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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君奔进翡翠宫,看到厚重的红木棺椁和灵堂,以及满身孝衣的德妃,才真真正正地相信,她的父皇——一颗帝星陨落了。
她奔到棺椁旁边,看着里面面色苍白,已经毫无生气的皇帝,哀哭了起来。
她终于知道离宫那次,父皇便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才那般不舍得她。她一直以为父皇不过是来翡翠行宫养病,病总会好,他们还会再次见到。没想到那一面竟然是永别。
“父皇!我来晚了!”兰君伏在棺沿边大声哭泣,伸手去握棺中人那冰凉枯槁的手。王阙走到她身后,扶住她的肩膀:“兰儿,节哀。”
兰君扑在王阙怀里,哭得撕心裂肺,闻者动容。
毕德升红着眼睛走过来,把一个锦囊交给兰君:“皇上说,这个东西对公主重要,让老奴一定交还给公主。”
兰君伸手把锦囊接过来,跪在地上放声痛哭。王阙抱着她,感同身受,只能不停地劝慰。他们终究还是来晚了……
过了一会儿,兰君爬起来,把锦囊放进庆帝的怀里,哭道:“父皇,儿臣不孝,没能见到您最后一面……这个东西就代替儿臣,永远陪在您身边吧。父皇……父皇……”兰君扶棺泣不成声,最后竟昏了过去。
王阙把兰君抱到偏殿去休息,毕德升连忙命医者前去照顾。
德妃跪在灵前不停地抹泪,她见到皇帝的时候,皇帝也已经咽气了,最后一刻,只有谢金泠陪在皇帝的身边,没有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庆帝这一生征服了许多人的心,其中也包括德妃。只不过她永远是仰望他的小星星,从未奢求过什么。
丁柯跑进灵堂,对德妃说:“娘娘,朱轻方在肃州拥兵,以拨乱反正为由,反了。”
“原来他们处心积虑谋夺肃州主帅之位,原来在这里等着呢。”谢金泠负手走进来,声音清朗,眼圈却红红的。宋昭文跟在他的后面,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德妃道:“谢大人,您看眼下该怎么办?”
“娘娘宽心,只需把皇上的灵柩送回京城出丧,别的事自有臣等来办。”
德妃点了点头。不知为何,她觉得只要谢金泠在,就算大厦将倾,也无所畏惧。
翡翠宫在山顶,山中青翠一览无余,鸟儿高飞,浮云蔽眼,天地浩渺。跟自然之力相比,人终究是渺小的,贵为九五之尊也不能幸免。
谢金泠转过身,看到王阙走过来,问道:“公主没事吧?”
“伤心过度,晕了过去。修养一下就会好。”王阙叹气,“还是没能让她见到皇上最后一面。”
谢金泠宽慰道:“人跟人之间都有缘分。缘分尽了,便没办法强求。不要过于自责了,眼下如何平乱才是最重要的。你有什么想法?”
“肃州和益州都是要塞,易守难攻。朱轻方早年在国公爷手下为将,极善用兵。如今他拥兵二十万,若得赤羽国相助,如虎添翼,只怕很难阻挡。”
谢金泠手中握着一封信,递给王阙:“赤羽国帮不了他们了。靖节皇帝在朝堂上发难,援引太后勾结卫王,导致赤羽国连败,死伤无数,逼太后退回到后宫,还政于皇帝。靖节皇帝信守与忠勇侯的诺言,承诺绝不派兵支援朱轻方。”
“但就算赤羽国不派兵增援,这二十万大军仍是锐不可当。“这时,宋昭文走过来,向两人各行了一个礼:“但可以以颍州和濠州两个州形成羽翼,再派沧州总督率兵前去支援。只要截断他们的后路,我有信心可以打胜。”
谢金泠仍是有所顾虑:“可杨修只有八万的兵,实力悬殊。那颍州和濠州可是沈家的地盘。”
宋昭文道:“只是借地而已,不用与当地的人多做接触。而且沈家在这两州横行多年,百姓未尝不希望肃清他们的力量。我倒是担心一点,朱轻方的军队以精弩等重兵器著称,曾派出来帮我们攻打赤羽国,那弩机的威力我见过,确实可怕。”
王阙微微笑道:“他的精弩再厉害,只怕也派不上用场了。”
宋昭文不明就里:“此话怎讲?”
“你忘了?你曾去益州查他贪腐一案,他为了毁尸灭迹,烧了几处库房,大概不小心引燃了存放精弩的兵器库,损失惨重。朱璃和卫王曾想借我的船走水路,运送巨木入益州,说是要建寺庙,实则要重造弩机。我不但没答应,还让沿河任何一家船商绝不承运他们的物品。眼下益州暴雨连连,那巨木只怕还陷在蜀道的泥地里。”
谢金泠拊掌,看王阙一眼,不知是褒是贬:“不愧是老谋深算。”
王阙摆手道:“叔夜,你年长我许多,这么说可不妥。我若是老,你不是老成精了?”
三人皆笑,宋昭文拜道:“事不宜迟,我即刻前往颍州,二位保重!”他说完,又朝着灵堂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而后才快步下了山道。
谢金泠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喃喃道:“玉衡,以八万对二十万还是太难了。我们得再找点兵,帮帮他们。”
“你的意思是……?”
“冀州的军队必须守卫京城,也要为了防止北漠王趁机作乱,动不得。只能让相王出兵,可是相王未必肯乖乖出兵……”谢金泠皱眉道,“你需亲自去古州一趟,说服相王出兵。”
青山烟翠,莺啼鸟啭,风光无限好。王阙收回目光,知道自己拒绝不了:“那你帮我把公主好好送回竟去。”
谢金泠应允,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你去古州,诸事小心。”
***
兰君在偏殿醒了,德妃来看望她。
兰君对德妃,其实心存感激。毕竟刚进宫那会儿,若是没有她和静妃两个,自己应该被贤妃整死好几回了。可是三王之乱后,静妃自缢,德妃关在德福宫,她们之间竟是生疏了许多。
“公主,逝者已矣。皇上若是看见你这样,该多心疼。”德妃抚摸着兰君的脸,帮她擦去泪水。
“娘娘……”兰君握着德妃的手,还是忍不住满腔的悲痛。
德妃看了看四下,对兰君低声道:“公主,晚些时候,我们把龙袍放进棺椁里,让他们封棺。我留在这里,把棺椁送回京。公主和毕公公把皇上的尸骨运到宋家的陵园去吧。”
兰君止住哭泣,不解道:“为何?”父皇再喜欢国公爷,也不可能把两个大男人葬在一处吧?
“宋家陵园之后,还有一处小小的陵园,是皇上为你母亲而修。他临终前拜托我,皇陵只放衣冠,他要跟你的母亲合葬。”
兰君又感动又惊讶。这么多年来,她一直以为母亲已经葬入了皇陵,跟静妃,珍嫔她们在一处,没想到竟然在白州。为何母亲的陵墓要修在这里?
她说出疑问,德妃却摇了摇头:“我也不知。或许毕公公知道?”
晚上众人都宿在翡翠宫,山中夜晚,好像总有些诡诞的声音,烛火也比较微弱。灵堂上,兰君紧抱着龙袍,看毕德升和两个小太监把庆帝的遗体搬入特制的小木箱里,盖上盖子,然后她倾身把龙袍放进了大棺椁,摆放好。
几个知情的人都跪在灵前下跪磕头,最后送庆帝一程。工匠们抬起棺盖,叮叮咚咚地封棺,那声音在静谧的夜色里有些吓人。
毕德升对兰君和谢金泠说:“咱们走吧?”
兰君点头,回头看着王阙。王阙先前已经跟她说过要去古州的事情。他的眸色黯然:“兰儿,好好保重。我们就此别过,京城再见。”
兰君心中千万般不舍,只是拉着王阙的手。可是,这个时候,她不能不放手……她看了看黑木箱,想起父皇。她是父皇之女,是国之公主,有国才有家……父皇亲手打造的盛世,他们要一起来守护。
“我在京城等你,万事小心。”兰君说完,又抱了王阙一下,然后狠狠心跟着毕德升往外走,再不回头。
白州是自东青国开国以来就存在的古老土地,传说也是东青国皇族的发祥地。可是历经战火,灾祸,当初那份人杰地灵之气已经渐渐被消弭,倒是留下了山景风水,成为了修建陵寝的好场所。
钟灵山是此中的佼佼者,青山拔地而起,泗水环绕。造化钟神秀,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任世间再高明的工匠也难望其项背。
无人得知为何东青国皇族的皇陵不修在此处,庆帝倒是为宋清辉选了此处为安眠之地,宋家起于白州,之后宋氏的直系陵墓也都陆续迁来此处。
丁柯亲自护送,兰君和谢金泠扶着木箱子上山,看到一处壮大秀美的陵园。陵园之前有一樽石像,穿甲佩剑,眉目俊朗,应该是宋清辉。他们来不及细看,便被毕德升催着走向陵园的后面,穿过一片茂密的树林,那里有一方小小的天地,草木芬芳,花架繁茂。若不是中间突出来的土堆,几乎要让人以为是某处花园了。
一个佝偻的人影趴在土堆上,毕德升警觉地喊:“谁在那儿!”
那人影仿佛受了惊吓,慌慌张张地跑远了。毕德升要让丁柯去追,谢金泠阻止道:“深山老岭,不过是个疯乞丐而已。此处隐蔽,外人不可能知道。”
毕德升点了点头,引他们进了陵园。兰君看到墓碑上用朱砂刻着:“爱妻南宫氏之墓,杜悠仁泣立。”赫然是庆帝的字迹。
毕德升旋开墓室的石门机关,两个小太监抬着木箱子先进去,兰君和谢金泠跟在后头,丁柯则留守在外面。墓室里面不大,陪葬品也寥寥无几,放着一个盖上的石棺,紧靠着这石棺旁边,还有一个空着的石棺。
毕德升命小太监把木箱子里的庆帝抬进去。
兰君走到石棺旁边,把庆帝的衣裳整整好,摸了摸他的脸,泪水又忍不住落下来。父皇没有死,父皇只是熟睡了一样。这些年来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她含泪看了眼旁边的石棺,带着笑说:“父皇,您不会孤单,母亲陪着你呢……以后我也会常来看你们的。”
谢金泠跪在棺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头,毕德升跪在旁边抹泪道:“皇上,您交代的事情,老奴都办好了,您安息吧!”说着,重重磕头,吩咐小太监盖棺。
棺盖缓缓盖上,庆帝的身体被尘封进棺里,永不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