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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昭被判腰斩后的一天,兰君在清心阁里找书,阿青在她身后喋喋不休地说:“杜仲被大理寺的官员押走,杜仲的正妻孙氏又被杜天一请了回来主持家事。听说杜仲被带走的时候,黄氏都哭晕过去了,家里一团乱,但这孙氏一回来,杜府立刻就井井有条了。因着沈尚书求情,杜仲最后只被判了革职查办。”
兰君一边翻书一边说:“孙氏主持杜府多年,行事作风当然不是黄氏那等出身的人可以比拟的。”
阿青扁了扁嘴:““皇上嘉奖宋大人,不知我们公主也出了不少力呢。”
兰君只笑笑,不以为意。清心阁楼下忽然传来女子的声音:“我要找本经书,你们把清心阁翻过来也得给我找出来!”
阿青走到护栏处往下一看,一个穿着霞彩梅花纹纱裙,梳着双环髻的姑娘站在门口,俏生生的犹如春日里的桃花。几个太监已经走进清心阁里翻找起来。
兰君专心找书,没怎么注意楼下的动静,不一会儿太监就搜到楼上来了。他们这才发现兰君在这里,连忙行礼:“小的见过公主殿下。”
兰君的目光没有离开书,只淡淡道:“免礼。各自去忙吧,不用顾忌我。”
太监们依言散开,动作却明显小心了许多。不过片刻,刚刚站在楼下的姑娘已经站在了兰君的面前,也不行礼,只带着几分探究的目光看她。
阿青喝道:“哪家的小姐这般没有礼貌,见到我们公主也不行礼?”
兰君这才抬起头来,依稀觉得眼前这姑娘眉目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那姑娘这才慢悠悠地行礼道:“沈嘉见过承欢公主。”
“原来是沈小姐,免礼。”兰君心想,难怪不行礼,原来是沈怀良的掌上明珠,沈家的小姐沈嘉。
沈嘉打量着兰君,脸上不服气,心里却生了几分妒意。听闻淑妃原本是个下贱的歌姬,但容貌无双,生出来的女儿竟也这般艳冠群芳。她身上的衣裙素雅,发髻上也没有簪花,可自有一种高贵大气从她身上散发出来,一看就是天家的风范。腹有诗书气自华,说的便是这般吧?
“公主在找什么书?我也可以帮忙。”沈嘉笑吟吟的,真像个天真无邪的少女。
“不用了,这书恐怕小姐没听过。”兰君轻轻地说,并不是有意轻视。
沈嘉心中冷笑,嘴上却说:“公主怕是小看我了吧?从小父亲也是请了最好的先生来教我琴棋书画,至于四书五经那些,我更是烂熟于心。小姐不妨说出来,看我知不知道。”
兰君知道沈嘉误以为自己看不起她,微笑道:“沈小姐怕是误会了我的意思。只不过我师傅这人的涉猎比较偏门一些,寻常人未必会知道。小姐若是有心帮忙,就帮我找找叫做《浣花集》的书吧。”
浣花集……沈嘉愣住,真是闻所未闻。她甚至不知道是哪个朝代,何人所著,内容是什么,这要从何找起?
“这本书是讲……”兰君有意再解释两句,好让她找起来更方便些,没想到沈嘉已经挥了挥手:“我知道这本书,我来帮您找。”她绝不愿意承认自己孤陋寡闻,更何况还是输给一个在乡野长大的公主?她说着就随意走向一个书架,装模作样地翻找起来。
阿青忍不住掩着嘴轻笑,对兰君耳语道:“明明是本茶经,沈小姐却在那边摆放植物图谱和栽培手法的书架上找,能找到就怪了。”
“随她去吧。”兰君已经想起来,这姑娘就是那天穿着男装在京兆府门外叫嚷的人。
过了一会儿兰君顺利找到书,对沈嘉点头一礼,便径自离去了。
回翠华宫的路上,三七迎上来禀报:“公主,洛王殿下进宫了。此刻正在御书房与皇上说话。”
兰君一惊,把书塞给阿青,连忙转身奔向御书房。
到了御书房外,兰君命人通传,毕德升亲自迎了出来,低声道:“咱家就猜到公主要来。别着急,不是您想的那样。”
到了殿内,兰君怔住,眼前看到光景确实与想象中大为不同。
杜景文和庆帝相对而坐,中间摆着棋盘,两人似乎在对弈。杜景文一身象牙白的云纹长袍,头发梳得整齐,胡子已经刮尽,虽然形销骨立,仍显得病态,较之前在洛王府所见,已经好了太多。
庆帝凝眸沉思,好像被棋局所困,杜景文却温文尔雅地说:“父皇思考仔细了,儿臣不会手下留情。”
庆帝“嗯”了一声,谨慎地落下一子,没想到杜景文又接连下了一子,根本就没思考。
“洛王,你知朕会下哪一步?”庆帝手执琉璃白子,眼睛盯着棋盘,状似不在意地询问道。
杜景文谦虚道:“下棋本就是博弈,还要猜对手的心思。刚才父皇可是说要尽全力,儿臣自然不敢怠慢。”
庆帝眼睛一亮,赞许地说:“朕输了!你要什么赏?”
杜景文跪下抱拳道:“此前儿臣不懂事,只会一味地埋怨,恨命运不公,恨父皇的不公,也是近来受人点拨才终于想通,自己从前真是太愚昧了!儿臣痛定思痛,决心重新振作,也希望父皇能给儿臣一个机会……将梓央赐婚给儿臣。”
庆帝抬手,示意杜景文起来,这才注意到兰君:“你也来了。”
兰君行了个礼,走到杜景文的身边,高兴道:“七哥,你终于回来了!”
杜景文微笑:“十妹,谢谢你一直以来照顾我,不离不弃。我想通了,不会再让你失望。”
兰君用力地点点头,只顾看杜景文,好像他不太真实。
“都坐下来说话吧。”庆帝看了看一双儿女,转身走回龙案后头。毕德升派人把棋盘抬走,又端上了茶和点心。
兰君和杜景文轻声地谈论着,皇帝说:“赐婚的事,朕也考虑过。杨瑛那头倒是不难办,只是崔家只剩下梓央这一棵独苗,若是她本人不愿意,朕也不好强行下旨。你知道她跟王阙亲梅竹马,心中也认定了他是夫君。”
“儿臣确实比不上玉衡。”杜景文低下头,面露惭色。
“七哥是堂堂皇子,品貌出众,又是文武全才,为什么要妄自菲薄?”兰君不以为然。
“那是因为妹妹你没见过那个人,只要你见过,就会明白为什么我自惭形秽了。”杜景文叹了口气,思绪仿佛飘到很远以前。
庆帝显然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只道:“半月后便是秋收节,京里要办庆典。不如你去崔府约见梓央,带她出去散散心,借此问问她的心意?”
“儿臣也正有此意。”杜景文恭敬道,“只是儿臣担心太子那边有微词……崔家毕竟是皇后娘娘的母家。”
庆帝不以为然道:“当初选太子妃,是他自己舍崔家而选了杨家,那么梓央势必要另外婚配,他有什么好怨尤的?难道还想梓央给他做小不成?”
这时,门外有几声响动,毕德升走出去,一个小太监过来小声禀报,并奉上一封书函。毕德升把书函呈递给庆帝,并耳语道:“古州的相王派人送来的。”
庆帝拆开看了之后,气得把茶杯掷在地上,怒斥道:“逆子,真是岂有此理!”
殿上众人皆受惊下跪,不知天子为何发怒。
毕德升劝道:“皇上请息怒,卫王年少不懂事……”
庆帝气道:“年少?朕在他这个年纪,都已经身经百战了!不过荡平流寇这样一桩小事,却花了足足三个月之久。朕几次要他上陈情表,俱是推诿,相王上了书朕才知道,这逆子居然把流寇的家小屠杀殆尽,丝毫不留后路!这个混账东西!”
卫王杜恒宇乃是贤妃独子,贤妃苦心栽培,沈家鼎力支持,在朝中如日中天。他此前一直苦于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刚好遇古州大旱,又遭流寇,镇守古州的相王上书请朝廷增援,卫王便自动请缨,带着赈灾物资和万人精锐部队前往古州,然而数月未还,朝中早已经议论纷纷。
兰君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庆帝的脸色,知道此时不出声才是上策。
“毕德升,着令中书省拟旨,即日召回卫王,另换……”庆帝顿了一下,似在仔细思虑替换的人选,杜景文朗声道:“儿臣愿代替四哥前往!”
庆帝审视了杜景文一眼:“你的身子,还有梓央……”
“父皇放心,儿臣身体已无大碍。为国效命,儿臣理应身先士卒,当仁不让。婚事便等儿臣凯旋之后再说吧!”杜景文抱拳,铿锵有力地说道。
“也好,就照洛王所说,出发日便定在秋收节吧。”
“是!”毕德升领命离去。
庆帝又说:“北漠送了些白山人参来,朕不方便出宫,洛王和兰儿替朕送去崔府一趟。”
杜景文有些喜出望外,兰君则怔怔地问道:“儿臣,也去?”
“怎么?上次你不是嚷着要去探望梓央,这回有你七哥一起,反倒不愿意了?”庆帝威严地侧目。
“不敢,父皇有命,儿臣同去便是了。”
两人从上书房出来,乘轿子出宫,前往崔府。这回杨瑛早早便收到消息,恭敬地等在府门口。
兰君扶着三七下轿,刚要举步上台阶,听到杨瑛身后传出一声惊叫。
众人皆奇怪地望去,只见那个□□流的小丫环早就吓得跪在了地上。
兰君噗嗤一笑,杜景文回头,不解地望着她。
兰君浅笑道:“七哥不用在意,这小丫头一向冒冒失失的。”
春流脸红不敢出声,杨瑛恭请杜景文和兰君入府,回头看了春流一眼:“小姐真是把你惯坏了,竟敢在贵客面前如此失礼。罚你一个月的月银。”
春流可怜兮兮地扁了扁嘴,应了声:“是。”可她又哪里知道,那个自称御医女,被自己拖来拉去的姑娘竟然是今上的金枝玉叶?她暗暗骂自己蠢,哪有宫女会长得这般貌美,气质又如此高贵出尘?
到了大堂,府中下人奉上热茶,杨瑛和杜景文客气地寒暄了几句。
帘动浮香,有人进来了。
兰君从前就听闻崔家小姐美名,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鹅蛋脸,细柳长眉,丹凤眼,低眉敛目的姿态显得楚楚动人。一身浅碧色莲纹大袖衫,袖口打着花结,内里是湖水绿的素色高腰襦裙,碎花暗纹,整个人仿佛夏日水中的一片菡萏叶,清新素雅,却又有醒目的色彩。她挣扎着要下跪,杜景文连忙起身抬手道:“梓央,不用多礼。”
崔梓央淡淡谢过,又朝兰君这边看来,微微一顿。
坊间有不少关于这位十公主的传闻,多是关于她如何胡作非为,多次惹的龙颜大怒。在崔梓央印象里,那还只是个明眸皓齿,古灵精怪的小丫头,没想到多年未见,倒像是绽放的牡丹花一样,容光照人,逼得人不敢直视。
兰君请崔梓央坐在身边,跟她闲谈了两句。崔梓央落落大方,进退有礼,但态度淡淡的,并未表现出多大的热情。
兰君知道她久居府中,又经历了崔府没落,想必早已看透了人情冷暖,对人十分戒备,也不强求。
几个人又坐了一会儿,杨瑛便借故离开。兰君也识趣地出去逛花园,把花厅让给杜景文和崔梓央。
等他们要离开崔府的时候,杜景文春风得意,而崔梓央面容娇羞,想必是相谈甚欢。
杨瑛和崔梓央送他们到府门外,杜景文对杨瑛说:“秋收节有皇命在身,本王于那日出发前往古州,只能以后再过府拜访。”
杨瑛是何等通透之人,杜景文携着御赐的人参到访,说明皇帝已经首肯了这门亲事,只不过出于尊重崔家,派他来询问梓央的意思。再加上最得皇帝宠爱的承欢公主同来,以皇上对这位公主的宠爱,以后洛王和崔家都少不了圣眷。
杨瑛满意地笑道:“那就等殿下回京,咱们再共商要事。”
杜景文知道杨瑛这算是默许,心满意足地登轿离去。
等他们的轿子走远之后,崔梓央收起娇羞的面容,微微侧头看了母亲一眼。
“梓央,你想说什么?”
“母亲可是把我许配给洛王殿下了?”
“这有何不好?”杨瑛一字一句地说,“不仅是洛王需要我们崔家,我们也需要洛王,你明不明白?”
“明白,所以女儿没有回绝他。但女儿心里,始终放不下那个人。”崔梓央哀声道。
杨瑛摸了摸她的脸颊,语重心长地说:“我的傻女儿,你记挂他又有何用?崔家的女儿,势必要做贵人的。太子娶了杨修之女,卫王一向恋慕出云郡主,眼下若要保住崔家的基业,只有依附于洛王了。梓央,你时刻不要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崔梓央抿了抿嘴,眼波流动,却终是说不出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