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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躲。”兰君嘴硬。
王阙一语道破:“我给翠华宫发了几次拜帖,都石沉大海,难道你全没看见?”
兰君别开脸,表情都背在光里:“侯爷,大长公主一定会为您挑到更好的妻子。我这无名小卒,就不劳您惦记了。”
王阙一愣,知道是关于奶奶宴会的事传出了些风声。他忽然站起来,拉起兰君就往一旁的花园里走去。他没拿手杖,行走起来有些吃力,几乎是拖着一条腿在走,但他的力气还是很大,兰君挣脱不掉。
他把兰君拖进假山里,兰君还来不及出声,便被他捧起脸,不由分说地吻了下去。
飞鸟振翅而起,阳光在花园里的每一个角落静静流转,万籁俱寂。仿佛青梅入口,犹如盛夏光年。
兰君呼吸着他身上熟悉的松青香气,脑中嗡嗡的不能思考,舌头却本能地回应着,与他的交缠在一起。她内心怕重温当日在宋府的耻辱,她怕宣国夫人那字字句句的嫌弃,又一次从崇姚大长公主口中说出来。她一直卑微小心地收藏着自己的骄傲,甚至以为自己可以躲开这个人。
可他们不是飞鸟与鱼,如果她是鱼,他便是海。没有海的鱼根本就活不下去。
半晌,兰君恢复理智,奋力推开王阙,双手抵在他胸前,低头喘气。她又羞又恼,羞的是光天化日,一个堂堂的靖远侯居然如此行事。恼的是自己被他吻得晕头转向,居然还会回应他。
王阙伸手,重新把她拥入怀中,空落落的心立刻便被填满。这次就算皇上不召他入京,他也想等腿好些之后便来京城寻她。他要带她远走高飞,天下之大,难道没有他们可以容身之处?他才不管什么身份家仇,他只知道自己甘愿做第二个陈梁王。
兰君贴着他的心跳,心防塌成流沙。每一次在兴庆宫里远远看见他走过,都会忍不住驻足凝望。他是她的心之所向。
“我该回去了,你也要回礼部去了。”
“不要管别人说什么。我心匪石,不可转也。”王阙握着兰君的手按在心口,笃定地说道。
兰君微怔,红着脸把手抽出来,低着头跑远了。
不过几日,宫里发布消息,五天后为崇姚举办宴会。崇姚长年吃斋,为了表示孝心,庆帝还下令,要求众人在宴会上献菜。兰君不爱出这风头,原以为不参加就可以,没想到毕德升亲自到翠华宫传皇帝口谕,要她准备一道菜。
这可愁怀了兰君。要她一个从小到大十指不沾洋葱水的人,做一道斋菜出来?简直是天方夜谭。
她在御花园里头闲逛,顺便想找点灵感。今日太阳有点灼热,虽然顶着华盖,她还是觉得热不可耐,就近看到一个亭子,准备进去避避。
没想到杜恒宇一行人也正巧走向凉亭,他身边还跟着朱璃。朱璃梳着垂髫分肖髻,发髻上插着金镶玉的叠花簪子。身上着茜色素花纱罗大袖衫,浅黄色撒花高腰襦裙,白色蝶纹披帛,容貌秀美,光彩照人。
天苍先一步进了亭子,堵在亭子入口。杜恒宇请朱璃进去,回头对兰君说:“这亭子小,容不下这么多人,十妹不如再另外找一处?”上回他算吃够了苦头,尽管不喜兰君,也不敢再不认这个妹妹。
“岂有此理,明明是我们先……!”阿青要上前评理,兰君伸手拦住她。她心里是不愿意跟杜恒宇多打交道的,而且自从马场的事件以后,他们之间嫌隙更深。
朱璃对杜恒宇说:“殿下,这周围只有这么一处纳凉的地方,天气又热,就让公主一起进来吧。”
杜恒宇挑了挑眉毛,不置可否,只给天苍递了个眼色,天苍便让开了。
朱璃抬手道:“公主请。”
兰君也不推辞,进去落落大方地坐下来,向朱璃道谢:“多谢郡主的好意。”
朱璃笑了笑,绢扇上的金粉在阳光下耀眼:“上次在宴会匆匆见了一面,都没来得及与公主细谈。进宫几次,也很少看见公主参加宴会。”
“我不喜欢参加宴会,自然很少露面。若是郡主想见我,随时到翠华宫来……只要不会惹得贤妃娘娘和卫王不高兴就好。”兰君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看了杜恒宇一眼。
“瞧您说的。”朱璃笑着摇了摇头,仿佛兰君只是在说笑。
兰君心中明白,朱璃极可能是未来的卫王妃,所以最近频频在宫中走动。听闻贤妃极其喜欢她,能把贤妃那样的人哄得高兴,手段也不寻常吧?只不过可惜了宋允墨的一往情深……她只要想起在神龙别庄里宋允墨说的话,就替他不值。情深终究败给了现实。
杜恒宇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兰君身上,他无法否认,跟朱璃相比,这个妹妹无论是气质还是容貌,都更胜一筹。而且,从前她在宫里少露面,容貌只是停留在传闻里。可自从北五州回来之后,不论是父皇还是母妃,都有意把她暴露在众人面前,现在已经有很多人在传,承欢公主才是当之无愧的东青国第一美人。
兰君又与朱璃闲聊了几句,然后三七来找,她便起身告辞了。
等兰君走开很远,朱璃才对杜恒宇说:“殿下,不管为大长公主举办的宴会是不是给靖远侯选妻子,承欢公主才是最后的赢家。”
“哦?何以见得。”杜恒宇饶有兴致地问。
“殿下不是明知故问吗?方才您也一直打量她的手腕。那串珍贵的四海明珠,原本是大长公主的心爱之物,如今却戴在她的手上……您觉得?”
杜恒宇自然高兴自己的未婚妻是个有脑子的女人。他握住朱璃放在石桌上的手,朱璃轻轻挣了挣,小声道:“殿下,这儿很多人来往的……”
“本王不管你同意嫁给本王是因为政治的原因,还是这段日子相处下来,觉得本王也是个不错的男人。本王对你的心意,你应该很清楚。本王可以给你时间,但别让本王等太久。璃儿,尽快忘掉那个人吧。”杜恒宇的声音里隐隐有几分宠溺,倒是叫旁边一直垂着头的天苍心惊:殿下这是动了真情了?
***
三七禀告兰君,御膳房的御厨都被借光了,一个也没有空闲的。而且仓库里的珍贵药材和食材全都空空如也。不得已,兰君穿着便装出宫,带着三七走遍大街小巷,仍是一无所获。最后饥肠辘辘,不自觉地走到了张老汉的面店前。
原本张老汉见没什么生意,正在给妻儿做午饭。
他揉着面,耳朵虽然听不见,却看着傻阿平,听他吟诵诗歌,脸上是幸福的笑容。而张婆婆正在一旁烧热汤,看到张老汉额头上的汗,便拿手帕给他细心地擦了擦。
所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山盟海誓说了再多,也不及这一幕来得真心。
原本一家子其乐融融,看见兰君进来,顿时慌了手脚。
张老汉问兰君要吃什么,兰君看了看汤锅里的面,笑道:“你们吃什么也顺便给我们来一碗吧。”
张婆婆知道谢金泠不来,兰君看不懂手语,只是微笑。阿平跑到兰君身边,傻乎乎地笑:“妹妹,你长得真好看,给我做媳妇吧!”张老汉道:“阿平,别吓坏客人。只是小姐,我们吃的是素面,怕您看不上眼。”
兰君早已拿好了筷子,招呼三七一起坐下,笑吟吟道:“怎么会呢?我觉得您做的面啊,比醉仙楼的大厨还好。”
张老汉会看唇语,和张婆婆听了直笑,半晌热腾腾的面便出炉了。几根青菜,一点香菇,两颗糯米圆子,加上葱花,看起来其貌不扬。
兰君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只觉满口鲜香,竟不比平日里吃得那些荤面差。
兰君好奇地问:“老爹,您这面是怎么做的?明明是素的,吃起来却不觉得淡而无味。”
“你别看它简单,做起来却也讲究。要用野菜和各种菇熬了特别的清汤,虽不如荤的那些有油,但也有股草木的清香。面里头加了麦子等五谷,更有劲道。”张老汉一边下面一边说,“我这做法也是原来闹饥荒的时候,跟一位道士学的。他还说原先很多人不肯吃他的面,只觉得卖相普通。但吃下去的人没有一个说不好的。正所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三七咕咚咕咚地吃面,一口气吃完了,还想再要一碗。
张老汉却笑着摇头道:“那道士说了,只可吃一碗,更加回味无穷。”
兰君忽然双目放光,站起身道:“老爹,能把这面的方法教给我吗?”
***
不过两日,谏议大夫周有光便在早朝的时候提出来:有人举报,国子监祭酒徇私舞弊,考试成绩,以家世好的学生来换掉成绩好的贫寒学子。有几名无辜的国子监学子已被退学,百姓中早已有怨言。他怒斥科举有失公允,慷慨激昂,整个大殿上都回荡着他的声音。
朝官们自然是震惊,礼部尚书章台冷汗不断落下,频频看向沈怀良。庆帝勃然大怒,当即要人传国子监祭酒来问话。
祭酒很快进宫,趴在崇政殿之上,战战兢兢的。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么件小事,居然被捅到朝议上来了?
王阙看着祭酒说:“对于御史台的指控,祭酒就没什么想说的?”
祭酒大呼冤枉,声明自己一切都是按照规章行事。他想横竖不过是被参了一本,抵死不认,他们有什么办法?
章台看了看王阙,对庆帝说:“这件事兴许是有人诬告,请皇上明察。”
王阙禀报庆帝:“为了做到勿枉勿纵,以示科举的公正。臣主张把被赶走的学子,跟祭酒名单上的学子,全都召集起来,再考一次。谁有真才实学,一目了然。”
祭酒脸色大变,匍匐于地:“皇上万万不可啊!国子监虽然不是六部,但下达的文书也是都经过礼部审核的,具有效力。朝令夕改,以后国子监还如何作为全国最高学府,来教养天子的门生?”
“哦,原来你还知道国子监的分量。”谢金泠冷冷笑道,“若此次事件不彻查,以正视听,以后还有谁敢把国家的希望放在舞弊成风的国子监里头?天子门生,选的是有才华的人,不是家世好的人。何况,政令和律法若有不对的地方,都可更改。国子监的一份成绩结果,却改不得?”
祭酒无话可说,章台一直不停地擦额头上的冷汗。
王阙随即呈上了各地县试的结果,但纵观录取的名单,寒门子弟仍是寥寥无几。其中以濠州,颍州这两个富庶的州府最为严重,名单之上竟无一个平民,而且大多沈姓或与沈家有裙带关系。
濠州是卫王的封地,而颍州则是沈家的祖籍,庆帝问道:“沈爱卿,这两州府考试,你可有牵涉其中?”
沈怀良当即变了脸色,跪在地上澄清:“皇上明察,此事与臣无关!臣纵然有天大的胆子,又怎么敢在如此重要的考试上做手脚?”
周有光的耿直在朝中是出了名的,他直言不讳道:“臣觉得科举舞弊也不是很难操作的事情,很容易就让真正有才华的贫民子弟蒙冤埋没。鉴于此事频频发生,臣建议应该像考察官吏一样,派去御史执行监察。”
“周爱卿说得有理,监察一事便交给你全权负责。”庆帝吩咐道。
周有光接着说:“州府都派人监察,那国子监自然也要派出监察御史了。只要查出有舞弊之事,那么被逐出国子监的学生,可不可以重新召回来,并重惩始作俑者?”
“当然可以。这件事,你跟靖远侯商量着办吧。”
“臣领旨!”
从上书房出来,沈怀良听了下人的禀告,怒气冲冲地走到谢金泠面前:“谢大人为了拉本官下水,不惜欺君伪造县试名单,本官实在是佩服!”
谢金泠故作不知:“沈大人何出此言?”
“颍州和濠州因为泄题的事情延迟了县试,我也是才收到消息。试问刚刚那份县试的结果又是从何处而来?”
谢金泠笑吟吟的:“那沈大人直接去御前告我一状,何必在这浪费口舌呢?”
沈怀良冷笑:“我若去告状,谢大人便可以把责任都推到礼部尚书身上,到时候倒霉的便是章台。”
谢金泠耸了耸肩,不置可否,沈怀良甩袖离去。
谢金泠没好气地看向身边的王阙:“玉衡,你干的好事吧?沈怀良也不想想,我要动礼部多费劲,你只需动动手指头。”
“没办法,我看起来比较像好人。”
谢金泠听完,脸都黑了。王阙拍了拍谢金泠的肩膀,笑道:“叔夜,这么多年,你不是都习惯了?反正你的敌人很多,不差这一个。”
“你……你该不会是知道沈毅做的事,公报私仇吧?”谢金泠觉得背后阴风阵阵,眼前之人明明温润如玉,他却怎么感到了股阴险狡诈的味道。
“不气不气,我请你去醉仙楼喝酒。”王阙好脾气地哄道,绝口不提沈毅之事。谢金泠被他拉着走,脸上不情不愿,心里却有些开心。
这世界上有些缘分很奇妙。就比如他们之间,早在许多年前沧州那一夜秉烛夜谈,持节而歌的时候,就注定了会是一辈子都不怕麻烦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