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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君病好之后,一路上三七快马加鞭,回到了京城。谢金泠站在城门边等她,人也消瘦了许多。
兰君下了马车,疾走向谢金泠,还没说话,先哽咽起来。谢金泠明白个中曲直,拍拍她的肩膀,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这一趟辛苦了。”
兰君抿着嘴说:“我要见父皇!”
“皇上也正等着你呢,我们进宫吧。”谢金泠道。
正月里,京城十分热闹,来自五湖四海的人齐聚在庙会上。兰君坐在马车里,却仿佛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北五州生灵涂炭,而这里歌舞升平,仿佛丝毫不受战火侵染。对于老百姓而言,家国天下事,只要不影响到自身,他们是不会过度关心的。
谢金泠看了兰君一眼,低声说:“皇上病了,还病得不轻。”
兰君心中一紧:“好端端的,怎么病了?”
“撒莫儿忽然造反,调配粮草,安置难民,派遣军队,哪一项不是要劳心劳力?何况皇上的身体本来就不是很好。”
兰君听了之后,眉头紧锁。
龙苍宫的守卫比往日森严了一些,庆帝在生病,身体十分虚弱,但除了秦伯和毕德升以外,宫里没有人知道。他的脸上很疲惫,秦伯小心地诊完脉,跪在地上道:“皇上,千万要保重龙体啊!”
庆帝苍白着脸,淡淡地笑了笑:“朕的身体,自己清楚。”
秦伯跪伏在地上:“臣无能!皇上这身体,若是好好调理,或还有三五载可以活,但若是再不多加注意,恐怕连一年都撑不下去。”
庆帝疲惫地闭上眼睛休息,秦伯便躬身退了出去。
重叠的明黄色纱帐之外,毕德升迎上前,询问地看向秦伯。秦伯摇了摇头,嘴里抑制不住地一声低叹。
毕德升虽然已经知道结果,但仍是忍不住心头酸涩,抬手送秦伯出去。
庆帝睁开眼睛,扭头看向床边的矮塌,上面放着一个黑色封皮的文书,跟别的文书很不一样。他皱了皱眉,回想起那文书里的内容,心中感慨万千。没想到,兰儿竟爱上了王阙。
“皇上!公主回来了!”毕德升高兴的声音在纱帐外面响起来。
“父皇!”兰君掀开重重纱帐,径自走到龙床前。当看见躺在床上的庆帝形销骨立,气色十分不好的时候,她满腔的愤怒减了一大半,只倾身握住父亲的手:“父皇?您好些了吗?”
庆帝温柔地凝视着她,好像透过她看见了另外一个人:“不碍事,都是老毛病了。这趟你辛苦了。”
“父皇……请父皇恕罪。”兰君跪在床边,低头道。
“你这是干什么?”庆帝不解地问。
兰君咬牙:“儿臣接下来说的话可能大逆不道,但儿臣实在是不能不问。”
庆帝了然地说:“你是否要问王家的事?关于王家,朕没有什么可说的。”
兰君抬起头道:“父皇都知道?您是皇帝,为什么要对王家这么狠心?王家一直都对皇室,对国家忠心耿耿。父皇能那样待国公和国公之后,为什么要这样对王家和王家之后!儿臣不懂,真的不懂!”
庆帝脸色微变,转过头看着帐顶,淡淡道:“朕没有什么好说的。朕只能告诉你,朕这一生所为,无怨无悔。”
“好,过去的事情儿臣不问。倘若王阙这次帮着宋大人立了大功,父皇会如何?论功行赏,还是斩草除根?撒莫儿一除,王家在父皇眼里也没有利用价值了,是不是?”
“放肆!”庆帝喝道,“你怎么跟朕说话的?”
兰君倔强地看着皇帝,今日,无论如何,她要求一个答案。
庆帝不禁冷笑道:“他七岁时,就已经在朕的面前预言,四大总督割据地方,终成国家祸患!你可能不知道他有多大的能耐,但这几年,他几乎把持了整个东青国的商路,生意渗透到北漠,赤羽,乃至四海,是名副其实的商中之王。他动动手指头,也许江南会米价横飞,也许运河上的贸易会全部中断,国库的赋税会骤减。你觉得,就算除了撒莫儿,朕就能轻易动得了他?”
兰君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兰儿,帝王是踏血踏白骨之路,没有一个皇帝的手是干净的。王阙视朕为仇人,朕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的。”
兰君摇头:“不管父皇同不同意,儿臣此生只爱他一人,绝不改变!”
“是不是无论朕怎么说,你都不肯听?”庆帝板起脸问。
兰君倔强地回望着他。
“好!好你个承欢公主!朕先前便是太过纵容你,今后可由不得你!”庆帝沉声道,“朕这段日子观察沈毅,发现他为人稳重,是个不错的选择。过几日,朕便会下旨给你赐婚!”
“父皇,儿臣不会同意的!您曾经说过,婚姻大事,由儿臣自己做主。若您苦苦相逼,儿臣大不了跟六姐一样,抗旨出逃!”
庆帝怒不可遏,挥手便打了兰君一个巴掌。
“啪”地一声,兰君捂住脸,惊愕地看着皇帝。这数年来,深宫里唯一让她觉得温暖安全,不会舍弃自己的至亲,此刻竟打了她。
庆帝失神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又看向眼前的女儿,刚要说话,兰君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转身掀起帘帐跑出去了。
三七本要追出去,又跪在帘帐外面说:“王家三爷有两句话要小的转告给皇上。”他把那夜王阙所说,一字不落地说给皇帝听。
皇帝听罢,轻轻地问:“他只是要朕放他家人一条生路?”
三七颤着声音:“三爷去了北冥山,不顾生命危险,亲自坐镇指挥。这些日子以来,撒莫儿被拖在北冥山不能南下,云州也顺利等到了冀州的军队。史知府肯投诚合作,宋大人恢复身份,这些都离不开三爷的功劳。他对公主也是极好的,小的能看出来,他对公主的爱,早已经超过了心中的恨。”
半晌,皇帝都没有说话,毕德升以为他睡着了,正要叫三七起来,只听帘帐后面的人缓缓道:“你去吧,好好安慰公主。”
“是!小的告退。”三七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站了起来。
***
兰君回到翠华宫,举宫上下都欢腾不已。她看到阿青,更是欢喜。没有什么比见到久别的亲人更能温暖人心的了。
阿青跑过来拥抱她,拉着她嘘寒问暖。
兰君对阿青说:“听说你在文圣寺假冒了我不少时日,辛苦你了。”
阿青摇头:“阿青为公主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公主,有件事一定要告诉您。”
兰君笑问道:“何事?”
“公主,你不知道,宋大人他对你其实……”阿青正要把宋允墨那天说的话转述给兰君,三七正好一步踏进来,重重地咳嗽了一声:“阿青,我喉咙有点不舒服,你上次从太医院开的药方还有没有?”
阿青正为三七莫名其妙打断她感到窝火,兰君推了推她道:“去吧,先给三七找药方。”
阿青一头雾水地走出宫门,三七对她说:“宋大人的事,不要告诉公主。”
阿青惊诧:“你怎么知道?宋大人亲口跟公主说了?”
三七摇了摇头:“我们在北五州遇见了,但公主并不知道。宋大人要我们什么都别说,他不愿意公主知道。”
“为什么?”
三七郑重地说:“此趟北五州之行,公主找到了那个她深爱的人,那个人恰好也很爱她。宋大人也知道这件事,不愿意再给公主增添烦扰。所以,无论你知道什么,都不要告诉公主,就当成全了宋大人这一番心意吧。”
阿青的声音有一丝颤抖:“宋大人……真的没有机会了吗?”
三七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兰君坐在殿中,跟众人说话,杜景文恰好进宫,听说她回来,便顺道过来看她。先前父皇跟他说过,要给沈毅和十妹赐婚的事情。原先他觉得并不好,毕竟沈家是卫王那边的,而卫王很不喜欢这个妹妹。
但最近他仔细观察那个沈毅,发现他在工部做得极好,稳重有担当,是个不错的人,十妹配给他虽有委屈,但未尝不会幸福。
他想着过来劝劝,又怕惹兰君不开心,斟酌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对了七哥,你大婚还未给你送贺礼。”兰君让三七把礼物奉上。
杜景文打开锦盒,顿时被里面的光芒刺了眼。
那是一对成色上好的血玉所制的鸳鸯玉佩,合二为一则是鸳鸯戏水图,分则一雄一雌两两相望。鸳鸯的眼睛和翅膀皆用零碎的宝石和金沙装饰,流光溢彩,美轮美奂。最为有心的是,鸳鸯底下的结分别打成了一个文字和一个央字。
他向来对玉品有些研究,自己也收藏了不少。他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产自大陆极北之地的凤凰血玉,据说是以凤凰的血丝包裹千万年而成,有玉的通透,内里又是血色云纹的纹路。有缘人才能得见,真正的无价之宝。
“这东西极好,十妹是打哪儿得来的?实在太贵重了。”杜景文合上锦盒说。
“七哥喜欢就好。只是一点小小心意,请收下吧。”
杜景文知道此物珍贵,但是兰君一番心意,他不好推辞,命人小心地收好。
“七哥,有件事,我想跟你说一下。”兰君挥手屏退左右,低声道,“在青州,我好像看见天苍跟都清在一块儿。他当时蒙着脸,我不敢肯定。但你觉得,撒莫儿跟四哥有没有牵连?”
杜景文仔细思考了之后才说:“四哥应当不至于这么糊涂……不过,四哥和沈尚书肯定都不想要允墨好过。大理寺先前查的几桩案子,都跟沈家有牵连,虽未结案,对沈尚书可不利得很。”
兰君想想也是,宋允墨之前跟杜家沈家都有过节,卫王不想他好过,甚至想杀他都在情理之中。但撒莫儿举兵造反这件事,应该跟他们没关系。
杜景文看兰君神色,决定还是提一提:“十妹,你还不知道吧?沈毅升了工部员外郎了。前阵子他主持修建的那个水坝,民间交口称赞。”
兰君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杜景文清了清嗓子:“你们之间肯定有些误会。我跟他吃了几次酒,平素公务上也有来往,虽是沈家人,人品却不坏,对你也是真心爱慕的。你不妨给他个机会,两个人相处看看……”
“他若是真心爱慕,当初在梦溪宫的时候就不会落荒而逃。说到底,不过是喜欢我的长相罢了。七哥觉得以貌事人能够长久?等我青春不再,容貌不再,估计就要变成如草芥般的弃妇了。”
杜景文何尝不知这些,历朝历代年轻时候貌美,年老凄凉的女子比比皆是。但沈家有意结这么亲事,贤妃又在内宫,明着求娶不成,暗地使些手段反而防不胜防。父皇不是都被说动了吗?
兰君看着杜景文:“七哥,这次我去云州,见到了王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