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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闻言,纷纷看向王阙。这等于向王阙要一张空白的银票,上面的金额随便刘青开。
王阙做事向来谨慎,要他将如此重的筹码押在一个刚见面的陌生少年身上,想必是不太可能。他凝眸沉思,气质虽温润如玉,却有凌驾于众人之上的气势。那是与生俱来的,是王家和皇室的血统所赋予的。
兰君心想:难怪崔梓央对他念念不忘。这么多年她仍能记得他当初在沧州诚里意气风发的样子。他这样的人,谁见过能够忘记呢?
王阙越是不说话,兰君内心越是忐忑。刘青显然在试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在试探王阙的底线。
少顷,王阙的脸上,带着几分清浅的笑意:“我答应你便是。”
兰君的心突地跳了下,有几分难以置信。
刘青没想到王阙答应得这么痛快,愣了愣才说:“我请几个账房先生反复验算过账本的结果,待会儿会呈给三爷过目,好做个凭证。”
王阙道:“这样吧,为了公平公正,我速命人誊抄一份账册。山庄内有三十几个账房先生,让他们跟木兄弟同时算,最后的结果都交到我手里。”他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在兰君身上,看到她面色沉稳毫不慌乱,心中不由地放心了几分。
在场的人都没有异议,只是这样无意间便形成了一个人对阵三十个人的比试,所有人都为兰君捏着把汗。王氏山庄的账房先生虽然没有刘青那么厉害,但也都是北五州叫得上号的神算子。
账房先生们陆续来到大堂,手里都拿着算盘。兰君一看那人数,那架势,心里有些发虚得直打鼓,但表面上强自镇定。
她下意识地看向王阙,他正在跟王殊说话,不时点点头,轻笑着。他的侧脸,比正面还要好看:优美起伏的线条,明亮又深邃的眸子,嘴角那抹温文尔雅的笑意,像是春风一样撩拨人心。他就像是隐藏于山中的一处奇绝之景,令人甘愿跋山涉水而去,然后流连忘返。
没来由的,她心中的紧张不安都被抚平了。
账本还在誊抄中,动用了数十个人,速度很快。而账房先生们已经准备就绪,坐在了书案后面。
刘青问兰君:“你不用算盘?”
“不用,我不会那个东西。”兰君轻描淡写地说。
四下又低声讨论起来,都说兰君是个怪人,从没听过算账不用算盘的。
过了一会儿,下人捧着誊抄好的账本呈给王阙。王阙看向兰君,问道:“木兄弟,准备好了吗?”
“开始吧!”兰君深呼吸了口气,同时有人在案上点了香。
兰君一边算,一遍骂刘青就是个王八蛋。他肯定是故意的,这么庞大的数字,这么繁杂的计算,要不是谢金泠这些年恶魔般的训练,她这回肯定输惨了。她翻阅的速度越来越快,手中握着的笔也不停歇地移动。
此刻四周非常安静,只有屋子里噼里啪啦的算盘声和众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王阙静静地坐着喝茶,间或不经意地看向那个盘腿坐在案后,抓耳饶腮的少女。她的表情很专注,认真而又投入,能使人忽略她容貌上的不足。他虽然还不了解她,也没有着手调查她的来历,但此刻又不得不被她的专注所折服。
他还从未在一个姑娘身上,看到那种亮得发光的眼神,好像被燃起斗志的狮子。
一炷香将要燃尽的时候,兰君跳了起来:“算好了!”
原本就安静的四周,更加安静得诡异,连屋内打算盘的声音都齐刷刷地停了下来。账房先生们面面相觑,目光全都集中在那个其貌不扬的少年身上。
太快了,这速度简直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
丫环连忙上前,把结果递给王阙。
王阙接过丫环呈上的纸张,心中动了动。先是一行蝇头小字:“账本伪造,纯属刁难。”这字写得极好,没有十几年的刻苦努力是练不出来的。他下意识地又看了兰君一眼,她正在用手背擦汗,还重重地吐了口气,用手不停地给自己脸上扇风。
王阙笑了笑,吩咐身边下人给她送去一杯茶水。又过了片刻,三十几个账房先生也把结果递呈给王阙。
王阙对比了三个结果之后,笑着对刘青说:“刘先生自己看吧。”
王阙先前已把兰君的纸条折起,撕下那一行字,只把结果递过去。刘青仔细对比多遍,惊得瞠目结舌。
随同他一起来的账房先生也凑过去看,看完之后,纷纷惊愕地看向兰君。这小子竟然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把结果精确到一文钱!另外两个答案可都只能到“两”而已啊!
最令人折服的是,到两为止,这三个答案是完全一致的。
“小兄弟天纵之才,我刘某人甘拜下风。”这一刻,刘青心悦诚服地拜下去。
“好说好说!”兰君挥了挥手,狡黠地说道,“好徒儿,是不是应该拜师了?”
刘青一怔,红着脸跪下去:“师傅在上,请受徒弟一拜!”
兰君倒没想到这刘青虽有傲骨,却也是个言出必行,能屈能伸的大丈夫,遂摆了摆手道:“起来吧。”
刘青的脸更红,只觉得无脸面继续留在这里,正抬腿要走,却被王阙叫住。
“三爷还有何吩咐?”
王阙温和地说:“王家爱才但不会屈才,先生若愿意到山庄里效力,待遇自然比先前说的更好,我定不会亏待于你。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谢三爷厚爱,可木兄弟确实比刘某强太多,账房有他应该足够。”刘青如实说道。
王阙笑着说:“我诚聘先生为山庄的账房管事,至于木十一,我另有安排。”
刘青愣了一下,众目睽睽之下没法推辞,应道:“如此,在下便全听凭三爷差遣。”
那边账房先生们围住兰君,七嘴八舌地问长问短,有要拜师的,有想讨教的。兰君从前也被户部尚书李秋荣借去算账,那些户部的官员同样是这么热情。还是师傅说得对,有才华的人,走到哪里都不愁没饭吃啊!
王阙默默推着轮椅来到兰君方才坐的书案前,从案上拿起她计算的书稿。奇奇怪怪的符号,他一个字都看不懂。这小家伙有太多的谜团,让人无法放心。
“木兄弟,能单独陪我到后面走走吗?”王阙微笑着问。
账房先生们连忙散开,兰君看到王阙转动轮椅,先行往后院而去。府中各处都没有设置门槛,应该是为了他移动方便。她连忙跟了上去。
两个人,一个转着轮椅在前,一个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碎石铺就的菱形花纹小道,色彩多变,曲径通幽。
兰君看着王阙清雅沉默的背影,心中忐忑。他想说什么?她是做错了什么,还是不小心暴露了什么?
王阙终于停下来,看着她年轻天真的脸,语气温和平静:“方才你的本事一亮,我就知你来历不凡。说实话,我自诩算账看账的本事不差,也因有些天赋,自小勤练,可方才那个结果,在那样短的时间里,我做不到。”
兰君的手指紧张地攥着袖子。她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也没办法揣摩他的想法。他在她面前,就像一座巍峨的大山,她难望其项背。
“京城根本就没有新开的书院,你家中经商自然也是假的。你先是通过宝通钱庄一试结识了小七,想要进入王家。而后事情有变,你又试图给王家的酒馆运酒,攀交与王家有关的人。说吧,你到底是谁,想要做什么?”
葡萄花藤在他身后,仿佛编织了一个绮丽的梦境,他是梦境中最绚烂的光点,叫人意醉神迷。兰君咬了咬嘴唇,说不出话,后背却被冷汗浸湿了。
王阙静静地看着她,等她的下文。他此刻的表情虽不严厉或者咄咄逼人,但有一种不显山露水的高深莫测,叫人望而生畏。
这才是王氏家主的真正面目。
“如果我说我的目的是你,你信不信?”兰君忽而望向王阙。
王阙微愣,漆黑瞳仁中流露出疑惑,眉头轻皱。
兰君从腰带里摸出那枚小心珍藏的金叶子,亮在王阙面前:“这个,你在沧州城外给了我,还记不记得?”
王阙伸手接过,微微一震。这是王家特制的金叶子,每一年只做几枚,每一枚都有独特的标记。这一枚他当年送给了沧州城里的小姑娘。她长得像一团棉花,白白胖胖,小小年纪却进退有礼,十分可爱。
后来家中出了巨变,他保王家,思前程,隐行踪。等到终于安定下来,再派人去沧州寻找她们母子,却得知她母亲已经病故,她被一个远房亲戚领走,从此杳无音讯。
“你是不是嫌我长丑了,不想认我了?”兰君扁着嘴,有些委屈地问。
“不,当然不是。”王阙拉着她的手,关心地问,“你是怎么认出我的?那个时候你还不到五岁。”
他的手宽厚温暖,热量从他的手心传到她的皮肤上,引得她耳根微微发红。
“我一直住在京城。有一天我在凌烟阁附近看到了张巍,他没怎么变。后来我看见你们的马车经过,你坐在车里。几经周折,我查到一点线索,只知道你们是从云州过去的。在见到你以前,我不知道你是王阙,更不知道你是王氏家主。我想要进王家,是因为王家在当地势力最大,有了王家的帮忙,我会更方便找到你。我说的都是实话。”
世间最让人信服的谎言就是谎言里多半真话。
王阙点头道:“原来如此。你跟谢金泠都去了京城是吗?”
兰君知道庆帝对外的说法。她虽然是来自民间的公主,但在民间的一切早就被抹去。
“嗯,我一直都有跟师傅联系。”她其实不善于撒谎,所以不敢看王阙的眼睛。
王阙了然,接着问:“为何认出了我,却不立刻亮明身份?”
“我不敢,我昨天太震惊了,一直没有回过神来。”兰君小声地说,“这些年我一直苦苦找你,可真见到了你,我又怕。怕当年不过是我的一个梦,你根本就不认识我。”
王阙轻笑,心中的防备放下了不少。虽然爷爷至死都没有说出王家跟这对母女的关系,但那并不妨碍他曾经觉得,她们也是自己要去守护的人。
王阙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这些年在外头一定吃了不少苦吧?既然你找到了我,日后便安心留在这里,我会让所有人都当你是王家的小姐一样。”
“我不想做小姐,不想做笼中鸟!请让我在这里做事!”兰君急切地说。她没想到王阙居然会对她这么宽厚,但若是做个锦衣玉食的小姐,肯定接触不到王阙生意上的事,更别提了解撒莫儿那边有什么动作。
王阙凝神想了想,柔声问道:“既然如此,你想做什么?”
“什么都可以。”
“好。我会安排的。”王阙把金叶子塞回她的手里,“对了,我记得你娘给你起的名字,并不是木十一。”
“嗯。但行走江湖,化名比较方便。”兰君不好意思地笑笑。
王阙了然,抱拳道:“那今后还请少侠多多指教了。”
兰君笑了起来,先前的紧张顿时消减了不少。呼,好险又过了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