏的将戈更是在他怀里不断地挣扎撕咬,躁动不安,楚回乘前面的人都不在注意自己这里,右手迅速结出一个术印,将宁神术施在了怀中的将戈身上,红狰又挣扎了几下,便沉沉睡去了,楚回松了一口气,如此重的血腥之气,再让将戈兴奋兴奋下去,豹尾丸的效力就会消失,它非得在此现了原形不可。
“不是要我们去城务司回话吗,把我们带到这儿干什么?”回颜穆勒沉声问道。
邢傲笑了笑说:“抱歉了各位,在去城务司前,有一件事非得向二位请教一下。”
他转过身去问守在草棚外的那个捕快:“仵作来了吗?”
捕快小声答道:“来了两个,都给吓走了,我们这小地方,仵作都是城里两个大夫兼着差的,哪见过这场面。”
邢傲皱了皱眉,又问道:“还有别的捕快吗?”
“还有一个,是上黄村的牛贵,杀牛为业,平日里也给畜生看病,已经着人去唤了。”
“兽医?!”
那捕快环顾四周,将邢傲拉到一边,小声耳语道:“捕头无需太认真,当务之急是赶快找人给里面那两具尸体验了,把报告交往城务司,宵朝生的老婆今日已经到城务司哭闹了好几回了,非得要回她丈夫的尸首,再拖下去,怕是守备大人要责怪于捕头啊。”
邢傲沉思片刻后再问:“牛贵什么时候来?”
“上黄村在城外五里,怕还要等些时候。”
“不等了。”邢傲掀起草棚的门帘,向回颜穆勒和楚回一行人说道:“几位里面请吧。”
进了草棚,血腥之味更重,跟随着邢傲的两个捕快已经忍不住干呕了起来,邢傲指着草棚当中的两张竹床,床上正是散发出腐臭的两具尸体,其中一具的颈部露出一个血肉模糊的大窟窿,是那个当街被宵朝生咬死的人。而另外一具,便是死在回颜穆勒和楚回手下的宵朝生,楚回忘了过去,却被一幕惨象激得撇开了头,移开了目光,连如同罗汉金刚一般的回颜穆勒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这是怎么样的一幅修罗之相啊,昨日那宵朝生虽然双目赤红,满口流涎,如地狱饿鬼一般,但绝不是如今躺在竹床上的尸体那副模样,只见他的头颅自眉毛之上都被整齐地削了下来,经络血管脑浆散落得到处都是,血红色的瞳孔直勾勾地望着,如恶魔一般凝视着周遭众人。
邢傲捂着鼻子问道:“这可是昨日被你立毙于十方街上的宵朝生。”
回颜穆勒昂首答道:“我不知道他姓甚名谁,不过的确是我杀了这疯子,但我只是扭断了他的脖子,折断了他的腰,并没砍掉他半个脑袋。”
“那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回颜穆勒冷哼一声说道:“我怎么会知道,你们昨日将他拖走的时候脑袋还完好,过了一夜半个脑袋没了,你不问你这些手下如何看守的,倒要来问我们。”
邢傲又皱起了眉,无言以对,他自一开始就将这两个奇怪的外乡人当作此案的第一嫌凶,本意是想让他们在尸体面前露出些破绽,此时回颜穆勒这样反问他,他却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他。
此时只听见草棚外的捕快喊了一声“仵作来啦。”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背着个木箱骂骂咧咧地就闯了进来“他娘的,一头牛才解了一半,就非得拖着老子来,什么比天王老子还急的事情,城里的几个仵作都死光吗?!”
此人正是上黄村的牛贵,他贸贸然地冲了进来,也不管草棚内形形色色的众人,径直走向宵朝生的尸体,随便看了几眼,嘴里自言道:“原来是个被开了瓢的倒霉家伙,脑浆都要流尽了,切口自眉上半寸斜下向右,是个左撇子,刀口平整,像是……”牛贵说着便要用手去触碰尸体的脑壳。
一旁一直一言不发的楚回却突然冲了过去,一把抓住牛贵探出的手,神色十分紧张。
牛贵被他吓了一大跳,随即大吼道:“你是什么人!想找死啊!”
一旁的众人也被楚回突然之举惊到,邢傲更是满面狐疑地看着他,这人如此紧张,难道是要阻止牛贵在尸体上发现什么线索吗?
楚回将牛贵挡在身后,从怀中掏出一根极细的银针,小心翼翼地刺入宵朝生敞开的脑壳中。
银针再探出来时,上面竟串着一条肥壮的白色大虫,只见那条大虫无首无尾,通体雪白,褶皱成一圈一圈的皮肤下隐隐还能看到纤细的血管,大虫在银针上不停地蠕动挣扎着,不一会儿就没了生息,随后血肉和皮肤纷纷脱落,掉在了地上化成一滩脓水。
“这……这是什么?”捕快们惊恐地问道。
“蛊虫。”楚回将银针仔细擦拭了下收回怀里。
邢傲的脸色变了,这堰州乡野之地的捕快们可能活了这么久也从没听说过什么蛊虫,而多年前在鄢都供过职的邢傲却曾在兵营里的那些老鬼口中听过雷州巫蛊族的蛊术,那些骇人听闻的传说,就是现在想起来,都会让人汗毛直立。
“这蛊虫怎么会在这尸体的脑子里。”
楚回盯着床上的尸体,只是摇了摇头:“邢捕头,这蛊虫可能不同于雷州的普通蛊虫,而是其中最诡秘血腥的一种,是以生人的血肉甚至可能是大脑饲养的。”
方才被楚回推开手的牛贵突然大骂了一句:“什么鬼东西!不干不净!”说罢,拎起箱子大步走了出去。
邢傲看着牛贵离开,也没去阻拦,到这份上,一份随随便便的验尸报告是不能拿来糊弄守备官了,他又看向楚回和回颜穆勒,这两个外乡人刚到荆齿城就遇到了只能在千里之遥的雷州寻迹的巫蛊术,先是回颜穆勒在闹市之上杀了饲蛊的宵朝生,而楚回现在看起来却又对这隐秘而诡异的巫术了解甚多,这两个人身上的疑点太多,且都直指这场凶案。
此时,夷族大汉回颜穆勒默不作声,他身后的随从却凑到他的耳边说了两句什么,听完之后他起身要走,却被邢傲拦下。
“回颜兄请留步。”
回颜穆勒喝到:“邢捕头还要作甚,现在情况明了,我帮你杀了一个以身饲蛊的怪物,救了满街的人,你现在还要与我纠缠什么。”
邢傲只是退后一步挡在门前,正色道:“二位有所不知,这宵朝生本是这荆齿城的更夫,土生土长,绝不会什么巫蛊之术,而且宵朝生近日刚得子嗣,更不会以自身血肉之躯饲养蛊虫,昨日情势危急,回颜兄将他击毙,固然是除害之举,但此案疑点重重,又牵涉到了我们这偏远州府内无人了解的巫蛊之术,还要烦请两位一定要和邢某到城务司一趟,否则邢某当真无法对守备交代。”
回颜穆勒冷哼一声,却是停下了脚步,算是答应了邢傲。而楚回则一直看着尸体发呆,这蛊虫是以宵朝生的血肉和大脑为食断然不会错了,但他体内的的蛊虫应该不止这一条,其他的蛊虫都去哪儿了呢?难道真的被人开颅取走了吗?
城务司位于荆齿城正中,荆齿城虽小,但却有堰州一带最大的内河港,昊朝与宁州通商的商船时常在此停靠补给,南陆商人也经常往来于此间,将南陆的土货带上船再去宁州换来牦牛皮和香料。为维护昊朝那些富商巨贾的利益,荆齿城城务司掌事的守备官都来自鄢都,说是协管城务,实际上是昊朝派来监管通商和防务的,然而自圣皇帝从堰州退师还朝,荆齿城和堰州大部分州府诸城一样终年太平无事,城务司渐渐成了摆设,守备官们要么成日无事闲逛于酒楼妓馆,要么兼而干起了倒货经商的营生。而昨日一案却让这些守备官们紧张了起来,往日鸡毛蒜皮的小案子交给捕快解决就行了,出了人命的案子可是要记录卷宗并直接上报鄢都的,弄不好可是要丢官帽的。
邢傲走在众人前面,脸色十分难看,自昨日起守备张大人就一直催促自己,还下了七日之限要求立破此案。然而这凶案却自始便扑朔迷离,先是光天化日之下宵朝生发疯咬死路人后被宁州夷人立毙当场,随后尸体又被无端损坏,现在又牵扯到了什么雷州的蛊术。乱如麻,除了身后两个外乡人,当真是毫无线索,且不管了,先将他俩带到张大人面前,省得他觉得自己毫无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