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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玉凝的生辰宴会在史元稹家的钟鼓楼举行,钟鼓楼里四面墙上摆着百种乐器点缀,正中从天顶垂下一个巨大的花灯,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装饰,但也蔚为壮观。今天请的都是平日里来往的达官显贵,亲朋好友,据说史玉凝善舞,会亲自表演歌舞给来宾观看。
都清和钦差迟迟未到,史元稹只得频频向王阙等人举杯劝酒。
酒过半酣,忽然有一队兵士闯了进来,围在宴饮的人群四周。
众人皆惊疑,不知发生了何事。
紧接着,一个年约三十岁左右,穿着甲胄,身材高大,脸部轮廓很深的男子大步走进来。与他并行的是一个炫黑长袍的男子,眉目俊朗,气度不凡。这便是李盈的表哥,步兵营校尉都清。
史元稹连忙起身说道:“都校尉怎么来的这般晚?”
“临时有事耽搁了,我来为史大人引荐钦差大人。”都清说着,侧身把黑袍男子让到前面。
史元稹行礼,夸赞道:“都说钦差大人姿容出众,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史大人客气了。”黑衣男子微微点了点头,态度傲慢疏离。
史元稹又向二人引荐王阙。王阙一一行礼,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黑衣男子。都说国公之子,貌若湘君,气度不凡。眼前的男子虽也刻意表现出一副清高的模样,但怎么也无法与传闻中的宋檀奴划上等号。本是惊为天人的容貌,怎么可能如此平庸?
史元稹给都清和黑衣男子让出上座。王阙退让到一旁,发现兰君的脸色很难看。
“是不是不舒服?”他轻声问道。
兰君的手抑制不住地在袖子里发抖,脸上却还是挤出个笑容,示意王阙没事。这些人胆子也太大了!连钦差都敢假冒?宋允墨此刻在哪里?会不会有生命危险?她的面色煞白,种种可怕的念头划过心尖,双腿不由地一软。
王殊扶住她:“到底怎么了?脸色真的很难看。”
“七爷,我的确有点不舒服,想独自出去透透气。行吗?”她强调了“独自”两个字,王殊也不好陪着。
兰君给三七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钟鼓楼。
待走到无人的角落里,三七低声问道:“公主,我们该怎么办?那真的不是宋大人!”
兰君深呼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假钦差一事,必定与都清或撒莫儿有关。可宋允墨到底在哪里?发生了何事?他们却一无所知。
这时一个人影往他们这边跑过来,大概是太着急了,跟兰君撞了个满怀。人影低头道:“对不起,借过。”仔细一看,是个素衣女子。
兰君见她形迹可疑,便拦住她问:“你是什么人?”
那女子抬起头来,五官精致绝伦,是个大美人。
“你……是史小姐?”兰君不确定地问。
女子脸色大变,抱着包袱就要往前冲,却被三七强行挡住。
“你们是什么人?拦着我做什么?”女子气恼地问。
兰君平静地说:“史小姐是要临阵脱逃?可想过后果?”
“我不管!爹爹若非要让我嫁给都清那个混蛋,我宁愿一死了之!都清根本就不是人!张郎在等我,今夜我必须与他一起走!”史玉凝决绝地说。
“那你走吧。”兰君给三七使了个眼色,三七便退开。
史玉凝反而愣住了,呆呆看着兰君:“你……你真的放我走?”
兰君点头道:“世间难得有情郎。他明知道对方是都清却还肯带你走,可见对你是真心的。我会设法帮你拖延时间,若平安渡过此劫,请记得是王家三爷对小姐施以援手。”
史玉凝望着兰君,重重地点了点头,随即抱着包袱跑远了。
三七道:“放走了史小姐,都清那边只怕不肯善罢甘休。”
兰君附在三七的耳边说了一番,三七坚决反对:“不行!这样太危险了!”
“难道你有更好的方法?更何况,今后我们需要史元稹的地方还很多。没时间了,就按照我说的办吧。”
一盏茶的功夫以后,都清见史玉凝迟迟不露面,已经在发难:“史小姐一再拖延时间,不出来献舞,却是为何?”
史元稹冷汗直冒:“校尉稍安勿躁,小女的确身体不适,还在准备……”
“砰”地一声,都清拍案而起:“史大人是要在钦差大人面前驳我的面子了?”
史元稹看了看坐在都清身旁的钦差,心中更虚,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凝儿已经顺利逃走了,他要拿什么来交人?恐怕今日一条老命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校尉怎么还动了怒呢?献舞的人这不是来了吗。”鼓楼之外,人未至,话先到。尤其是那刻意放酥了的柔软声音,恰如黄莺。
钟鼓楼内安静极了,所有人都看向门口。王阙本在审视着钦差,闻声也向款款而来的那个身影看去:她穿着红色的纱衣,雪白的皮肤若隐若现。红色的织锦高腰长裙,腰上是珍珠和璎珞编织的金色腰带,束得腰肢仿佛不盈一握。她的头发都绑好,收在头纱里面,脸上戴着半张雕刻精美的面具,只露出鼻子以下的部分。
红唇如烈火,肌肤胜雪,身姿婀娜曼妙,可以想见倾城色。
史元稹知道这不是他的女儿,心中震了震。
那女子巧笑嫣然,眉梢虽看不真切,眼中却有千万种风情,顾盼生辉。她就像百花之王的牡丹,娇媚,艳丽,却又有一股压过群芳的高贵大气。
都清双目放光,史家小姐他很熟悉,典型的大家闺秀,这妖艳的女子显然不是。但这女子更是勾起了他的兴趣,他情不自禁地问道:“你……你是谁?”
“听说都校尉喜欢美人,尤其喜欢史家小姐。我心中不服,想来献丑。我先给校尉表演一个节目,如何?”女子悠然地行了个礼,声音柔中带媚,媚里生娇,听得在场众人骨头一阵酥麻,纷纷猜测面具之下的脸,究竟该如何的倾国倾城。
都清的心思已经全部被她吸引,缓缓地坐下来,勾了勾嘴角:“哦?你也会跳舞?那跳一个给我们看看。”
“跳舞我可不大会,表演个别的,怎么样?”此女正是兰君。她含羞带嗔地看着都清。以前帮谢金泠查官吏素行不端的时候,也扮过青楼女子,因此驾驭起来丝毫没有难度。
“好,好。”都清的眼神在她身上梭巡,“你愿意表演什么,便表演什么。”他丝毫没有注意到,此刻的自己已然喧宾夺主,完全不顾钦差的反应。众人的目光都在女子身上,并没有注意,但王阙却敏锐地察觉了。
“好。”兰君又盈盈一礼,唤来身后的两个舞女,耳语了一番。
钟鼓楼里的众人都在窃窃私语,有猜她的来历,有猜她要做什么,更多的是好奇她的长相。王阙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王殊身边空空的座位,手在袖子里缓缓收紧。
兰君鼓起勇气看向王阙,见他也正望着自己,不由得心虚几分:“听闻三爷琴艺极好,不知道小女子有没有这个荣幸,能请三爷为我奏一曲呢?”
张巍刚要代为拒绝,没想到王阙先开口道:“愿为姑娘效劳,但今日赴宴,没有带琴来。”
“能不能向史大人借呢?听说这钟鼓楼里藏着不少好琴呢。”兰君环看四面墙上琳琅的乐器,又看向史元稹,魅惑众生地一笑。
史元稹知道这姑娘是来救自己女儿的,哪里敢怠慢?连忙命人去楼上取琴。
少顷,一把凤尾芭蕉琴便摆在了王阙面前。上古遗音,又让众人啧啧称赞了一番。
不过片刻,下人搬来了一面鼓,放在红色的鼓架上。两个穿舞衣的婢女脚踝上都系了银铃。那铃铛的声音甚是清脆好听,而那名夺目的红衣女子则拿了鼓槌,径自站在大鼓前面。
王阙在席案上调音,开口问道:“姑娘希望我弹什么曲子?”
兰君想了想说:“眼下百花凋残,一年好景正待春来。三爷请随意弹一首跟春天有关的曲子吧。”
她有点忐忑,不知他会不会弹那首她想要的曲子。因为她不能直接点王阙的《踏春》,这样便会惹旁人猜疑。这首曲子她常听他弹,表演起来也会容易些。
王阙凝神想了想,滑弦一出,兰君心中一动,果然是那曲听了许多回的《踏春》。
琴声本是温婉秀丽的,两个婢女和着琴身而舞,足踩清铃,悦耳动听。
王阙琴艺高超,为了配合婢女的舞步,甚至改动了几个音符,以求更加契合,起到了相辅相成的效果。兰君心中宽慰,其实无论他弹的是不是《踏春》,只要他有心,便一定能配合好这场表演。
众人正沉醉其声中,忽然浑厚有力的鼓声加了进来。
那鼓声落得节拍刚刚好,鼓音合着击槌之声,乐曲被带的一下子广阔激扬了起来。好像从泛舟轻游的江南,一下子到了北国的巍峨大山前,说不出的雄伟壮阔。
兰君对于乐器本是一窍不通,只这击鼓是沧州当地庙会的保留项目,她小时候为了参加庙会,便跟谢金泠一道学了一阵子。虽不算十分精通,但震一震这些外乡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众人被那激扬的鼓声所引领,有的甚至忍不住伸手在案上,合拍而歌。
她边敲鼓,边跳起庙会上庆祝新年的祭神舞。舞步虽然简单,但跟打鼓的动作十分契合,不柔美精致,却大气磅礴。王阙虽然在专注地抚琴,但眼睛却随着那抹红色的身影而动,偶尔她抬眸看过来,他的眸色便深下去几分。
外人看来,鼓声和琴声相伴,情意渐生,犹如高山流水遇知音。
一曲完毕,众人早已看的如痴如醉,全然未觉已经结束。
兰君向四周福了福身子,正准备顺势退下,都清却眼疾手快地走到场子中间,抓住了兰君的手臂。
王阙一震,但都清的动作太快,周围的人都还来不及反应。
“把面具摘下来,给我看看!”都清说着,就要伸手去摘兰君的面具。
兰君慌忙把手放在嘴里,吹了一声响哨。三七接连撞翻了几盏灯,宾客骚动,顿时场中一片漆黑。
兰君抬脚狠狠地踢向都清的小腿,都清吃痛,松开了手,她便趁机逃脱。
都清高声叫道:“抓住她!快抓住那个红衣女子!”
张巍得了王阙的吩咐,连忙帮着把场中的席案尽数推倒,目不视物的情况下,士兵踩到了盘子酒壶甚至那些水果饭菜,纷纷狼狈地跌倒。
这个时候,门外似有太监高喊了一声:“文月郡主驾到!”
众人一惊,来不及再点灯,纷纷跪在地上迎接。
可半晌,门外只有一片清白的明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