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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降临,云州变得越来越冷。
选拔管事这天,山庄里头人山人海,连李药和杜文月都跑来看热闹。
第一场考核下来,兰君毫无意外地拔得头筹。她的算账本事是公认的,因此没有什么悬念。第二场开始时,所有人被分成五个一组,带入一间阁楼。阁楼分上下两层,王阙和董武等人坐在楼上,帘子放下,参加选拔的人在楼下,并不知情。
兰君被分在第二组,进到阁楼的时候,门忽然被关上。有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跑到屋子中间,摔在地上,抬手拜道:“请您放过小的吧。”
虽然知道这是考试,但眼前之人的表演过于逼真,在场的五个人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一个腰间插着扇子的公子哥踱步出来,在屋中坐下,翘着二郎腿说:“你已经违例给我取了几千两了,也收了我不少好处,今天怎么忽然反悔了?”
那管事说:“爷您行行好,再借,这账面可就瞒不住了啊。小的要丢饭碗的!小的家中上有老下有小,都靠着小的吃饭呢!”
“我不管,今天你无论如何要再给我取五百两出来!”
兰君抽了抽嘴角,觉得出题的人绝对是故意的。那公子哥不就是王烁的形象吗?
这时,王阙在楼上问道:“几位,对这位管事,你们会如何处置?”
众人这才注意到楼上有人,纷纷吃了一惊。
一个青衣的年轻男子说:“我认为应该秉公处理,钱庄最要讲究手脚干净,这样的人不能再用。”
另一位中年男子反驳道:“我认为应该给他一次机会,他家中有老小需要照顾。”
留着胡子的男人摇摇头:“钱庄最讲规矩。如果钱庄里人人都知道自己有一次机会,岂不是天下大乱了?”
白衣的书生道:“难道规矩之外,不能讲人情吗?毕竟他不是自愿做出违法的事情。”
那四个人争论不休,兰君一直站在旁边,没有说话。董武忍不住问道:“木十一,你怎么不说话?”
兰君仰起头:“我同意钱庄不能再用此人,虽说事出有因,但立规矩就要遵守。人人都可以违反规矩,都可以破坏法度,就失去了立法的意义了。”
秦书砚皱着眉头问:“你的意思也是要辞退他?”奇怪,他平常教这丫头这么不近人情了吗?
“不,不是辞退,而是更换工作。钱庄选拔管事的时候,注重的是人品的刚正不阿。这人既然收受贿赂,就证明人品不佳,但是他家中有老小要照顾,辞退他显得王家不近人情。我觉得可以让他去冷门一些的行当做管事,这样既能维持家计,又不用给王家造成什么损失。”兰君侃侃而谈,原先对她十分不屑的另外四个人渐渐地收起了轻视的表情。
白衣书生追问:“那……那些损失怎么办?”
“据我所知,王家有给管事年终分红的习惯。这个管事的年终分红就不发了,当做是赔给王家的,只根据他的表现和年岁,每年涨些月银。这样他就会死心塌地给王家办事了。”
楼上几个管事交换了下眼神,纷纷低头写评定。王阙看到兰君还在索眉,忍不住问:“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我不知道做假账做了几千两是不是考题的一部分……做假账几十两几百两不易被察觉,但几千两已经是个很大的纰漏。若是这么大的纰漏都没有被发现,只能证明监管的体制存在着很大的问题。我觉得应该效仿吏部,王家对下属重要的几个管事也要定期进行考核评定。这样能起到督促的作用,也可以及时了解各管事的情况。一旦有问题,也能及时止损。”
秦书砚的身子猛地一震,看向楼下那人的目光却多了几分惊艳。虽然他早就知道能入三爷眼的必定不是什么凡人,但这姑娘的表现仍是大大出他的意料。他看到身边的几个管事,抹汗的抹汗,心虚的心虚,甚至有些对着王阙露出了敬畏的神情。木十一自进入山庄以来就跟在王阙身边,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她受王阙的教导,今日所言,有几分是她的意思,又有几分是王阙的意思?
但无论如何,事已至此,没有人再敢质疑木十一的能力。
很快,选拔的结果当众公布。兰君以全部优秀的评定结果,当之无愧地成为王家第一个女管事。她从王阙手里接过印章的时候,兴奋地跳了起来。
王殊等人围过去,或是摸摸她的头,或是拍拍她的肩膀,说些鼓励恭喜的话。若她不是女孩子,估计他们会把她抛起来。
王阙看那个被众星拱月般围在中间的少女,笑得那么灿烂,心中忽然一动。但他很快吩咐张巍:“我们回去吧。”
杜文月走过来,笑吟吟的:“衡哥哥,你累了吧?我去你房里借几本书可好?”
王阙点了点头,没有拒绝。
兰君看到人群之外,张巍推着王阙离开,而杜文月跟他们同行,忽然就笑不出来了。她想跟他说话,哪怕只是跟他分享她做到了的这份喜悦……只是他身边已有佳人相伴,她又算什么?
刚好刘青请她去账房里帮忙做账,她就一头埋进了成堆的账本里,直到深夜还不出来。刘青和账房先生们都熬不住,先回家了。她打了个哈欠,趴在桌子上准备小睡一会儿。
张巍推着王阙从李药那边回来,经过账房外面,两人看到里面灯还亮着,都有些惊讶。
王阙疲惫地说:“你去看看,是谁这么晚了还在里面?劝他们早些回去,别累坏了身子。”
张巍领命离去,顷刻便回来禀报道:“爷,是木管事。”
王阙情不自禁地转动轮椅,进入账房,看见桌上趴着的那个单薄的身影,面前是一摞高高的账本。他来到她身边,解下身上的披风盖到她的身上,见她额前散落的碎发,忍不住帮她拨到耳后。
“三爷……”兰君喃喃地念道。
王阙的手一僵,迅速地收了回来,转过身去,告诫自己:你只是一个废人,你不可以对她动心。
张巍从未见王阙用那么温柔的眼神看过谁,一时之间也是心念四起。看来,这个木十一已经拨动了爷的心弦,只是爷一直在逃避。
回房的路上,他小心翼翼地问:“要不要小的去查一下木姑娘的家世?只要身家清白,老夫人也挺喜欢她的,不然就……”
王阙抬起头,严厉地看着他。
“爷,您明明就喜欢她,您骗得了自己,骗不了旁人。”
月光轻轻笼罩着地面,犹如覆盖在少女脸上的薄纱。王阙抬头静静地看着月色:“我这身子,是没有资格去喜欢别人的。何况你没看出来?小七也有些喜欢她。”
张巍急道:“从小到大,七爷喜欢什么,您都让着他。可是这次不一样,这次是您喜欢的人啊。这么多年,就出现了这么一个,也许错过了就不会有第二个了!爷!”
“好了!此事我自有主张,不要再提。”王阙喝止道。
他们身后的拐角处,王殊拿着一张请帖,靠在墙上。他隐约觉得,哥哥对木十一很不同,今夜亲耳听到,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张巍说得对,从小到大,哥哥什么都让给他。这次,换他退出,成全他们。
***
云州知府史元稹送来了请帖,邀请王阙和王殊过府参加他女儿史玉凝的生辰宴。这史玉凝是云州第一美人,年芳十八,求亲的人络绎不绝。
流云居内,王阙问张巍:“史小姐的生辰,怎么会邀请我们?”
张巍低声说:“史小姐前番本来已经定了人家,可一日上街竟被步兵营的都清看上了眼。都清虽只是个校尉,但跟撒莫儿私交甚好,也算一方霸王。史知府此番,说是邀宴,倒不如说是求救。而且,这次也邀请了钦差大人。”
王殊惊道:“钦差已经到云州了?怎么我们一点都没收到消息?”
张巍回道:“钦差此番是微服,到了哪里我们也掌握不了行踪。”
兰君端着茶本来要进入书房,闻言停在门外,有些愣神:钦差到了?宋允墨此刻在云州?
“小姐,跟我去一个地方。”三七忽然把兰君拉到旁边,低声说。
三七拉着兰君,避过王家的耳目,来到定阳城中一处偏僻的院子。门外的人和三七仔细互对了暗号,才放行。
一个青衫的中年男子转过来,兰君吓了一跳:“殿帅?你怎么会在这里?”
男子跪在地上,抱拳行礼:“禁军殿前司指挥使朱虞侯,拜见公主殿下。”
兰君忙把朱虞侯扶起来,扭头问三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三七解释道:“殿帅是奉皇上之命,一路上暗中护送我们到了云州,协助北五州诸事。他们一直隐在暗处,昨天是通过山庄内布置的眼线才找到了我。”
兰君了然:“原来如此。王家会对付撒莫儿的事情,殿帅已经知道了吧?”
朱虞侯点了点头:“我们的人虽然能混进王氏山庄,但流云居却固若金汤,根本无法进到公子的身旁。公主此番得到公子的信任,确是帮了大忙。本来皇上嘱咐,若非必要,臣不能暴露,但眼下发生了一件紧急的事,不得不找公主帮忙。”
“嗯,你说。”
朱虞侯痛心道:“臣无能!钦差大人……可能有危险!”
“什么意思?!”兰君上前一步,着急说道,“我刚才听说钦差已经到了云州,云州知府还给他发了帖子。”
朱虞侯摇了摇头:“臣奉命带二十人在定阳暗中协助公主,而另一队约有三十人,保护钦差大人北上。因为钦差卫队里头,似乎有撒莫儿的人,谢大人不是很放心。本来这一路上,我们两边都互有联系。可就在几天前,联系突然断了。臣立刻派了手下过去侦察……但,至今未归。”
兰君倒退一步,她自然知道未归意味着什么。她问:“那现在需要我做什么?”
“若宋大人真的出了事,北五州地界,只有公子能帮上忙。”
“你要我请动王阙,帮忙搭救宋允墨?可是我……恐怕并没有那个能力。”
“公主,无论如何请您试一试!”朱虞侯跪在地上,郑重地行了个礼,“宋大人是国公唯一的嫡子,又是自动请缨来涉险,若我们不能保护好他,愧对国公英灵啊!”
兰君咬住嘴唇,想起那个清冷孤绝的身影,点头道:“好,我愿意试试。”
临走前,兰君问道:“殿帅,请你老实告诉我。父皇给你的命令里,有对王家不利的吗?”
朱虞侯愣了一下,斩钉截铁地说:“并无。公主为何这么问?”
“当年王家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朱虞侯的脸上讳莫如深:“此间种种,恐怕只有王雍大人和皇上知情,外人又从何得知?不过公主不用担心。王家虽然离开了京城,但只要崇姚大长公主还在,皇上不会拿王家怎样的。”
真的如此吗?兰君忧心忡忡。
回去的路上,三七询问兰君要怎么做。
兰君思忖:眼下,她不能硬闯驿馆,好在史玉凝的生辰宴就在两天之后,只要让王阙带她和三七去史府,一切便自然知晓。
她回到流云居,本只是试着提了提,没想到王殊替王阙一口答应下来。
但这样一来,随行人员不得不有所变动,本来要同去的谷雨也只能留在山庄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