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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禧初,冬,初雪之后。
东青国望江之南的沧州首府云泽,以制作风筝而出名。
街道上人声鼎沸,行人往来络绎不绝。一个四五岁的女孩走在大街上,衣服很朴素,但略微发胖的身子,就像一团松软的棉花。她四下张望,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村里李婶子病了,师傅却不知所踪。她到城里来找了半天,还是没找到人。
她觉得很饿,肚子咕咕直叫。街边有很多包子铺,热腾腾的包子刚出炉,冒着诱人的香气。她努力地咽了咽口水,脚步不自觉地往包子铺那里挪了挪。
摊主看到她,只觉得可爱:“小妹妹,你一个人吗?要不要吃包子?”
她流口水,摸了摸空空的钱袋,然后摇摇头走开。
她没注意到,自己身后有两个人在跟随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出了城,她正要回家,忽然被人一把拎了起来。那人凶神恶煞的:“小鬼,你偷东西!跟我走!”
“我什么时候偷你的东西,拿出证据来!”她在半空中瞪了蹬腿。
“这就是证据!”男人从她袖子里摸出一块玉佩,不管三七二十一,拎着她就走。
“你这是栽赃,污蔑!放开我!”
“哟,小小年纪,嘴巴挺厉害的!等把你卖个好价钱,让老鸨来□□你!”最后一句,说得极轻。男人奸笑两声,忽然感觉手腕被人握住,“哎哟”一声大叫起来。
她还未反应过来,只觉得被什么人抱进怀里,一股浓烈华丽的熏香气冲进鼻子。
她仰头,见到一个光之少年,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
少年扬眸道:“我跟着她许久了,她几时偷过你的东西?”
男人欲还嘴,擒住自己的人功夫却十分了得,手就像要断了一样。他见少年相貌十分出众,身上的衣袍里混着金丝,价值不菲。他顿时泄了气,赔笑道:“误会,误会。”
“滚!”擒着他的壮汉喝了一声,他连忙仓皇逃远了。
少年把女孩放下来,春风十里,都比不上他唇边噙着的那抹笑意。围在他们周围的百姓都不由得多往这边看了几眼,大概整个云泽城乃至沧州都少有这么出色的少年。
少年见眼前的小家伙望着自己发呆,不禁莞尔:“小丫头,这么盯着一个人看,可不礼貌。”
女孩回过神来,局促地扯着自己的脏衣摆:“对,对不起。”
壮汉回到少年身边,只觉得面前的小女孩虽然胖嘟嘟的,但是五官标致,是个美人胚子。
女孩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两声。一时之间,她低下头,更加难为情。
少年了然,侧头吩咐了壮汉两声。壮汉便立刻去街边的肉包摊子那里买了五个热腾腾的包子回来,递给女孩。
女孩忙摆了摆手:“师傅和我娘说过,不能随便收陌生人的东西。”
是个好孩子。少年脸上笑意更浓,俯下身拍了拍她的脑袋:“我不是陌生人,我知道你的生辰是六月初六晚子时。”
“呀!你怎么知道!”女孩惊讶。
少年也不知道要怎么向这小女孩介绍自己。实际上,他曾守着她呱呱坠地,每年都要来沧州几次,暗中探望他们母女,可爷爷从不让现身,也不让表明身份。这次若不是看她一个人在街上晃,被人盯上有危险,他恐怕也不会出来的。
“哥哥?”
少年回过神,拿出一枚金叶子递给她:“你可以把我当做你的哥哥,初次见面,这是我给你的见面礼。”
这么漂亮的金叶子!做工精致,栩栩如生。女孩惊得张大嘴巴,但她没有接,直到少年拉起她的手腕,硬把金叶子塞进她的掌心里。他的手指微凉,那细微的触感一下子击中了她幼小的心房。
这时,有人在身后唤道:“小兰,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一个瘦弱高挑的青年走过来,眸子很亮,直达人心。他戒备地睇了少年和壮汉一眼,把小女孩拉到自己的身后。
“师傅!我可找到你了!”小女孩兴高采烈地拉住青年的衣袍。
少年毫不介怀,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青年:“你就是谢金泠?”
“你知道我?”青年扬了扬英气的眉。
“我此行来沧州,一半便是为你。你所写的《诸子百家》我拜读过。”少年笑了笑,好像世间万物尽在他掌控之中。如此骄傲,却又如此耀眼。
谢金泠扶着小女孩的肩膀,微微皱起眉头:“那不是我所写,是我读过的诸多先哲的智慧,不过是记录下来。但我投给总督府,却石沉大海,你是怎么知道?”
“这个你不用管。”少年又说:“明日午时,麻烦你再来这里,我爷爷想见你。”
“敢问阁下高姓大名?”谢金泠拱手,意外自己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居然能跟这样锦衣华服的公子哥扯上关系。
“明日自会知晓。”少年撑开象牙扇子,扇面居然撒着金粉,极尽奢华。他扬眸一笑,带着俾睨天下的傲气:“希望你的学问与本事,犹如那篇文章,不会让人失望。”
谢金泠行了一礼,不置可否地拉着小女孩走了。
壮汉看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消失在长街尽头,不解地问道:“公子和老爷为何对此人青眼有加?小的没看出他有何过人之处。”
少年大笑,用扇子敲了敲青年的肩膀:“张巍,他那篇文章,只要读过就会惊艳。他说是整理的先哲智慧,可任我查遍所有古籍,却无蛛丝马迹。”
张巍不过一介武夫,从小跟公子一起长大,读书人的事他真的不懂。
少年回到马车之上,那里端坐着一个穿着暗纹素袍的男人,五官英俊出众,面目柔和,虽然两鬓发白,脸上却全无半点岁月沧桑的痕迹。他本在闭目,此刻微微睁开眼睛,那双暗灰色的瞳仁里,有一种大海一样沉静的光芒。
“爷爷。”少年端坐好,恭敬地行了个礼,足见家教甚严。
男人的嘴角带着温柔谦厚的笑意:“方才你不出手,杨修的人也在暗中保护。””
少年一改方才的骄傲,笑得有些腼腆:“她实在是长得可爱,我忍不住就出手了……爷爷,她们到底是谁?为何我们不能表明身份。”
男人怅然地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道:“她的母亲,是我一位故人的女儿……那些前尘往事,她们未必愿意知道。”
少年张了张嘴,男人慈爱地望着他,转了话题:“谢金泠此人,如何?”
“我已经约他明日相见,爷爷亲眼一见便知。不过今夜我先单独找他聊聊,不然他明日未必会来。”少年露出狡猾的笑意。
男人温柔地笑道:“去吧。”
***
女孩跟着谢金泠回到小村庄,谢金泠去李婶子家治病,女孩单独回家。
一个素衣纤细的女子,站在院子里,正严厉地看着她。饶是这样不悦的表情,出现在女子脸上,亦是种摄人心魄的美艳。
女孩吓得怯怯叫了声:“娘。”
女子轻声问:“一大早,你又跑到哪里去了?”她的声音悦耳动听,仿佛能唱出这世间最美妙的歌谣。
“我……李婶子生病,我去找师傅了……”女孩如实回答。
女子摇了摇头,淡淡道:“兰儿,今日罚你多写十张字帖。”
“是。”女孩不敢违逆,回屋洗漱了一番,在简陋的桌子上练字。她还未满五岁,娘却对她要求十分严苛,不仅从十分有限的家用中省下钱来让她上学旁听,更是给她买昂贵的字帖和书籍。
这个一贫如洗的小村庄,女孩子基本上都在学女工刺绣,好为家里减轻负担,可她家明明不富裕,却做着这些富贵人家才会做的事情,早已经惹了不少的流言蜚语。
不过她那性子清冷的娘却从未在意过。
娘为她取名兰君,说兰是花中君子,傲骨铮铮,却从不告诉她姓氏,好像那是一个讳莫如深的禁忌。
娘从不让她提起爹,也从不说关于爹的任何事情。
兰君以前一直以为那个常来看她们的杨伯伯是她爹,但娘对他的态度很冷淡。那位杨伯伯人很好,对她也很友善,但跟伯伯一起来的那个小姐姐却不怎么喜欢她。大概有钱人家的大小姐脾气都不好。
第二日傍晚时分,兰君在院子里看到落寞归家的谢金泠,连忙走到门口询问:“师傅,你见到那个哥哥的爷爷了吗?”
谢金泠摇了摇头:“他们未来,只派人捎来封信,说家中突遭变故,需要即刻赶回处理。”
兰君摸了摸腰带里小心收藏的金叶子,心生怅然:不知他们还会不会有相逢的一日?
之后不久,谢金泠被高官举荐,收入了沧州总督府,做了一名幕僚。
年复一年,等兰君快九岁时,她的娘亲因病去世了。
那个常来看兰君的伯伯带来了一些奇怪的人,齐刷刷地跪在她面前,喊她公主,请她回宫。而谢金泠,据说由当朝崔太师引荐,破格提拔进入大理寺为官。
而谁都没有想到,这位当时还名不见经传的青年几乎改变了整个东青国的历史,以致影响了它今后数十年的国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