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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想飞扬房地产公司是恒创集团的全资子公司,这里是恒创集团的太子爷赵冬诚的帝国。二十出头的年纪,金尊玉贵的身家,遗传了父母的超高颜值,却没有遗传到父亲的超高智商。不过,他读书的成绩虽然平平,却也在明尼苏达州的一所学校拿到了金融专业的文凭,算是出国镀了一层金。回国之后,身为太子爷的他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子公司的老总,赵冬诚这顺风顺水的一生在很多人的眼里就是开挂的一生,难以企及。
总经理办公室里面,赵冬诚盯着这个月的财务报表,面上露出得意的笑容,这个季度的业绩和他手中的股票一样,全线飘红。好事成双,最近他赚得盆满钵满,心里得意得很,月底浩龙湾的工程竞标一旦到手,那更是一块肥肉。
他拨通了项目部的电话:“陈经理,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项目部的经理陈景峰是一个精瘦的中年人,碰到需要巴结的人,脸上总是堆着谄媚的笑容,胸脯拍得山响。他酒量好,关系多,又善于应酬,每次有大的项目,都由他来亲自跟进,饭桌上觥筹交错,溜须拍马间,搞定了不少手握大权的大人物。所谓人脉就是钱脉,赵睿知道赵冬诚年纪轻,需要一个经验老到的人给他鞍前马后,特意将陈景峰派去。陈景峰也不负重托,办事得力,颇得赵冬诚的信任。
“陈经理,浩龙湾的项目你跟得怎么样了?”
陈景峰带上门,凑到赵冬诚面前,讨好地说:“小赵总,差不多了,就是规划局那边还要再活动活动,我保证完成任务,您不用太操心。”
赵冬诚正要再问几句,电话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赵冬诚看了看来电显示,是温婉打来的电话,不由得皱了皱眉。他看了陈景峰一眼,陈景峰识趣儿地退了出去。
赵冬诚接起电话,问:“什么事儿?”
温婉在电话那头就喊了起来:“你说什么事儿?你快半个月没和我联系了,是被那只吊嗓子的狐狸精给迷晕了吧?”
赵冬诚的耳膜被震得一麻,把电话拿得远远的,听见里面温婉还在嚷嚷,不耐烦地挂断了电话。
赵冬诚有些烦躁地在办公室里面来回走了几步,电话又不依不饶地响了起来,一点歇气的意思都没有。赵冬诚恨恨地瞪了一眼电话,一把抓起来又重重撂下,大步走出了办公室。
赵冬诚刚进电梯,手机也响了起来,他掏出手机一看,还是温婉的号码,一把摁了下去,顺便按了关机键。一时间,电梯里面安静了下来,他长舒了一口气,略有些疲惫地靠在电梯间的挡板上。
出了电梯,赵冬诚走到停车场,用遥控钥匙打开了尾号为658的红色法拉利。这是他买给温婉的车,她一时生气,忘了开走。赵冬诚一向偏爱这种热烈的颜色,也追求万众瞩目的人生。
温婉是那种艳丽且奔放的女人,是赵冬诚所偏好的。他的新女友崔莹莹也是如此,就像一头娇艳的红狐,妖娆美艳、风情万种。可在赵冬诚看来,女人这种生物,相识之初的种种好处,一旦时过境迁,露出真实的瓤子,就会突然变得毫无魅力可言。温婉起初娇俏活泼的性格,任性撒娇起来都是一种风情,现在却变成了动不动对自己威逼利诱,面目可憎的泼妇,让他倒足了胃口。
一想到温婉,赵冬诚就觉得一阵头疼。他揉了揉太阳穴,闭目半晌,从包里拿出另一部手机,拨通之后,一个娇滴滴的女声从电话里面传来:“你怎么现在才给我打电话啊?”
赵冬诚听到这个声音,火气消了一半,他平复了一下情绪,说:“这几天在忙一个项目,没时间,我现在头疼,去你那儿歇一会儿。”
对面的女人似乎非常善解人意,她体贴地问道:“吃了吗?要不要我去‘醉江南’给你点几个爱吃的菜?”
赵冬诚显然对这份关心十分受用,回了一声:“赶紧的,我这就来。”说完,他立刻发动油门离去。
赵冬诚躺在软软的席梦思上,闻着香熏灯里面催人欲睡的香气,享受着崔莹莹轻重适度的按摩,觉得这厢岁月静好。崔莹莹在旁边讨好地说:“你前段时间告诉我的那两只股票涨了,我赚了不少钱,我按你说的价抛了之后不久,果然跌了。没想到你做生意厉害,炒股更厉害。”
赵冬诚心情正好,听崔莹莹这么一奉承,更是飘飘然。他指了指肩膀酸痛的地方,崔莹莹心领神会,马上仔细揉捏。赵冬诚被按压得通身舒坦,懒洋洋地说:“下次告诉你消息,你也按我说的操作,保证你赚钱。”
崔莹莹好奇地问:“亲爱的,你怎么知道得那么准?是不是有内幕啊?”
赵冬诚嗤笑了一声:“这年头,炒股票想赚钱,没内幕可能吗?”
崔莹莹还想追问,赵冬诚摆了摆手:“你先别问了,我今天被烦得厉害,到现在都头疼,我得眯一会儿。”
崔莹莹见他面露倦色,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没眼力劲儿,忙讨好道:“那我把灯关了,你好好睡一觉。”
黑甜一觉醒来,赵冬诚神清气爽,和崔莹莹说了句“晚上等我”,就下楼开车去了公司。正在电脑跟前看着股票走势图,忽然一个电话进来了,他看到手机屏幕上闪烁着显示“张旭飞”,赶紧接了起来。挂了电话后,赵冬诚在便签条上记下两只股票代码。
接下来的两日,赵冬诚持仓的股票气势如虹,张旭飞发来信息“大胆加仓”。赵冬诚账上有一大笔钱,但那是赵睿从恒创集团拨给他,指明用于浩龙湾项目的。就在他内心极度挣扎的时候,张旭飞建议他用杠杆,这样既可以逮住机会,又可以不去动项目资金。张旭飞最后还撂下一句话:“这样的机会可不是总有的,股市上要想成功,就必须冒险。”
金钱的诱惑总能让人轻易丧失理智。赵冬诚一向觉得赵睿这几年来器重在外面的那个野种远胜于自己,可这个秘密,自己还得守着。不然,这外面的势利眼,加上恒创集团董事会的那帮见风使舵的董事,知道自己不是赵家唯一的继承人,知道赵睿这么多年来苦心栽培的另有其人,自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日子,恐怕也不复存在了。
杠杆一加,每天看着账户上往上猛蹿的数字,赵冬诚欣喜若狂。
人生有时如闹剧,当你以为自己即将抵达巅峰的时候,命运的转盘可能正在偷偷偏移指针。
周末赵冬诚重仓的两只股票被查出因涉嫌财务造假被调查的消息。周一刚开盘,两只股票同时暴跌,双双钉死在跌停板上,连一丝卖出去的机会也没有留给赵冬诚。他按照张旭飞的建议,继续加杠杆补仓,不料,接下来的一轮断崖式下跌更让他的资产急剧缩水。杠杆的悲剧就在于,到了警戒线就会被强行平仓,赵冬诚没有办法,只能挪用浩龙湾项目的资金去力挽狂澜。可是,那两只股票就如同两个无底的黑洞,不到一个月,就将接近2个亿的资金吸了个干干净净。
赵冬诚瘫软在真皮老板椅上,万念俱灰。要是让赵睿知道他把公司的这么大一笔钱葬送在股市上,自己继承公司的事儿只怕要黄。
人在绝望中反而更加冷静,赵冬诚思来想去,觉得自己是被人做了一个局。那个做证券的张总出现得太蹊跷,这次自己败得也太蹊跷,于是打电话叫来陈景峰商量。
陈景峰看见赵冬诚一脸菜色,胡碴子冒出来不少,感觉是出了大事。他先给赵冬诚倒了一杯水,然后问道:“小赵总,您找我有什么吩咐?”
赵冬诚问陈景峰:“我记得你有个朋友是开侦探社的?”
陈景峰有些意外,不过马上答道:“是有一个,您找他有事儿?”
赵冬诚一把抓住陈景峰的手腕,咬牙切齿地说:“你马上告诉他,我要调查天华证券的张旭飞。”
陈景峰见他如此急切,连忙答应道:“没问题,想查什么,您只管说,我这个朋友做了很多年了,在局子里也有人,很有些手段。”
赵冬诚递给陈景峰一张照片,咬牙说道:“你让他给我刨根问底地查,看他最近见了谁,有没有和照片上这个人接触过,都干了些什么,账户上有没有多出一大笔钱什么的,总而言之,能查的都查。”陈景峰见他气急败坏的样子,也没有多问,连忙答应着去了。
几天后,一张U盘和一沓资料放到了赵冬诚手中。果然,就在自己认识张旭飞前不久,宋白羽约了张旭飞在一个咖啡厅里会面,临走时,宋白羽将一个银色的拉杆箱交给了他。从资料上看,同日,张旭飞夫妻的2张银行卡,以及他父母的3张银行卡中共计存入了500万元现金。
很显然,张旭飞是被宋白羽收买了,目的就是让他哄骗自己入局,好让自己在股票上跌个大跟斗,从此失去赵睿的信任。赵冬诚也不是吃素的,被下了这么大一个套,他现在连杀人的心都有了。他找人准备把张旭飞绑起来,逼他说出事情的原委,可对方回信,张旭飞早在几天前就拿着钱逃之夭夭了。
两个多亿啊,赵冬诚一想到这里,心里的恨意就不断滋生。他拨通了宋白羽的电话,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这个野种,你以为这样算计了我,就能得到老爸的信任?你别做梦了。我的钱也是他的钱,你害我丢了两个亿,你以为你能脱得了身?”
宋白羽不慌不忙道:“我算计你?证据呢?你有吗?”
赵冬诚气得肝儿疼,他忿然道:“你敢和我当面对质吗?”
宋白羽一向瞧不起这位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他现在就是条落水狗,想当面奚落他一番,于是道:“我有什么不敢,你说时间、地点,我随时奉陪。”
涵江市人民检察院会议室里,专案组的讨论会正在进行。
当赵云蕾将林岚和逯超群的发现和思路提出来的时候,大家感到非常惊讶。
汪海彬满脸的不可思议。他由衷地赞叹道:“‘技术助力’这句话我平日里总听人提起,可是没想到真这么厉害,就凭出行记录中那些碎片信息,居然能够推演出这么多有价值的侦查线索,可真是让我开了眼界啊!”
付朝阳有些顾虑,试探着表达自己的观点:“林岚他们提出的侦查方向很有道理,就是工作量太大了,看来公安那边得花不少力气,也不知道最终是不是能够通过航空信息和入住信息找到有价值的线索。”
李琼反驳道:“这个案子能有现在的突破已经是意外之喜了,花大力气得到真相,总比毫无头绪强得多吧。”
付朝阳争辩道:“我这不是担心嘛,调查每一次乘机和入住时的全部客人名单,再来排查,不仅涉及工作量的问题,还有个信息保存周期的问题。毕竟,有些信息的查找本身就受时间限制,太久远的估计很难查到了。”
赵云蕾赶紧出来打圆场,她问林岚:“我觉得付朝阳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你们考虑过这些困难没有?”
林岚答道:“我们只需要调取廖雨欣所乘航班的乘客名单以及同日入住酒店的顾客名单,由计算机运算来完成匹配就行了,工作量并不是很大。至于信息保存周期的问题,能查到多远就查多远,实在查不到的,不是还有银行流水吗?他们在外面住宿、买机票,哪一样不得花钱。只要锁定了和廖雨欣同行人员的身份,就可以通过比对他们的消费记录来判断其他的行程是否一致。”
林岚的回答,打消了大家的顾虑。
赵云蕾联系了涂敏,就眼下的侦查思路和他进行了沟通。涂敏素来执行力极强,他派出的人手很快取得了相应的名单,通过一番比对和筛查,最后锁定一个叫丁帆的男人,他和廖雨欣的行程存在多次重合。
侦查人员将丁帆的照片交给胡强辨认,胡强一眼就认出这个人正是指使他去盗古瓶的墨镜男。此外,丁帆的消费信息显示,三个多月前,他曾在租车行租赁过一台黑色的丰田车,型号和特征与去定制赝品的人所开的车辆特征一致。侦查人员再次出差到河南省伊川县,把丁帆的照片交给制作仿品的陈斌辨认,他们也确认这个丁帆就是定制鹅颈瓶并支付现金的男人。
一系列的进展让整个古瓶案组成员士气大涨,整个侦查方向似乎步入了正轨。
几经辗转,负责宋白羽这条线索摸排的侦查员谢骏掌握了宋白羽在香港最后的住址,有些出乎意料的是,宋白羽居然是真名,他今年27岁,很早就随母亲宋锦绣到了香港。涂敏当机立断前往香港。
可惜的是,涂敏和谢骏抵达香港后,发现宋白羽并不在香港,宋锦绣说话滴水不漏,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一味推说不知道宋白羽的下落,自己也在四处找他。涂敏怀疑,宋白羽是不是得知丁帆被抓,所以脚底抹油跑了。
在香港警方的协助下,涂敏和谢骏找到了一名叫方子晴的女士,征得她的同意后,约在一家简洁安静的茶餐厅见了面。
方子晴与宋锦绣是教会的会友,颇谈得来,两个人认识有四年多了。据她介绍,宋锦绣祖籍潮汕,小时候家境贫寒,母亲给别人做过保姆,她很早就和母亲到了香港,有一个神秘的情人。
“你为什么觉得他神秘呢?”涂敏及时地捕捉到了对方话中的细节。
方子晴道:“她的这位情人我从未见过,也不住香港,对于他的身世背景,锦绣也是讳莫如深。”
谢骏道:“香港寸土寸金,宋锦绣目前租住的山顶别墅,租金每个月十多万元,据我们了解,宋锦绣女士并没有工作,花销却这么大,看来她的这位情人,非富即贵啊。”
方子晴微微一笑,道:“是啊,锦绣不仅住得好,素日里出手也阔气。不过,她深居简出,不大喜欢与人讲她家里的情况。我虽然和她认识多年,所有的约会和交集都在外面,我虽然知道她住那里,却从未去过她家。”
谢骏有些惊讶,忍不住问道:“你们认识这么久,居然从来没有去过她家?”
“锦绣说她喜欢住在不同的环境,这样就能欣赏到不同的景色,所以她经常搬家,一个地方住不了一年。她还经常出国,没有邀请朋友去她家,倒也不太奇怪。再加上我这人素来不喜欢打听别人的事儿,很尊重朋友的隐私,她既然不邀请,我断没有主动要求去的道理。”
“你们可是单向联系,没有共同的朋友?”涂敏突然问。
方子晴愣了片刻道:“你这一问,我仔细想想,好像还真是。每次约会都是我们两个,锦绣喜欢清静,我也没多想。”
涂敏若有所思道:“也许正是因为你这样的性格,能够安于你们之间的这种交往模式,所以才能够和她相处这么多年吧。”
方子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她拿起面前的玻璃杯,抿了一口奶茶道:“我不知道你为何这么想。之前香港的警方找到我,说你们有案件需要我协助时,我第一个反应就是宋锦绣的那个情人是不是牵扯到什么事儿了。可现在听你问话的意思,似乎你们怀疑的人还包括宋锦绣。我这几年和她相处,觉得她不太喜欢与人打交道,总想着可能是单亲妈妈的苦衷,并未深想,现在回想起来,她的举止行事的确与旁人不同。”
涂敏提示道:“人与人之间但凡相处久了,总会有些什么细节透露彼此的信息吧,你和她在日常的接触中,难道没有留意到什么不寻常的细节?女人之间聊天,多多少少会谈到感情生活,你即便没有接触过她那位神秘的情人,也不至于对他的情况一无所知吧?”
方子晴神色有些踌躇,她犹豫道:“即便有,也都是猜测,并没有真凭实据,不知道说出来是否合适。”
涂敏一向的观点是,任何人都不是金刚不坏之身,总有个命门。看到方子晴的踌躇,他直觉有戏,追问道:“既然方女士愿意协助我们警方,还请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至于真相如何,我们自会查找证据,不会捕风捉影。”
方子晴迟疑片刻,轻叹道:“我记得有一次陪锦绣喝茶,她结完账去了趟洗手间,服务生倒水的时候,把她的包碰掉了,掉出一个包裹,右上角用英文斜体写着Anderew。还有两次听到锦绣打电话,称呼对方为安德鲁,语气亲密,所以我一度猜测,这个安德鲁就是锦绣的情人。”
“安德鲁?他的情人是外国人吗?”
“那倒不一定,这边华人也有不少取英文名字的。”
涂敏想想也是,又问:“你们从未谈起过这位神秘的情人吗?”
方子晴肯定地道:“从未直接谈起过。不过,锦绣曾经对我抱怨过,说男人都是无情的人,无论女人付出得再多,在他们心里都是利益至上。所以,我觉得她的感情生活并不美满。”
涂敏问:“宋锦绣的儿子宋白羽,你了解多少?”
方子晴苦笑道:“我说了,警官你又要觉得不可思议了。我虽然知道锦绣有孩子,却并未见过,甚至没有听她提起过全名,她只是称呼他‘羽儿’。据锦绣说,她这一儿一女常年在国外生活,很少在香港住。”
涂敏惊讶道:“一儿一女?你是说,她还有一个女儿?”
方子晴道:“是啊,锦绣还有个女儿。不过,我听她说,这个孩子是她收养的。”
涂敏忙问:“她女儿叫什么名字?”
方子晴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她似乎不太喜欢提到她的这个女儿,我感觉她更在意她的儿子。”
涂敏接着问:“那这个女儿是姐姐还是妹妹?”
方子晴道:“应该是妹妹,因为我听她说的是小女儿。”
结束了对方子晴的问话后,涂敏在脑子里将获取的信息过了一遍。
宋白羽真的有一个妹妹,那这个妹妹会不会就是化名宋白珊的廖雨欣?可如果真的是她,宋白珊怎么会是假名呢?难道说,这个宋白珊是真的,廖雨欣是冒名顶替的?不管怎么样,宋锦绣之前在自己找她了解情况的时候刻意隐瞒了自己还有个女儿的事实,本身就说明这个女儿的身份有些古怪。
带着这些疑问,涂敏向香港警方再次申请,协助调查宋锦绣多处居住地的知情人。随着调查的深入,涂敏觉得,这个宋锦绣真不简单,居然在香港这个繁华都市中活得像个隐身人一样,从不买房,只租房。涂敏怀疑她是用别人的身份证签的租赁合同,因为她多数时候的住所都无从查证,好不容易查到一两处,地方也是山顶别墅这种私密性极高的高档住宅,再加上她深居简出,见过她的人很少。宋白羽也是常年在国外,每年回来一段时间,出入些高档场所,却也不见什么异常。认识他的人虽然比较多,却都是些聚会往来,获取的信息也很有限。
根据方子晴提供的信息,涂敏和谢骏找到了一家宋锦绣常去的水疗馆,可是并没有在顾客名单中找到她的信息,后来将照片给服务员辨认后,才发现她是用刘秀英的假名登记的。宋锦绣那个神秘的女儿,倒是有人见过,不过据查是宋锦绣收养的,而且很早就送出国了。几天马不停蹄地跑下来,最后到手的有价值的信息实在是寥寥无几。
在香港的调查工作举步维艰,可就在涂敏外出调查的这段时间,涵江市又发生了一起大案。
2017年1月22日,年关将至,消防车凄厉的叫声打破了涵江市深夜的寂静,火焰化身最凶残的猛兽,吐着狰狞的黑烟,将坐落在北岭区玉清山的半山花园包裹得密不透风。半山花园是恒创董事长赵睿以开发养老项目为名批下的地皮,可是配套项目却迟迟没有竣工,倒是先把养老院的休闲会所给建起来了。抛开老年人活动中心的名头,其实整个内部就是一座私家庄园,最后基本上成了赵家的“行宫”。山脚下是玉清山养老基地的项目规划部,因为项目一再搁置,规划部的接待中心就临时成了半山花园的员工宿舍。说是员工,实际上也是给赵氏父子服务的,这些员工白天到山上打理卫生,修整园林,晚上都到山下的接待中心住宿。
消防车赶到时,经验丰富的消防员也对火势的猛烈程度和燃烧速度感到惊讶,在整个救援过程中,没有任何人呼救与挣扎,只见昨日还奢华美丽的一座花园,现在却在冲天的火光中静静地燃烧着。
山脚下,围观的群众议论纷纷,记者扛着摄像机,边找角度录制现场,边见缝插针地采访。
一个小个子男人对记者说:“从消防车来之前到现在,一直没听到有人喊救命,也不知道这房子里面有没有人。”
负责保洁的王婶立刻争辩:“怎么没有人,我们小赵总这几天都住在这里!”
小个子男人有些发窘,红着脸争辩道:“那里面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记者们一看就知道这男人并不知晓内情,赶紧绕过他去问王婶。
王婶看到记者伸到跟前的麦克风,却不肯吭声了。
记者正想办法套话,只见一辆宾利车开了过来,后面跟着一辆林肯车。车上下来几个人,走在前面的是赵睿和他的千金赵安琪,记者们立马撇开王婶,一窝蜂地围了上去。
随行的保镖和助理用力分开人群。赵安琪怒斥道:“你们这些狗仔太没道德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们只知道抢新闻,却丝毫不顾及当事人的心情。”
记者们却似乎失去了听觉,依然争前恐后地拍照。
正推搡着,几辆警车开了过来,下车的是市公安局一把手肖永华和他的下属。
肖永华天生一张严肃脸,自带生人勿近的气场。记者们看到他过来,立刻停止了围堵,自动散开。随即而至的两辆警车,下来了十余名警察,开始疏散围观的群众。
肖永华向记者们宣布:“市委领导有指示,火灾报道要尊重事实。现在侦查人员要固定证据,走访现场目击证人,请媒体的同志们暂时不要采访。现在火灾还没有得到有效控制,请大家自觉退到安全区域等待,稍后配合侦查人员的取证工作。”
人群渐渐散开,只留下一些知情人员接受民警的询问。
赵睿生气地问王婶:“怎么一个保安都没有看见?人呢,人都去哪儿了?”
王婶缩着脖子,大气也不敢出,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头小声答道:“小赵总说快过年了,让保安都收拾行李回家了,说是让他们年后再来。谁知道保安前脚刚走,后脚就……就出事儿了。”
赵睿脸色惨白。
他极力克制住心头的恐惧,声音颤抖着问道:“昨晚冬诚真的歇在这儿?”
王婶不敢直视他慑人的目光,低下头,小声说:“昨晚小赵总招呼朋友们在这里聚餐,我等到他们散了,准备收拾一下,小赵总说太晚了,他想休息,让我走了。我走的时候,看见小赵总锁上了院子的门。”
赵睿仰起头,从胸腔深处发出一声长叹。
有消防员出来了,赵睿和肖永华等人赶紧围了上去。
“里面情况怎么样?”
“发现了两具尸体,已经……”
他看了看这个涵江市的风云人物,斟酌着说出了后面半截。
“已经罹难了。”
赵睿身形一晃,险些要跌倒了。赵安琪在一旁赶紧扶住,眼眶也有些泛红。她从小生活在国外,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感情并不深,仅有的回忆也都不太美好。可父亲是疼爱自己的,她无法忽略赵睿的痛苦。
赵睿稳定了一下情绪,突然觉得有些不对,问道:“怎么会是两具?”他狐疑地望着王婶。
王婶支支吾吾地说:“那个,那个温……温婉小姐昨晚也住下了。”
赵安琪问道:“哪个温婉?该不会是那个……?”说到这里,她轻呼了一声,瞪大眼睛说到,“那个明星!”
王婶点了点头。
本来周围记者的注意力就集中在赵氏父女身上,这一下都听到了,肖永华到来后逐渐变得有序的记者们立刻骚动起来。
“明星温婉,就是那个当红的流量明星啊!”
“这么劲爆的消息,居然让我碰到了!”
他们纷纷举起相机,对现场拍摄着。
事态比预想的还要严重,肖永华眉头紧锁,赶紧指挥随行人员维持秩序。
明星与富豪之子的私情,豪宅夜半大火,这堪比八点档的烂剧情,还不让这些记者们疯狂!肖永华庆幸自己刚才疏散了人群,没有让这爆炸信息立即外泄。可是,温婉的身份敏感,如果里面的尸体真是她,这消息怎么可能捂得住?现在只能抓紧时间,将一切能够做到的工作赶在前面。
肖永华把消防员拉到一旁,问道:“尸体是在什么位置发现的?”
“火势太猛,我们把梯子直接架到二楼火势较小的书房,进去搜索救援,不一会儿,就在房里面发现了两具烧焦的尸体。因为已经死亡,我们就没有挪动尸体,只是用防火棉盖上了,以防破坏现场。”
肖永华点了点头,消防员转身又冲进了火场。
救火龙奋力地喷洒着,好在别墅离着最茂盛的林木区还有一段距离,没有蔓延成山火,在消防官兵的奋力扑救下,火势渐渐得到了控制。
现场被隔离带围了起来,在不远处搭建的临时休息所,侦查人员逐个向目击证人了解情况。
维修工小蒋回忆:“我昨天去他家修喷泉的出水阀,晚上7点才离开,那时候我还看见小赵总的车停在车库里。”
园丁刘叔说:“我昨晚吃坏了肚子,凌晨去上厕所的时候听到狗不停地叫,上完厕所出来,就发现山上冒了烟,还有火光,我赶紧打了119报火警。”
民警问:“房里面真的有人,怎么会一点动静都没有?”
“也有可能睡着了,或者被浓烟熏晕了,没来得及逃命。”
“不是说听到有狗叫声吗?狗咋没有被熏晕?”
“可能是狗被关在外面吧。”
“不会吧,他家的狗娇贵着呢,都是和主人一个屋,这么冷的天怎么可能关在外面?”
人们七嘴八舌,言之凿凿地下着定语,仿佛真相就掌握在自己手中。
火灭了。
现场一片狼藉。
现场勘验工作开始了。肖永华亲自在现场指挥,负责现场勘查和录像的技术人员一起进入被大火烧得残破不堪的建筑中,火灾调查员也来到了灾后现场。据消防员说,他们来的时候,院子里的雕花铁门是开着的。技术人员第一时间勘查了铁门的门锁。门锁和大门有很明显的砍击破坏痕迹。院子的空间很大,门锁虽然被浓烟熏黑,但火势并未蔓延到这里,所以不曾因灼烧变形。
经过初步勘查,技术队的曾启帆和火灾调查员一致认为,这不是一般的火灾,而是一起人为的恶性纵火刑事案件。肖永华当即拍板,增派警力,通知涵江市人民检察院派人员提前介入,进行侦查指导。
王处长接到一把手郑明德检察长的电话后,把赵云蕾叫到办公室,商量派谁去提前介入比较合适。
赵云蕾在脑海里把处里的几个人过了一遍,试探着问道:“王处,我心里有个人选,您看看合适不。”
王建波皱眉道:“最近你们怎么搞的,一个两个的都学得和付朝阳一样磨磨叽叽的,说个话都吞吞吐吐的,还有没有半点公诉人的风采了?”
赵云蕾乐了。
“行,痛快地说。林岚到咱们公诉处也有好几年了。我旁观着,她学习能力强,胆大心细,知识面广,思维缜密,是一个综合素质很强的复合型人才,在新近入额的这一批员额检察官里面虽然年龄最小,却是个业务尖子。我琢磨着,应该多给她机会锻炼,好好培养。”
王处长赞同地点了点头。
“林岚在好几个案件中都展现出了技术和法律思维相结合的优势,她这种独特的优势启发了我,其实在证据薄弱的情况下,尤其是在嫌疑人进行幽灵抗辩,或者零口供的案件中,技术和公诉两项技能的叠加,能够产生意想不到的威力,是对付幽灵抗辩和零口供最有力的武器,对于突破案件瓶颈的作用也很大。所以,我这次想让她提前介入。”
赵云蕾和王建波的想法不谋而合,王建波站在宏观的角度,对于林岚的评价甚至更全面、更精准。
赵云蕾说:“林岚以前在技术处做的就是痕检工作,对于现场勘查是再熟悉不过了,如果这次确定派她去,不仅是对她的锻炼,也是公诉与技术结合的一次法律实践。”
王处长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坚定地说:“是时候让她独立办理大案要案了,这次不但要派她去,而且还要大胆地派,撤去依赖,让她真真正正挑一回大梁。你回去就落实,你们处那个书记员路小艾挺机灵的,人也勤快,配给林岚做助手,案子你盯着些,但是事情让她独立去做。”
赵云蕾对于王处长的安排没有异议,她赶紧安排去了。
林岚和路小艾赶到现场时,扑入眼帘的就是被烈火肆虐后的一幢熏得发黑的建筑,她们出示了工作证,穿过警戒线。
林岚按照王处长给的号码给市局的黄勤队长拨了过去,黄勤马上派了李云鹏出来接她们。
她们进到院子里,黄勤和几个人正在现场忙碌,李云鹏上前为双方做介绍。
“黄队,检察院提前介入的同志来了,这两位是林检察官和她的书记员路小艾。”
黄勤一看,这林检察官不过是个小姑娘,书记员路小艾更是个稚气未脱的黄毛丫头,心里顿时觉得有些不爽。
这王处长可真是越来越倚老卖老了,这么重要的案件,就派了这么两个黄毛丫头来提前介入,真是太不负责任了。他这么想着,当时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
人既然派了过来,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
黄勤脱下手套,礼貌但疏离地和林岚握了握手,客套地说:“林检察官,感谢你们对我们工作的支持,这么远赶过来,辛苦了。”
林岚对黄勤的冷淡假装没有察觉,热情地说:“不辛苦,都是为了案件需要嘛。黄队长,您要负责全面指挥,肯定分身乏术。要不,您派个人带我们去看看现场吧,我好有个直观的了解。”
黄勤见她一来就直奔主题,态度倒是挺积极的,神色缓和了些。
“不用派人了,他们都忙着呢,我现在也不用指挥,刚才任务都交代下去了,我带你们去吧。”
黄勤说完就在前面引路。
林岚和路小艾紧随其后。
到了门口,黄勤停了下来,正准备叮嘱两人现场勘查的注意事项。但还没等他开口,林岚就从裤兜里拿出手套和鞋套,给自己和路小艾换上。
黄勤对林岚的老练有些意外,不动声色地拿了一个鞋套给自己套上。
进入房间后,林岚边走边说:“黄队长,我们王处对于这次提前介入的任务非常重视,让我过来多看多学,有问题随时向处里汇报。我年纪轻,经验不足,您多包涵。您现在要是方便的话,就给我讲讲勘查工作目前的进展吧。”
黄勤刚刚观察了一下,觉得这姑娘看上去对现场勘查并不陌生,再听了她这番话,觉得她很懂得进退,态度谦逊,干活儿也不拖延,对她印象又好了几分,态度缓和了许多。
他笑了笑说:“林检察官,您太谦虚了。公诉人在抠案件细节,把握证据标准上,可是要比咱们这些干侦查的大老粗要强得多啊。”
林岚忙摆手:“哪里,哪里,破案还是要靠公安老大哥啊。”
彼此谦虚了两句,黄勤开始介绍。
“这半山花园名为养老公寓的休闲会所,实际上是恒创集团董事长赵睿打造的一个私家花园别墅。我们初步判断,房间内发现的尸体,是赵睿的独子赵冬诚和大明星温婉。”
路小艾惊讶道:“涵江市最拉风的富二代和大明星温婉,这么劲爆的新闻,网络上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只有半山花园失火的消息?”
林岚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抱歉地说:“黄队,不好意思,我的这个小助手有一颗八卦的心。”
路小艾在一旁吐了吐舌头。
黄勤笑了笑说:“没关系,温婉毕竟是偶像派明星,小姑娘追个星什么的,挺正常。”他顿了顿,接着说,“为了破案考虑,目前这一消息还没有对外公开,不过也拖不了多久,争取一点时间算一点吧。恒创集团公司旗下有房地产开发、园林建设、融资租赁、进出口贸易等多个项目公司,房地产开发中的休闲度假板块由赵睿的儿子赵冬诚负责。赵睿是本市的纳税大户,又是海外归来的大投资商。这次他的儿子和一个大明星死在家里,影响很大,市里面的领导很重视。”
说话间,黄勤带着林岚她们到了一楼的储藏间。
林岚一进门就看到角落里有一个被烟熏得斑驳的保险柜。
柜门虚掩着,火势似乎并没有太多殃及这里,还可以看到保险柜里面的物品。
几份零散的文件,散落在柜子里。
地面上散落着的纸张,被烟熏得焦黄。
林岚问黄勤:“黄队,这边勘查过了吧?”
黄勤说:“已经拍照固定了,马上要统一进行物证提取的。”
林岚了然地点了点头,戴上手套,把文件拿出来看了看,又放了进去,接着蹲到保险柜前面仔细检查。路小艾拿出本子开始记录。
“柜门侧面有明显撬痕,从柜门左侧的压痕和右侧的撬痕方向来看,符合右手用力的常习性。”林岚边看边口述。
路小艾插嘴道:“看来,这个撬柜子的人不是左撇子喽。”
林岚“嗯”了一声。
林岚用手在柜门前比了一下,说道:“正常人的右手力量要大于左手,所以压力会集中作用于前端。从这些痕迹来看,压力反而集中于后端,可以看出这个人的右手力量虚浮,估计是有伤或者残疾。”
黄勤吃了一惊,这个年轻的检察官从几道撬痕居然能看出这么多道道,可见她对现场勘查相当精通,自己之前应该是误会了王处长。
林岚并未注意到黄勤的神色变化,她埋着头,聚精会神地在痕迹上捕捉蛛丝马迹。
“撬痕呈扁条形,边缘有棱角,工具应该是长条形撬杠而非柱状撬杆。”
黄勤忍不住凑近查看,果然痕迹扁平,横向分布于一侧。
“柜角边缘处留下的撬痕,走向呈斜插入内,压痕与柜角接触面积小,痕迹顶部伴有尖锐划痕,所用工具应该为柱状带尖钩的撬杠。从现有的痕迹特征来看,撬开保险柜应该使用了两种工具。”
“两种?”路小艾问。
林岚抿了抿嘴唇。
“可不是,准备得可真够充分的,看来作案人不是第一次作案,从手法来看,是个有着丰富盗窃经验的惯犯。”
林岚一面说着,一面又去看储藏室的门锁。
“门锁外部倒是没有被破坏的痕迹,不过锁孔内部还需到实验室进一步检查,看是否有外力技术开锁的痕迹。这样才能完全排除技术开锁的可能。”
“都强行撬开了,应该不会存在技术开锁的问题吧?”路小艾迟疑地问。
林岚仿佛看到了以前和林远昊较真的自己,她的嘴角露出笑容。
“不一定哦,万一是作案人故布迷阵干扰侦查呢?所以,还是检查得周密些才好。”
林岚的话很有道理,而且逻辑严密,路小艾无法反驳。她对眼前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检察官多了几分佩服。
林岚站起身道:“黄队,我们再去二楼看看吧。”
细致、严谨、有主见。
黄勤一路冷眼旁观,心中那点别扭逐渐烟消云散,态度也不知不觉变得热情。
“尸体在二楼的卧室,技术人员现在都在上面呢,我带你们去看看。”
林岚跟着黄勤的步伐,沿着旋转楼梯向上走,边走边打量着四周。
整个建筑的内部是中空结构,一共两层,二楼有九个房间,中间的一间最大,其余八间呈对称结构依次排开,正中一间应该是主卧室。
林岚特意观察了一下中间的房门,原本气派非凡的双开门,现在破败不堪,隐约残留着皮革和海绵。
她轻轻摇了摇头。
“这种软包的装修,是很多富豪的最爱,看起来奢华,隔音效果也好。可惜,着起火来最是致命,易燃不说,皮革烧着后散发出来的呛鼻浓烟,加上海绵燃烧后产生的苯化合物,很快就会令人窒息。”
黄勤感慨道:“所以说,贵的不见得就是好的。”
与房间门口衔接的过道一直延伸到旋转扶梯处形成了一个回廊。楼梯扶手因为长时间燃烧,上面的木质部分已经烧焦,横七竖八落到了一楼,扶手只剩下裸露在外的、熏得发黑的几根金属杆。回廊的地面上零星散落着海绵的燃烧残留物。
林岚用戴着手套的手轻轻触摸了楼梯扶杆,白色的手套上沾染了黑色的粉末。
“二楼的火势远比一楼严重,越往上走,扶梯烧毁的程度就越严重,说明火源来自二楼。回廊的地面有卧室内的燃烧物,应该是卧室的门窗被打开后,被外面吹进来的风刮到这里来的。”
她从路小艾手中接过笔记本,把观察到的情况简单几笔勾勒了下来,画了一个大致的现场平面草图。
走近主卧室,林岚远远就看到天花板和墙体上有大片的燃烧痕迹,地面上有床垫、棉被燃烧残留物。卧室的窗户开着,窗帘被烧得精光,残骸散落在地面。
林岚刚要进去,迎面两个穿着迷彩服的人走了出来。
黄勤给双方做介绍:“这是涵江市支队火查科的火灾调查专家冯文和赵海,这两位是涵江市检察院公诉处的林检察官和书记员路小艾。”
林岚和对方握了握手,问道:“两位专家辛苦了,火源初步确定了吗?”
冯文说道:“通过对现场的清理和勘查,结合围观群众以及扑救火灾的消防员对现场的描述,我们划定的最初起火区域就在二楼的主卧室。起火点应该就是主卧室的窗帘附近,现场发生了轻微的爆炸,不过,具体的爆炸原因还未查明。”
黄勤、林岚和路小艾异口同声惊道:“轻微的爆炸!”
冯文道:“我们检查了所有的线路、墙体和残留物,排除了失火的可能,从现场燃烧程度的分布特性判断,应该是人为引爆式纵火;从火势猛烈程度、窗帘的烧毁程度、火势蔓延动态分析来看,初步判断现场有助燃剂,引爆物在窗帘附近。只是目前还不能确定是用何种物质引爆的。”
两位火灾调查专家离开后,路小艾好奇地问:“岚姐,还有火灾调查专家?我第一次见。”
林岚道:“火灾调查专家厉害着呢,他们被称为火场福尔摩斯,是能够让火灾废墟说话的人。无论多么大的火灾现场,无论被烧得如何面目全非,他们都能在里面查找到导致火灾的蛛丝马迹,你想想,这对专业性的要求得有多高。”
路小艾望向他们离开的背影,目光中满是敬佩。
林岚走到卧室门前查看门锁,门锁已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听黄勤说,起火时房门是反锁的。
黄勤朝卧室里面走去,林岚和路小艾紧跟其后。路小艾远远就看见床上并排躺着两具焦黑的尸体,有些发怵,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可她看见林岚没事人一样走过去了,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了过去。
尸体旁站着几个人,其中戴着手套正在弯腰检查尸体的是市局的法医曹晓晖,旁边照相的是刑事科学技术中心的副高级工程师曾启帆,正在做记录的是他的搭档李辉。
黄勤给大伙儿打了个招呼,正要介绍,曹晓辉却先开口了。
“王处这次不错嘛,舍得派岚女侠亲自来了。”
林岚看见熟人也挺高兴。
“曹法医、曾工、李辉,你们先到了啊,辛苦辛苦。”
黄勤有些意外,问道:“原来你们都认识啊?”
曹晓晖看了看黄勤的神情,心下了然,主动介绍道:“黄队,你才从区里调过来,可能对林检察官还不熟悉。别看她年纪不大,可是已经在技术处、公诉处两个部门历练过,专业素养很高,咱们市局技术口的很多人都认识她,就连涂队,也对她赞不绝口。”
涂敏能够夸奖的人,应该是很有两把刷子的。
黄勤道:“刚才在楼下已经领教过了,非常细心、专业,王处的确派了一名得力干将啊。”
大家寒暄了几句,就各自继续忙活了起来。
林岚弯下腰,从地上拾起了一小片窗帘残留物。
“怪不得火灾调查专家这么确定起火点就是窗帘。”林岚望着手中的残留物自言自语:“这种织物的质地不易燃烧,却几乎被烧得精光。”
林岚隐约嗅到空气中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汽油味,可是现场充斥着一股火灾后浓烈的烟火气味,她一时间也不能确定那助燃剂是不是汽油。
地上还散落着些许窗帘的残留物,曾启帆正在做提取、拍照工作。
林岚蹲在地上看曾启帆分拣,发现有一块窗帘的残留物上面粘着一小坨黏糊糊的东西,于是拿起来看了看,又凑到鼻子上闻了闻,有一股类似橡胶燃烧后的气味,同时还夹杂着类似汽油的味道。
“曾工,这些残留物得检测一下成分,尤其是上面粘着的东西,说不定和作案手法有关。”
“放心吧,我回去就交给技术部门做成分分析。”
房间的窗户是推开的。
林岚问道:“黄队,这窗户是本来就开着的,还是救火的时候消防队员打开的?”
黄勤道:“我问过消防员,他们来的时候,窗户就是开着的。”
林岚走到尸体旁边,两具尸身因为灼烧严重,已经分辨不出面目了,只能从外形上大致判断出是一具男尸和一具女尸,尸身因为被大火灼烧之后蜷曲,一时也判断不出身高。不过从小腿长度来看,应该属于中等偏上的身高。
林岚问:“这都烧成这样了,按说已经不具备尸体辨认条件了,身源鉴定的结果也不可能这么快出来,怎么就得出死者身份是赵冬诚和温婉的结论呢?”
曹晓晖说:“这只是初步判定,还不是最后结果。家属到现场对尸体做辨认时,因为尸身整体毁损程度严重,无法断定。不过,根据家属提供的线索,赵冬诚最近总是戴着一块欧米伽的新款手表,这块表虽然也被烧毁了,不过从残留物的特征上还是能大致辨认出来。另外,在他身边发现了一块玉佩,赵睿说叫什么人龙合体玉佩,是赵冬诚打小佩戴的,辨识度很高。”
林岚诧异地说:“人龙合体玉佩?”
李辉看见林岚这么惊讶,好奇地问:“怎么了?”
林岚道:“赵冬诚同父异母的妹妹赵安琪有一块人凤合体玉佩,我以前见过。”
这个信息极大地勾起了众人的好奇心,大伙儿纷纷道:
“人龙、人凤,该不会是为了表达人中龙凤吧?”
“既然是子女各有一块,那这身份就更加确认无疑了。”
曾启帆道:“刚才提取的时候,我没注意到上面有龙,就是个人的形状,看上去也不太精致。我还奇怪赵冬诚这么有钱,怎么戴这么个东西。”
林岚道:“这种雕刻题材常见于西周或商朝的古玉,龙的图案抽象且朴拙,隔了3000年左右,以现代人的审美来看,觉得图案不精美也很正常。”她又问李辉,“你能把那块玉佩给我看看吗?”
“这有什么问题。”李辉一面说着,一面从物证袋里取了出来,连着物证袋一同递给了林岚,只见袋里放着一块被熏得发黑的物什,上面的花纹依稀可辨。林岚用电筒打着侧光,沿着雕刻线条仔细检视,只见整块玉佩采用的是阴线和镂空相结合的雕刻手法,正面一人肃然而立,头部和两臂分饰三龙,果然是西周时期的人龙合体玉佩。
林岚道:“这块玉的图案不同于赵安琪的那一块,赵安琪的人凤合体玉佩中,人是蹲的姿势,头顶有凤形冠羽,下面的凤凰是站立的姿势。从题材和雕刻手法来看,这块应该是西周时期的,赵安琪那块应该是商代的。这种题材的玉佩,存世完整的不多,怪不得赵睿这么肯定尸体就是他儿子。”
黄勤这下被震到了,他愕然道:“林检察官,你对古玉都这么精通?”
林岚答道:“我姑姑的藏书很丰富,我小时候住在她家,蹭了不少书看,其中有些就是关于考古学和古玩的,我囫囵吞枣地看过一些,略微知道些皮毛。”
曹晓辉笑道:“黄队长,你别听林检察官在那儿谦虚,她有个外号,叫移动的百科全书。”
黄勤哈哈笑道:“这个形容还真贴切。”
曾启帆也打趣道:“我们早就对她带来的意外见怪不怪了。”
林岚笑着打岔:“我是杂而不专,破案靠的还是你们这样的专业人士。”她又转回刚才的话题,“那我猜,温婉尸体的确认也是根据随身物品的特征了。”
曾启帆说:“你猜得很对。温婉尾指上的戒指虽然已经变形,可是拳头的内侧部分避免了高温灼烧,提取后在放大镜下可以看出来是卡地亚的logo,温婉的经纪人也证明这个戒指她最近一直佩戴着。”
林岚问:“有没有提取到死者的手机呢?”
路小艾说:“对哦,手机可是现代都市男女的‘电子身份证’啊!”
曾启帆说:“通过现场勘查,我们并没有发现这两个人的手机,只能根据他们的随身物品初步判断,死者应该是赵冬诚和温婉。当然,回去后我们还要进一步做身源鉴定来进行确认。”
林岚奇道:“两个人的手机同时不见,莫非是凶手带走了?要是这样,那这个凶手应该有一定的反侦查能力了。”
黄勤说:“我们也是这么想的,从现场这些证据综合分析,这个作案的人的确不是一般人。”
大家没有作声,各自思考着。
林岚蹲在尸体旁边,用戴着手套的手在尸体上小心触碰着。
路小艾隔了半步远,不太敢往那儿瞧。
林岚倒是看得挺仔细,她在本子上记道:“尸体呈焦黑样态,四肢踡曲,呈拳斗姿势,表面有明显的皲裂创。男尸的外眼角未形成皱褶,从目前尸表特征来看,极大可能是死后焚尸,后期需重点检查是否具备生活反应。”
林岚起身后,路小艾好奇地凑近看了看,见到本子上的内容吃了一惊,不由得脱口而出:“死后焚尸?难道他们不是被烧死的,而是被人杀害的?”
林岚没有直接回答路小艾的问题,她合起本子道:“目前尚未对尸体解剖,尸检结果也没出来,所以,我也不能确定。不过,死者先被人杀死,然后再被人放火毁尸灭迹的概率很大。”
曹晓晖赞道:“可以啊,岚女侠,发现问题的速度越来越快了,看来江旎这坏丫头当初没少折腾你,法医学基本功挺不错。”
林岚眼前顿时浮现出江旎那张颠倒众生、却一脸坏笑的美丽面孔,她朝曹晓辉耸了耸肩,无奈道:“曹法医,您就别打趣我了,就我这三脚猫的法医学知识,还不够您和江旎姐塞牙缝的。你们先忙,我再四处看看。”
这回,黄勤主动提出陪林岚去看其他的地方,林岚也想多了解一下现场情况,也没有客套。
林岚问:“黄队,现场还有其他伤亡吗?”
“目前没有发现。”
“那调到现场监控了吗?”
“说来也奇怪,整个半山花园监控视频的硬盘都不见了,一点有价值的视频信息都没有留下来。”
“监控的存储介质不翼而飞,保安放假回家。这么多的巧合凑在一处,未免也太反常了,莫非是熟人作案?”
“这个可能性很大。不过,现场的痕迹太乱了,勘查工作难度太大。”
林岚回想着,刚进来的时候,院子里面火势波及不大的地方的确有几处边缘清晰、特征不同的足迹。
“这么多新鲜的足迹,看来昨天这儿来了不少人?”林岚问。
黄勤答道:“根据保洁工王婶的证言,案发当天的下午这儿有个聚会,中途的时候温婉过来了。”
林岚低头喃喃道:“燃烧、高温、高压水枪冲刷,这些都会破坏现场的痕迹;人员进出杂乱,消防员进入房间内救火,这些会让现场的痕迹更加混杂。看来,要想区分出哪些是有价值的痕迹,哪些是干扰性的痕迹,将会是一道费时费脑的难题。”
黄勤赞道:“林检察官,没想到你年纪轻轻,知识结构这么全面,经验也足,可真是不简单。”
路小艾在一旁接道:“那可不,黄队长,咱们林检察官是痕迹专家林远昊的徒弟呢,我听汪叔他们说……”
林岚觉得路小艾这话有些显摆的意思,忙打断了她的话头,接道:“哪里,哪里,黄队您太褒奖我了,我这三脚猫的功夫,和曹工他们这些真正的专家比起来可是差远了。”
路小艾想起林岚临走时再三嘱咐自己到了现场多看少说,切记不可张扬,刚刚一时得意忘形说话忘了分寸,不由得吐了吐舌头。
黄勤很欣赏林岚这种能力强又不外露的个性,说道:“林检察官太谦虚了,涵江市检察院的技术处,那可是在全国都叫得响名号的,不但实验室取得了CNAS认证,林远昊和江旎这些人也都是技术条线一流的专家。正所谓强将手下无弱兵,你的业务能力差不了。”
林岚听他夸技术处,比自己得了夸奖还要高兴,顿时觉得亲切起来,现场的气氛无形间融洽了许多,沟通起来更加顺畅。
林岚详细地问了黄勤目前现场勘查的进度。她一边认真听着,一边在本子上记着,偶尔穿插着问了几个问题。对于之前的勘查工作了解得差不多了,她又在黄勤的带领下,仔仔细细地把每个房间都看了一遍。
林岚走到一扇窗户前面,伸出头去左顾右盼。
路小艾好奇地问:“岚姐,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房屋外墙的建筑结构特征,还有这座房子和周遭建筑的群落关系。”
“看这些能起到什么作用啊?”路小艾有些疑惑不解,她也学着林岚的样子朝窗外张望。
“现查勘查就是要尽可能地将现场所有的细节都顾及到,任何地方都有可能隐藏着真相。”
“细节决定成败!”路小艾双手同时向外递出大拇指,道,“怪不得赵处长让我好好跟岚姐学习,岚姐真棒。”
林岚微微一笑,继续观察着。
这场火灾的确十分惨烈,每个房间都没逃过劫难,破坏得很彻底,很多证据都被大火给湮灭了。林岚又沿着台阶走到一楼的院子,对着铁门上的砍击痕迹观察了很久。她转身问黄勤:“黄队,楼道窗、下水管、防护栏这些攀爬区域有没有提取到指纹或者攀爬痕迹呢?”
黄勤还没有回答,路小艾忍不住问道:“岚姐,门锁被砍坏了,凶手很明显就是从这里破门而入的啊,为什么还要提取攀爬入户的指纹和痕迹呢?”
林岚俯下身子,指着门上的砍痕道:“你们看,这些砍断锁头留下的工具痕迹都分布在门的内侧,这就说明是在出门时砸的锁,而不是在进门时砸的。这些痕迹深浅不一,分布杂乱无章,说明砸锁的人对作案工具的操作并不熟练,导致很多次都砸偏了,砸在了门上。不过,就算是不熟练,砸偏这么多次也不正常。可见当时砸锁的人内心很慌乱,急于出去,所以失了准头。如果是这个人放的火,那就不至于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黄勤敏锐地捕捉到了林岚话中的信息,警觉地问:“你的意思是,砸锁的人不一定是放火的人?”
林岚道:“对,而且他们还不是一伙儿的。”
路小艾惊讶得合不拢嘴,感叹道:“天啊,就从这么几道砍击的痕迹中,居然可以分析出这么多有价值的信息。”
林岚道:“我以前在技术处的时候,林组长告诉我,现场任何的痕迹和物证,都是最忠实的目击者,它们虽然只是无言的证人,可只要是洞悉它们表达方式的解语者,就能倾听到案件的真相。”
“我以前以为现场勘查就是拍拍照,收集一下物证什么的,今天算是刷新我的认识了。”路小艾不无感慨地说。
黄勤依然惦记着林岚之前的那个推论,问道:“这个凶手有没有可能就混在客人里头,等到夜深人静了才出来作案?作案之后准备逃离现场,却发现门被锁了,火势又太猛,所以砸开门?如果是这样,现场应该还是只有一个人。”
林岚道:“如果是这样,有些地方会说不通。如果是宾客作案,他对大门的出口会仔细观察。我记得您说过,到现场后发现主卧室的门是反锁着的。那么,关着的门完全能挡住一阵子火势,不可能立刻封住走道。这个人点火后还能将门反锁,说明当时的情况并不危急,不至于那么慌张地去一楼砸锁。”
黄勤道:“所以,你怀疑他们是分别从不同的房间爬进来的?”
林岚点头道:“这只是初步怀疑,最后还是要看证据。我刚才观察了一下整个建筑的结构,最便于攀爬的就是靠北边的书房以及挨着火源的次卧室。次卧室的外阳台有栏杆,比书房的飘窗更容易攀爬,距离摄像头更远,和书房比起来,次卧室是偷盗者更佳的进入点。”
路小艾问道:“岚姐,消防员也是攀爬进来救火的,他们留下的痕迹也不少,即便提取到攀爬的指纹或者痕迹,也不一定是凶手留下来的啊?”
林岚道:“首先消防员是从书房进来的而非次卧室,痕迹不一定重合。第二,即便都是从书房爬进来的,消防队员留下的痕迹和作案人的痕迹发生重合,我们也可以通过收集消防队员的痕迹特征来进行排除。况且,消防队员是架消防梯进来,和普通的攀爬痕迹有明显区别。”
路小艾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是啊,调出火警人员的名单,找他们录入一下指纹和足印信息就好了。”
林岚说:“贼和凶手恰巧在同一晚从二楼先后攀爬进入半山花园,凶手在主卧杀人放火,贼到一楼去开保险柜,中途发现二楼起火了,仓皇之下准备逃走。可他惧于火势,不敢从来时的通道撤离,这才慌不择路地砸开门锁,从一楼的大门离开。而那个凶手则在放火后从二楼离开,所以两个人并没有碰面。不过,截至目前,这只是一个侦查假说,并不是最后的事实。我们只有收集到足够的证据,才能得出最接近真相的那个结论。而寻找是否存在攀爬痕迹则是弄明白入侵渠道的一个路径。”
黄勤觉得林岚思路开阔,提出的想法也有可操作性,当即表态道:“你的建议很有价值,我马上让他们加大勘查力度。”
黄勤提出要求后,现场勘查人员提着勘查灯,从次卧室开始查找攀爬痕迹。
一番细致的搜寻后,李辉叫了起来:“快来看,这里有发现。”大家聚到跟前,顺着勘查灯的方向,发现次卧外阳台的栏杆上真的有指纹,指纹的方向朝着房间,可见是进入时留下来的。
李辉把勘查灯递给林岚,自己则举起相机从好几个角度拍下了照片。
曾启帆忙从工具箱子里拿出磁性刷、胶带和磁性粉准备提取指纹,然后从裤兜里拿出半盒香烟和打火机,把里面的锡纸取了出来,将磁性粉拿过来倒在锡纸上。
路小艾小声问林岚:“岚姐,他这是要干什么啊?”
“这是将磁性粉加热刷显指纹的方法,一般用于提取先天条件较弱的指纹和印记。我以前在技术处参加培训时听一位老专家说过,但是据说对刷显手法要求挺高,我还没尝试过。”
李辉朝林岚竖起大拇指道:“识货。”
路小艾觉得有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曾启帆用打火机将锡纸加热了几秒钟,然后拿过磁性刷,快速在指纹部位顺着纹路刷显,不一会儿,一枚清晰的指纹显现了出来。
李辉高兴地嚷:“有了。”然后他麻溜儿地拿起挂在胸前的相机拍照固定了下来。
李辉把胶带递给曾启帆,曾启帆小心翼翼地将胶带覆盖在指纹上,再用物证镊完整地提取了下来,交给李辉放进物证袋里封存了起来。两个人配合默契,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一般,很是流畅。
林岚问曾启帆:“书房那边有没有发现?”
曾启帆摇了摇头。
路小艾见林岚站在一旁发呆,轻轻推了她一下,问道:“岚姐,怎么了?”
“我在想,要弄明白另外的人是怎么进来的,看来得费一番周折了。”
作案的究竟几个人,书房的痕迹是根本不存在还是被破坏了,真相究竟如何,现有的证据的确得不出唯一的结论。
勘查完现场,大家分头去忙自己的任务。
林岚回去后向王处长汇报了提前介入的情况,王处长听完后叮嘱道:“小林,这起案件被害人的身份特殊,容易引起外界的关注。刚才新闻处向我反映,目前舆情总的来说不太稳定,网络上有很多猜测。这起案件的影响很大,你要引起高度重视。”
林岚点了点头,说道:“您放心,后期我会随时跟进的,有什么情况都会第一时间向您和赵处长汇报。”
王处长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死者身份被传出后,线上和线下的媒体争先恐后地进行了一轮又一轮的报道,掀起了热议。
在社会各界关注下,司法机关的办案压力非同一般。
警方将阳台上提取到的指纹在指纹库里进行比对,最后锁定了一名惯偷,名叫刘栋,很快将其抓获。
经过讯问,刘栋承认案发当晚的确到赵冬诚家中盗窃,从保险柜里偷了一些现金和金条,不过却否认自己参与纵火林岚推测实施盗窃和纵火的并非同一人得到了证实。根据刘栋的供述,警方查找到了销赃的金条,经过评估,整体盗窃金额达到了200万元,案件迅速移送到涵江市人民检察院审查起诉。
案管将案卷材料移交到公诉处后,王处长拿起桌上的座机,拨通了林岚办公室的电话。
接电话的是路小艾。
“小艾,你让林岚到我办公室来一下,我有任务要交给她。”
路小艾放下听筒对坐在对面的林岚说:“岚姐,老大召唤,说有任务。”
林岚赶紧停下手里的活儿过去了。
林岚一进门,就看到王处长桌上摆着一摞卷宗,王处长用手指了指,开门见山地说:“嫌疑人叫刘栋,就是纵火案现场的那个贼,因为他否认参与纵火,只承认进屋偷东西,所以公安那边只移送了盗窃罪一个罪名,你把案子拿去仔细看看。”
林岚干干脆脆地答应了,抱起卷宗就走。
看着林岚的背影,王建波的心情很不错。这一批一批的年轻人,就像那田里一茬儿一茬儿的麦苗一样,只要给他们合适的土壤和养分,就能茁壮成长。
林岚捧着一摞卷宗回到办公室,路小艾接了过来放到桌上。
“王处长给的任务就是这个啊?”
她好奇地翻了翻。
“噫,这不就是咱们提前介入的那个案子吗?这么快就过来了。当时你就推测有两个人,一个谋财一个害命。眼下这个人是以盗窃罪起诉的,那就是谋财的那个咯。”
“正解。咱俩做个分工,我阅卷你摘录。”
“OK,没问题。”
两个人分工协作,时间一会儿就过去了。路小艾准备叫林岚去食堂吃饭的时候,发现她正对着摊开的卷宗发呆。
“岚姐,你怎么了?”
“我觉得有些不对劲。”林岚慢慢抬起头看着路小艾,目光却有些游离。
“怎么了?”
林岚翻到鉴定那一页。
“根据物证鉴定,窗帘和席梦思上均提取到了汽油残留物的成分,说明纵火者是把汽油泼到窗帘和床上再引爆点火的,一旦点着,火势是非常猛烈的。可是为什么会有爆炸的迹象,目前不能确定,因为现场没有提取到任何硫磺类的爆炸残留物。最让我不理解的是,地面提取的窗帘残片附着物上检出了橡胶成分,而且这种含着橡胶成分的残留物还不只一处,席梦思侧面也附着了一些,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路小艾问:“那就是说,迄今为止,依然没有查明爆炸原因咯?”
林岚没有直接回答路小艾的问题,而是接着说道:“根据刘栋的供述,他是从次卧室攀爬进去的,那时候房间没有起火,他在一楼行窃的过程中,突然就听到一声巨响,像是爆炸的声音。他从一楼出去看,一股浓烟从主卧室涌出来。他吓得没敢上二楼,就从一楼砸门跑了。”
路小艾兴奋道:“岚姐,这说明你之前的判断是正确的。刘栋的目的是行窃,而不是纵火,所以他选择的是距离起火点较近的次卧室而非相对安全的书房,火势逼迫他改变了逃跑的通道,匆忙砸锁从一楼离开,这不都对上了么?”
她看到林岚依然一副疑惑不解的神情,奇怪地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都在一栋房子里,行凶的人又是泼汽油,又是引爆的,还要逃离现场,刘栋怎么在爆炸之前什么都没听到?之后什么人也没看到?这太奇怪了。”
路小艾问:“岚姐,我记得你说过,那个门是软包的,隔音很好,听不到声音应该也算正常吧。”
林岚摇了摇头:“你还记得吗?勘查现场那天,我们发现,凶手纵火之后不可能还待在主卧室里面,他反锁房门离开,刘栋不可能发现不了。”
“会不会是刘栋在撒谎?他其实看到或者听到了什么,但是他故意不说?”
“不知道。眼下存在这么多疑问,我要马上去提审刘栋。”
从事案件审查工作的时间越久,林岚越喜欢凡事亲力亲为。她看别人做的笔录,总觉得像是隔着一层纱,只有和嫌疑人面对面交锋,才能通过他们的表情、动作、语言获得最直观的感受,做出最准确的判断。
审讯室里,刘栋看见穿着检察制服的两个女孩子这么年轻,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管教民警把刘栋铐在审讯椅上,路小艾摁了一下同录机的按钮,机器开始工作。
林岚打量了一下刘栋,30多岁的年纪,面色泛黄,眼窝凹陷泛青,一看就是常年熬夜留下的后遗症。林岚来之前仔细看了刘栋的基本信息和经历,这刘栋是个惯偷,曾经在集市上做了几年小买卖,像这种经历了最底层江湖的人,和三教九流都打过交道,处世最是油滑,一双眼惯会察言观色,看人打发。
林岚刚要开口问话,刘栋就嬉皮笑脸地开始提要求。
“两位美女检察官,带烟了吗?我关在这儿,好久没闻到烟味了。”
路小艾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
“什么美女不美女的,少套近乎。没烟,你见过女检察官抽烟的吗?”
刘栋撇了撇嘴,咕哝道:“不抽烟不知道带一包来啊,你们俩是新手吧?怪不得一点都不上道。”
路小艾红了脸,站起来指着刘栋生气地说:“你胡说什么呢?我跟你说,你……你给我老实点。”
林岚拍了拍路小艾,示意她坐下来。
林岚以前跟着涂敏、老汪、付海洋提审的时候,学到了不少审讯经验,为了这次的提审,她也做了不少的功课。她没理会刘栋的挑衅,在她看来,刘栋做出这副样子,并不意味着他真的对自己即将遭受的处罚毫不在意,佯装不在乎有时候就是嫌疑人自我防御的外壳,掀开这层壳,内里其实脆弱得不堪一击。
“我是你案件的公诉人,今天要向你核实一下案件的事实和经过,希望你如实回答。”林岚说明了来意。
刘栋一副毫无兴趣的样子:“你们所谓的公诉人讯问,只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说着,他指了指林岚旁边放着的一摞卷宗,语气轻慢地说,“我说的,公安不都记在那里面了。你照着写一遍,我在上面签个名字不就结了。”
林岚不动声色地瞅了刘栋一眼,问道:“你的右手受过伤?”
刘栋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右手:“以前和人打架留下了后遗症。”
勘查现场的时候,林岚仅凭保险柜的撬痕就判断出作案人的右手力量虚浮,估计是有伤或者残疾,现在看来的确如此。
林岚拿起一张纸念道:“刘栋,老家四川,初中文化程度,今年33岁,18岁开始就因为盗窃罪三次入狱服刑,最后一次释放的时候26岁。后来开了一个乐山烧烤摊,接着结了婚,妻子是你老家一个镇子的青梅竹马。你们婚后育有一女,名叫刘小萌,今年5岁。妻子以前是包装厂的临时工,下岗后和你一起经营烧烤摊。在你结婚之后,你再也没有偷过东西,直到这次偷了一回大的。”
念到这里,林岚放下纸,目光直视刘栋,问道:“以上是你的身份信息和经历,对吗?”
刘栋的表情随着林岚念的这些信息,变得越来越沉重。这纸上的内容不多,却高度概括了他人生里的那些试图忘记的耻辱,倍觉珍惜的美好,努力挣扎的曾经。如今,这些被赤裸裸地摊开来,连同撕开的,还有他脸上强撑着的毫不在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揭开隐私后的羞怒。
刘栋冷笑一声,挖苦道:“我说这位检察官,你审讯就审讯,你把我个人情况摸这么清楚干什么?难不成你想写小说啊?”
林岚并不生气,刘栋的反应完全在她的预料之中,她把这张寥寥数语就书写了刘栋半生经历的纸拿起来,翻过来摊在刘栋面前。
“我只是好奇,一个7年都不再偷盗,已经改过自新,靠着自己的双手撑起一个幸福小家庭的男人,究竟是有什么苦衷,会逼得他丢开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铤而走险,重操旧业的?”
刘栋万万没有料到林岚会这么问,自己这样一个劣迹斑斑的人,只有青梅竹马的妻子没有嫌弃自己,以与家人决裂的方式和自己组成家庭,同在这座城市的底层漂泊、打拼。这么多年了,在旁人的眼中,自己就是社会渣滓,再犯了事儿,无非骂一句“狗改不了吃屎”!哪里有人会关心自己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可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检察官,她却看到了自己曾经的努力,觉得自己有苦衷,还问自己为什么。刘栋忽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林岚看着刘栋低头不语,也不催促。
审讯室里面一片寂静。
过了好一会儿,刘栋抬起了头。他眼圈有些发红,却不愿意在两个年轻姑娘面前暴露出自己的脆弱和困窘。他努力克制住自己内心的波动,艰难地说:“我的女儿萌萌去年年底查出患了白血病,今年我们已经承担不起她的医药费了,没钱治疗就得停。前段时间在医院里,孩子一睡着,我老婆就偷偷地哭,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家垮了,我是个男人,我得想办法。”
林岚对这个答案有些意外,面前这个男人,此时散发出的痛苦和无奈让她的心情也为之一沉。这种小本生意的家庭,最怕的就是摊上这种大病,高昂的医药费轻而易举就会将一家人拖垮。
路小艾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顿时有些懊悔自己刚才对刘栋的态度不友好。她悄悄退了出去,在隔壁审讯室找了个提审的男同志借了半包烟,一个火机,返回来递了一支给刘栋。
刘栋接过路小艾从铁窗里递进来的烟,含在嘴里,路小艾隔着铁窗帮他点燃了,他说了句谢谢,大口大口地吸着,仿佛溺水之人骤然离水时对空气的贪婪。
一支烟很快见了底,刘栋把烟头扔在地上,用鞋尖碾熄。他的表情突然出现一丝裂缝,整个人松垮了下来,用手捂着眼睛,哭了起来。
林岚和路小艾相视一眼,动了恻隐之心,静静地等着刘栋宣泄。
哭了一会儿,刘栋的情绪渐渐平静了,他的手被铐住了,没法移动,就低下头去,在衣袖上蹭了蹭眼泪和鼻涕,吸了吸鼻子。
“检察官,你们今天想问什么,我如实讲。”
林岚递给他一张纸巾,问道:“你为什么选择去赵冬诚家里行窃?为什么正好是火灾发生的那一天?”
刘栋用纸巾擤了一下鼻子,开始回答。
“半山花园里面住着大富大贵的人家,这在涵江市不是什么秘密。我冒充收垃圾的,去那里踩过几次点,发现那房子虽然大,却不是每天都有人住。有个年轻的公子哥儿有时候会开车过去,我听见有人喊他小赵总。山上有保洁员,也有保安巡逻。我猜想那房子里面应该有不少值钱的东西,但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去,也不容易。就在我犹豫究竟要不要动手的时候,有一天,在下山的地方碰到了一个20多岁的帅小伙,看他的穿着打扮,应该也是个有钱人。他拦住了我,问我是不是道上的。我以为被发现了,就想跑,可他一把扯住我,让我不要慌,说他只是想打听点事儿,如果是想坏我的事儿,直接报警或者通知山上的保安就是了,没必要拦着我。他还塞给我一沓钱,我一看差不多有两千块钱,再想想他说的也有道理。就答应了。我们下山后,他告诉我,山上住着的公子哥儿叫赵冬诚,是涵江市首富赵睿的独子,非常有钱。房间一楼的保险柜里面有份重要的文件,这个帅小伙儿让我把它偷出来,说拿到文件后他会给我10万元作为酬劳。他还对我说,这房子里有的是钱,他只要文件,保险柜和房子里面无论有什么都归我。”
这个说法林岚在卷宗中并没有看到,刘栋此时细细道来,林岚心里明白,今天的供述会有突破。此时既不能毛毛躁躁地问嫌疑人为什么说的与之前的不一样,也不能错过引导嫌疑人尽可能全面供述的良机。
“他让你偷的是个什么文件?”林岚快速捋了捋思路后问道。
“说是个什么标书,我后来偷到手的时候看了一眼,封面上写的是‘浩龙湾度假村工程投标书’。”
“他为什么对房间里面的情况这么熟悉?”
刘栋一经提醒立即想起来:“哦,对了,他给了我一张建筑图,上面对半山花园房间的布局标注得一清二楚,他还告诉我,一定不要从主卧室进去,里面住着人,让我从旁边的次卧室爬进去。”
“你当时答应了?”
“答应了。我想反正是要去赵冬诚家里偷东西的,多偷这一样也不算多,更何况我急需钱,就答应了。我怕他诓我,就提出让他先付一半定金,这人倒也爽快,当时就付给了我5万元定金。他嘱咐我22日的晚上去,说那天这房子里面要请客,让我等客人散了再找机会进去,人多现场就乱,这样事后就不容易被人发现我进去的痕迹。”
“这些都是那个人告诉你的?”
“是的,我和他交谈时,觉得他比我更像老手,对赵冬诚家里的情况也熟悉。我当时心里还嘀咕,他怎么不自己去。后来我猜想他可能是赵冬诚家的熟人,所以不方便亲自动手。不然以他的表现来看,他对这一行太了解了。”
“你照他说的做了?”
“是的。”
刘栋点了点头,陷入了回忆。
“22日晚上,我按事先计划好的,等赵冬诚家里的客人散了之后,在外面守到了晚上十二点多,看到他家的灯全熄了,我才从主卧室隔壁的次卧室翻窗进去。进去后,我按那个小伙子告诉我的,果然在一楼储藏室的壁柜里找到了保险柜。我用撬杠和钢条把柜门撬开后,看到里面有好多金条和现金,我当时正缺钱,就把这些也塞进背包里。我又翻出了几份文件,正在看哪一份是标书,忽然听到砰的一声响,我吓得把文件散了一地。我出去一看,只见二楼靠楼梯的那个房间有浓烟冒了出来,一看就是起火了,而且火势很猛。我慌慌张张地往外跑。可等我再出来一看,火已经烧起来了,把二楼的出口都封死了。我不敢从原路返回,就在一楼找出口,最后是砸锁跑出来的。”
这后面的一番供述倒是和现场的细节严丝合缝。林岚问道:“从你进去到离开这段时间,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刘栋说:“除了那声爆炸声,屋里完全一点动静都没有,屋子里静到可以听到我自己的呼吸,火势起来的时候我也没有听到呼救声。我守在外面的时候,最后熄灯的就是这间房,说明房里是有人的。我在外面等了一个多小时,再没看到亮灯,约莫着房间里面的人都睡熟了,才从侧面的次卧室翻进去。我经过这间房的时候,还特意去拉了一下门把手,发现这房门已经反锁了。”
林岚对刘栋的说法大为意外。
“你的意思是,失火之前门就反锁着?”
“是啊。”
“你能确定吗?会不会是你记错了?”林岚疑惑地问。
刘栋想了想,肯定地道:“没记错,那天晚上的事儿,我事后翻来覆去想过好多遍,保准没错。”
林岚虽然有些意外,还是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刘栋问道:“我能再拿一支烟吗?”
路小艾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再次递了过去,帮他点燃。
刘栋深深地吸了一口,动作不再像刚才那么迫不及待。
他接着道:“有件事儿后来我一直想不通,即便点火的时候没有动静,可是那人是怎么离开的呢?他如果从大门离开,是必须经过储藏室的,我怎么可能一点察觉都没有?最奇怪的是,当我发现失火了,二楼已经没有出口了,所以我只能从一楼出去,当时院子里面的铁门是锁住的,那么这个人又是怎么离开的呢?”
林岚一直困惑的也是同样的问题,所以,她让刘栋更加仔细地把当时的情形回忆一番,防止有任何疏漏。
刘栋反复地搜索着残存的记忆,却一无所获,他无奈地说:“当时发现起火了,紧接着我就逃走,我整个人都慌慌张张的,可能错过了什么。”
“那你再回忆一下逃跑的细节。”
“我在院子里看见了一个整篱剪,顺手就用来砸开门锁。后来担心被人发现后抓我,我就把整篱剪带在身上当武器。”
林岚脑中霎时闪过一个念头,追问道:“屋子里面安静,那外面呢,外面也没有动静?”
刘栋倒吸一口气,猛然坐直了。
“我想起来了,我去拿整篱剪的时候,好像听到了汽车的引擎声。”
“引擎声?那你看到车没有?”
“等我砸开锁,就穿小路回去了,什么车,什么人也没看到。”
“那,你后来找到那个要标书的男子了吗?”
“自从发生了变故,我再也没有那人的任何消息。”
林岚问:“你被年轻男子指使偷标书的事儿在公安局的时候怎么没有说,只承认是进屋偷值钱的东西?”
刘栋的表情有些不自然道:“我一直怀疑这个男人和放火的事情有关系,生怕说出来,怀疑我和放火的人是同伙,这场火死了两个人,可是要掉脑袋的,所以我就没有说。”
“那你今天为什么愿意说了?”
“我觉得你们不会冤枉我,我相信你们。”
林岚提审了刘栋,越发感觉这案子复杂,其中另有隐情。
刘栋逃离现场时听到了引擎声,现场应该另有人在。可这驾车的会是谁?和那名神秘男子之间有没有关系?他们会不会就是作案的凶手,纵火之后又是如何离开的主卧室?千头万绪,一时间无从求证。
林岚向赵云蕾汇报后,主动联系了黄勤,把讯问笔录的复印件也交了过去。
黄勤看了林岚送来的笔录,颇有些意外。他们在讯问的时候,刘栋没有提到这名男子,更没有说出现场听到汽车引擎声这样一个关键细节。这么重要的事实,最后却是被这么年轻的检察官问出来的,他在佩服之余也有些汗颜。
黄勤看完笔录后,把火灾专案组的人员组织起来开了个简短的会议,并把这份笔录进行了传阅。
黄勤不高兴地说道:“看到没有,这可是人家检察院的小姑娘问出来的,这么重要的情节,你们这些所谓的讯问能手一个都没问出来,丢不丢人?关键还在于有没有用心,用心知道吗?!”
负责讯问的赵刚和李云鹏面面相觑。宋明在一旁打圆场:“黄队,这案子太复杂,兄弟们真的是没敢懈怠。”
黄勤也知道大家这段时间是真累,赵刚和李云鹏作为专班主力,更是快一个月都没回家了,天天在局里加班,眼睛熬得通红。黄勤忍了忍,没再继续发火。
“我也知道大伙儿最近辛苦了,尤其是小赵和云鹏,人都熬脱相了。老宋血压高,也一直坚守在这里,这些我都知道。不过,如果工作质量达不到,这段时间就白白辛苦了。所以,接下来我们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力求案件顺利推进。”
赵刚和李云鹏见黄勤主动给他们台阶下,面露感激。
黄勤开始布置接下来的侦查工作。
“即便半山花园的监控无法调取了,可是火灾前后段出现在玉清山附近的车辆,必须进行一次大排查,一辆都不能放过。李云鹏,这一块儿你来负责,时间那么晚了,经过玉清山的车辆应该不多,一旦锁定可疑车辆,就是一个重要的突破点。赵刚,你从参与项目竞标的公司入手,查一下指使刘栋的这个年轻男子的身份。你们分头行动,查到证据后即刻汇总。记住,这次一定要细细排查,举一反三,不要有一丝疏漏。”
大家铆足了劲儿要把面子给挣回来,所以积极性格外的高。
火灾的始作俑者虽未抓到,可是刘栋入室盗窃确实是板上钉钉,根据《刑诉法》的规定,公诉人要就已经查清的事实先起诉。
林岚将案件提交检察官联席会研究讨论后,将刘栋入室盗窃一案起诉到了涵江市中级人民法院。
案子结了,心愿却未了结。
刘栋家的遭遇实在令人同情,林岚一番打听后,得知刘栋的女儿刘小萌在中心医院住院,于是拜托江旎去医院了解刘小萌的治疗情况。江旎的同学贺伟是中心医院心血管科的医师,是个热心人,一口答应了下来。
江旎下班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家,逯超群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两张音乐会的票。
“今天晚上江港路音乐厅有爱乐乐团的交响乐演奏,能赏脸一块儿去吗?我这儿可有两张票。”
江旎拿过票看了看,说道:“哟,这还是第一排靠中间的VIP席位,厉害呀。”
逯超群谄媚地笑道:“陪女神听音乐,位置差了,怎么拿得出手?”
江旎圆睁双眸,故作惊讶道:“原来是和你去呀,我还以为是给我和林岚的呢。”逯超群左手捂住胸口,右手五指齐张,比画出一副万箭穿心的模样,哀号道:“女神,林岚那丫头只对有兴趣好不好,你怎能如此蹂躏我这一颗虔诚邀约之心啊。”
江旎笑道:“要不要这么夸张,再说了,林岚人不在这儿你还挤兑她,不够厚道啊。”
逯超群赶紧换上一副讨好的笑容道:“不挤兑、不挤兑,晚上赏个脸,行不?”
江旎刚要开口,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刚一接通,手机那头传来贺伟的声音:“江旎,我联系上刘小萌的主治医生了,他叫薛楚峰,我听他说刘小萌目前配型失败,产生移植后免疫排异,情况不乐观。”“是吗?这么严重?贺伟,能不能想办法帮我安排和薛楚峰见个面,我的一个同事非常关心刘小萌的病情。”贺伟道:“今晚就可以啊,薛楚峰今天晚上值班,你和你的同事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当面问他。”
江旎一听,非常高兴,答应着挂了电话。
她看见逯超群还在旁边,双手一摊,道:“今晚不行了,我要陪林岚去趟医院,你只能找别人去共赏这高大上的音乐会了。”
逯超群还想再劝一劝,却见江旎拿起手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只得闭嘴。林岚接到江旎的电话,得知今晚就能和刘小萌的主治医生见面,满口答应马上来找江旎。
逯超群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知道今晚是没戏了,只得悻然离开。
当林岚和江旎赶到中心医院的时候,薛楚峰刚查完房,正在电脑上输入查房记录。江旎向他打了声招呼,简单表明身份,说明来意,大大方方地坐在薛楚峰对面。
薛楚峰下午就听贺伟说了,检察院的同志想了解一下刘小萌的病情,所以他详细地把刘小萌的治疗方案和实时进展介绍了一遍。
刘小萌上次配型之后,效果并不理想,再加上刘栋被抓,赃款被公安机关扣押,目前刘小萌的医药费难以为继。李春兰为女儿医药费的事儿急得团团转,本来是想通过网络募捐去解决医药费的问题,可是刘栋因为盗窃被抓的消息被人在论坛上贴了出来。温婉的不少粉丝在网络上大呼刘栋和温婉之死脱不了干系,刘栋的家人利用老百姓的同情心帮助犯罪分子,一时间舆论鼎沸,捐款的事情就凉了。这样一来,李春兰的经济状况更是雪上加霜。
林岚提出想看一眼刘小萌,薛楚峰把林岚和江旎带到病房外面,让她们在隔离区外面透过玻璃窗看了看。病房里都是白血病儿童,林岚看见那些孩子清一色的苍白、瘦弱,薛楚峰指着其中一个光着头,弱不禁风的小姑娘说:“这就是刘小萌,旁边是她妈妈李春兰。”
小姑娘瘦得脱了形,病号服松垮垮地穿在身上,此时靠在病床上,有气无力的,显得非常可怜。李春兰在一旁偷偷抹泪,满脸的绝望。
薛楚峰说:“这些患儿不能与外界过多接触,因为他们抵抗力太弱,任何一次感染,对于他们来说都是致命的,很容易引起其他器官的衰竭。”
林岚看着刘小萌和其他的患儿,本该活蹦乱跳的年龄,却被圈在病房里,病恹恹的没有生气,不光他们的亲人看着难过,自己作为局外人,也觉得心酸。
回去的路上,林岚对江旎说:“江旎姐,这些孩子太可怜了,治疗费用对他们的家庭来说也是一个沉重的负担,我觉得社会应该对这些家庭和孩子们多关心,多帮助,帮他们挺过来。”
江旎说:“其实,很多爱心人士设立了基金会,医院也有照顾,只不过,离患者需求还有一定的差距,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解决的。”
林岚半天没有说话。她低着头走了好久,才说:“江旎姐,你明天帮我找薛楚峰要一下刘小萌网上捐款的账户吧,我也想捐点钱。”
江旎挽起林岚的胳膊,说:“你呀,就是个喜欢管闲事的主儿,我要是不帮你,你心里肯定放不下,与其让你到处打听,还不如我帮你去找薛楚峰要。不过我可提醒你,公诉人和案件当事人要避嫌,你别给自己招来麻烦,好心办坏事。”
林岚感激地看了江旎一眼,说:“江旎姐,你放心,我匿名捐款,不会惹麻烦的。”
第二天中午,林岚专门骑车出去了一趟,在ATM机上将两万块钱取了出来,又赶去邮局给捐款账户汇款。邮局的工作人员说,汇款必须实名,不能匿名,林岚没有办法,打电话让路小艾带着身份证来邮局一趟。
路小艾赶到邮局后好奇地问:“岚姐,你这是给谁汇款,还不能用自己的身份证啊?”
林岚把路小艾拉到一旁,小声说:“我汇给刘栋女儿治病用的。将来起诉书上有我的名字呢,我不想让刘栋和他家里人知道我捐过钱。”
路小艾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可她看到汇款单上面的金额,吓了一跳,说:“你怎么捐这么多,你工资也没多少啊。”
林岚说:“昨天我去医院了,医生说刘小萌的情况很危险,而且他们的住院账户上已经没多少钱了。”
路小艾不再说什么,她默默地拿过汇款单,郑重地填上了自己的名字和身份证号。
林岚下午接到黄勤的电话,听到了一个好消息。
警方对火灾时段案发地附近车辆的排查工作有了重大收获。
一名流浪汉在案发凌晨2时许,看到一辆红色的跑车在玉清山脚下出现过,驾车的是一个有着波浪长发的女子,穿着红色外套,半夜戴着墨镜,开车的速度也极快。流浪汉出于好奇特别留意了,不但记下了车的特征,还记下了车牌号的尾数是658。根据流浪汉的描述,警方调取了监控和车辆登记信息,确定这辆车就是赵冬诚曾经送给温婉的那辆红色法拉利。
既然车是温婉的,DNA检测后确定死者也是温婉,那么火起之后,驾驶法拉利离开现场的女子又是谁呢?
黄勤派李云鹏去找温婉的经纪人合子了解车的去向。
合子对李云鹏他们说,在温婉出事前的一段时间,她都没有看到温婉开那辆车,案发当天温婉去半山花园的时候,还是她开车送的。合子一直以为温婉的车停在车库里面。因为温婉的死太意外,大家都沉浸在悲痛中,还有一些合同善后的工作要处理,还没顾得上清点温婉的遗产。
李云鹏问:“她自己有车,为什么还找你借车?”
“我当时也问了她,她说派对上有很多熟人,不想开法拉利,因为大家都知道这车是赵冬诚送给她的,赵冬诚在外面劈腿,她怕别人说闲话,这时候了还用变心人的东西。”
“她那天可是去的赵冬诚的聚会,去了不是更招人闲话?”
合子有些恼恨道:“她就是这样,总是一意孤行。我一开始就劝她不要和赵冬诚那样的花心大少谈恋爱,我告诉她,现在事业刚刚步入正轨,演艺圈的竞争又很激烈,演员的流量和关注度其实很脆弱,谈恋爱会掉粉,有了污点会被封杀,劝她洁身自好,远离是非。可她就是听不进去,还是一心想要嫁入豪门。”
“你有温婉家车库的钥匙吗?”
“我没有,但是她妈妈肯定有,我可以帮你们去联系。”
合子联系到了温婉的妈妈,协同警方一起打开车库,里面果然空无一物,那辆法拉利早已不在车库中。
李云鹏回去汇报了工作进展,黄勤认为温婉的车是一条重要的线索,要李云鹏查找车辆的下落。
刘栋在看守所打饭的时候被人塞了一张纸条和一个绒毛玩具上的领结,看完后,他脸色变得煞白,悄悄将纸条嚼碎了吞下。
开庭那天,法院考虑到案件的社会关注度太高,申请旁听的人数太多,安排在上午9时,在涵江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号法庭公开开庭审理。
赵云蕾和汪海彬坐在旁听席上,放眼望去,乌泱泱一片人头。尽管考虑到舆情,限制了旁听的人数,旁听席上还是座无虚席。
从刘栋被带上法庭的那一刻,林岚敏锐地感觉到他情绪有些反常。这种感觉在她看到刘栋躲闪的目光时,越发强烈。
在林岚宣读起诉书的过程中,刘栋始终低着头,谁也看不清他面部的表情。
当审判长例行讯问刘栋,对于起诉书指控的事实有无异议时,刘栋闭上眼,陷入了沉默。
审判长刚要出言催促。
刘栋突然抬起头,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道:“不属实。”
短短三字刚刚落地,林岚心中已是翻滚了几个来回,当庭翻供,看来一场风暴即将来袭。
审判长问:“哪些指控不属实?”
刘栋道:“起诉书的指控有重大遗漏,我不仅盗窃了赵冬诚家里的财物,还杀死了他和温婉,放火毁尸灭迹。”
刘栋的话音刚落,整个法庭如同一锅沸油中倒进了一瓢冰水,哗的一下炸锅了。
审判长接连敲击了几下法槌,现场都没有安静下来。有的人甚至拿出手机,想拍下这劲爆的瞬间。直到法警全部出动,前来维持法庭秩序,现场才慢慢安静下来。
赵云蕾和汪海彬一脸的不可思议,毕竟,这惊天的反转是谁也没有料到的。赵云蕾甚至在那一瞬间格外后悔,她觉得自己不该把这个案子交给林岚独自办理,这种突变,纵观自己的职业生涯也不曾遇见,年纪轻轻的林岚又能如何应对?
审判长道:“下面由公诉人讯问被告人。”
林岚平息了一下情绪,问道:“被告人刘栋,今天是法庭对你涉嫌盗窃一案进行审理,希望你如实地回答,不要故意欺瞒。”
刘栋根本不看林岚,目光直视前方,僵硬地答道:“我说的都是实话。”
林岚问:“你刚才在法庭上说是你杀了赵冬诚和温婉,还放火毁尸灭迹。可是公安机关的办案人员对你进行讯问的过程中,你对此只字未提,上次我提审你的时候,你也并未说过。这些,你如何解释?”
刘栋嘴角抿得紧紧的,双手握拳,整个人都有些颤抖,目光回到了地面,然后又缓缓抬头,木然地看着前方不知何处。他沉默了一会儿,答道:“录口供的时候我就说了人是我杀的,可检察官让我撒谎!”
法庭再次哗然。
“检察官教被告人撒谎?不会吧?”
“帮被告人隐瞒罪名有什么好处?发现新的犯罪事实不是大功一件吗?这个被告人是在污蔑吧?”
路小艾被刘栋今天反常的表现惊呆了。
这个为了患病的女儿在提审室里痛哭流涕的男人,这个口口声声保证会配合检察机关弄清真相的刘栋,和眼下在法庭上颠倒黑白诬陷林岚的被告人刘栋真的是同一个人吗?路小艾怎么也弄不明白,人心为什么如此复杂。
由于刘栋家里经济困难,并没有委托律师,所以他的辩护人何超是法庭指派的法律援助律师。何超此时坐在辩护席上,有种被愚弄的感觉。辩护人的天职是帮被告人辩护,让他得以从轻处罚或者无罪释放。可自己的这位当事人却意图为自己加重处罚,并且事先一点风都没有透出来。这叫什么事儿!
审判长李炳泉急于稳定已然失控的庭审局面。
他问刘栋:“你说公诉人让你故意隐瞒杀人和放火的事实,这是对公诉人审讯行为不合法的指控。如果你说了谎话,是要承担相应的法律后果的,你清楚吗?”
“我没有说谎。”刘栋声音高亢却依旧空洞。
他用手指向林岚,随即目光却瞥向一边,生硬地说道:“这个公诉人以前就和我认识,因为同情我的遭遇,劝我不要承认杀人,还答应要替我隐瞒真相。”
这个说法太荒谬了,别说审判长了,旁听席上的人大多也不信。
审判长李炳泉道:“你说公诉人与你以前就认识,谁能证明?”
刘栋道:“我的老婆能够证明。另外,她还在我女儿治病期间,通过她助手路小艾的账户汇款了两万元到我老婆的账户上,不信,你们可以去调查。”
这一下,整个法庭彻底沸腾了,连李炳泉都满脸不可思议地看了林岚和路小艾一眼。
路小艾觉得手脚冰凉,嘴唇都有些发白。
旁人看到她这个样子,越发觉得刘栋的说法并非空穴来风。
刘栋的辩护人何超举手发言。审判长予以允许。
“审判长,被告人的说法如果查明属实,那么公诉人与本案有利害关系,按照法律的规定,我有权申请公诉人回避。”
李炳泉侧头与两位审判员小声商议,随后宣布道:“根据《刑诉法》第三十条的规定,检察人员的回避应当由检察长决定,鉴于被告人的说法属实需要时间调查核实,合议庭经过合意,决定休庭,开庭时间另行通知。”
法槌落下,一切已成定局。
林岚心下一片茫然,她抬头一瞥,只见刘栋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歉意,只是一瞬间,他又恢复了之前的空洞与麻木,像行尸走肉一样,在法警的带领下退出了法庭。
刘栋当庭自供杀死两人,还口口声声说是公诉人要自己故意隐瞒,这个消息一时间如同插上了翅膀,飞遍了涵江市的大街小巷,网络上的舆论一波高过一波。死者的家属赵睿更是通过高层领导表示了强烈抗议,要求涵江市人民检察院更换并惩治案件的承办人。
涵江市人民检察院纪检组通过调查,林岚的确通过路小艾往刘栋的妻子李春兰的账户上汇了两万元。倒霉的是,林岚提审那天的录像出了故障,只有图像没有声音,所以没法证明她和刘栋到底说了什么。路小艾虽然愿意帮林岚证明,可是她一来是林岚的书记员,二来汇款的账户用的本来就是她的,她自己都撇不清嫌疑,证词自然就打了折扣。纪检组通过讨论决定,让林岚暂停手中的工作,接受纪检组的约谈。
凭空一口锅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扣在林岚头上了。虽然公诉处的同事们都知道林岚不可能帮刘栋掩饰罪行,可是刘栋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口咬定,舆论又在这几天持续发酵,大家一时间也无法可想,只能私下里替林岚抱屈。
赵云蕾听说林岚被调查了,感觉血液轰地直冲脑门,她冲进了郑明德检察长的办公室。郑明德看到满脸焦急的赵云蕾时,猜到她一准儿是为林岚的事情来讨说法的。郑明德示意赵云蕾坐下,赵云蕾还没落座就急忙开始为林岚抱屈。
“郑检,为什么要让纪检组对林岚进行调查啊?这事儿明摆着就是刘栋在栽赃陷害林岚,警方那边刚刚也回话了,除了刘栋夫妻两个,没有任何人证明林岚和他们一家人以前有过交往,这两个人明显就是在撒谎。”
郑明德道:“你急什么,有话慢慢说,你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普通的承办人了,你现在的身份是公诉处的副处长,遇到事儿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您让我怎么沉得住气?火灾案让林岚提前介入是我和王建波处长一致推荐的,因为她在现场勘查方面的专业性是其他公诉人所不具备的。如果没有上一次的提前介入,刘栋的盗窃案就不会给她办理,就不会摊上这么大的麻烦。”
郑明德道:“你的意思,这事儿倒是领导们不对了,林岚就没有一点责任吗?”
赵云蕾倔强地回道:“林岚不过是好心给刘栋的孩子捐了钱,她有什么责任?组织上对这样的好同志要爱护!”
郑明德面色沉了下来,语气中含着责备:“我说赵云蕾,你今天的表现极不成熟,缺乏一个副处长应有的大局意识。组织上调查同志,是对同志的爱护,也是保护。是非曲直,调查清楚不就水落石出了?难道置之不理,任由舆情发酵就是对同志的爱护了?再说了,林岚作为案件的承办检察官,私下与犯罪嫌疑人的家属接触,还发生经济往来,事后又不及时向领导和组织上汇报,这种行为从一开始就将自己立于危墙之下。另外,她工作中不细致,提审了嫌疑人之后没有及时检查同步录音录像,连同录系统出了故障都不知道,捅了这么大的娄子,让整个涵江市检察院都处在了舆论的风口浪尖,还叫一点责任都没有?我看,你作为处长,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没有给你的检察官做好风险防范教育,才有今天这样的事情发生!”
赵云蕾依然替林岚感到委屈,不过也觉得郑明德这话说得有一定道理,林岚之前的举动确实容易给自己招来麻烦,在同录的事情上也存在过失,如果她汇款之前给处里说一声,或者事后检查一下同录的光盘,也就不会陷入眼下的泥潭。
纪检组的会议室内,正在接受约谈的林岚一脸倦色,自己的好心招来了一场大麻烦。她最担心的倒还不是自己,她真正忐忑的是,会不会连累路小艾和江旎她们。所以当纪检组的同志让她说明事情的经过时,她确实有些犹豫。
纪检组的耿主任是个做干部思想工作的老手,他一看林岚欲言又止的神情,就知道她是怕牵连别人,于是苦口婆心地劝道:“林岚同志,现在是组织向你了解情况,如果你现在有顾虑不说,将来就更说不清楚了。你要相信组织,不会冤枉同志。”
林岚想了想,觉得这事儿也瞒不过去,只得把自己同情刘栋,找江旎联系了刘小萌的主治医生薛楚峰,在得知医疗费有缺口时,用自己的钱填补了缺口,为了避嫌,才使用了路小艾的账户汇款的这些过程和细节全部给纪检组的耿主任说了一遍。最后还加了一句:“耿主任,这事情是我没考虑周全,江旎和路小艾都是受我所托,一番好心,要是有什么错都在我,您和组织可千万不要责怪她们。”
耿主任阅人无数,刚接手这件事的时候就对林岚的既往履历做了详细调查,觉得在这件事儿上,她被冤枉的可能性很大。可问题是,除了路小艾,其他人并不能证明林岚和刘栋那天在讯问室里面究竟说了什么。所以截至目前,调查工作并无任何实质性的进展,还不能帮林岚洗刷冤屈,按照规定,目前由她继续办理刘栋的案子不太合适。
在接到纪检组的通知后,由王建波出面,汪海彬将刘栋的盗窃案暂时接过去。汪海彬一听,顿时火大。他气愤地说道:“凭什么,事情还没查清楚呢,就随便把她手上的案子交给别人!”
王建波道:“这是郑检提交检委会讨论后决定的,现在要对林岚是否应当回避进行调查,其间暂停对刘栋案件的审查工作。”
汪海彬一听更气了,道:“您不是公诉部门的负责人吗?就不能帮林岚说说话?被告人一诬告就停止工作,这不是凉了公诉人的心吗?”
王建波道:“老汪,你这话就不对了,你怎么知道我没帮忙说话?赵云蕾今天都冲到郑检办公室去给林岚打抱不平了,有用吗?我跟你说,压根儿没用。再说了,这事儿仔细想想,郑检和检委会的决定也没有错。现在外面舆情这么猛烈,都在谴责检察官帮被告人掩盖罪行,那个赵睿也不断对我们检察院施压,这个时候停止林岚的工作,其实是对她的保护。”
汪海彬虽然一肚子气,却也没有办法,只能说道:“那我可把话撂在这儿,我坚信林岚是被冤枉的,真相马上就会水落石出。我就帮她挑挑土,等事情调查清楚了,案子马上还给她。”
王建波道:“你放心吧,调查清楚了,案子还是归她办,我向你保证,行了吧?”
得到了王建波的保证,汪海彬这才不情不愿地把一摞卷宗抱走了。
在食堂吃完午饭,林岚无精打采地待在办公室里,努力回想着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这时桌上的电话响了,林岚接了起来。林远昊具有磁性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
“还好吗?”
听到这声音,林岚的鼻头有些发酸,半天没有言语。
电话那头的林远昊也是一阵沉默,过了半晌才安慰道:“清者自清,别担心。”
林岚轻轻嗯了一声,微微带了些鼻音。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叹息:“实在觉得心里委屈,就过来倒倒苦水。”
几分钟后,林岚坐在林远昊的办公室里,手里捧着一杯香气氤氲的Ku**iTea,空气里散发的是她非常钟情的AquaRosa的香气。
林岚不太会喝茶,偶尔品品,无非就是爱个新奇。这款花茶是她在江旎处尝过的,逢人就夸赞这茶气息浪漫,和江旎这美人堪称绝配,只可惜这茶实体店里不容易碰到,网上卖的也是真假难辨,咖啡厅里面这种级别的法国花茶价格又贵得离谱,林岚也就放下了猎奇的冲动。没想到,今天居然在林远昊这里喝到了。
林远昊见她抱着杯子一脸陶醉的样子,神情比刚进来的时候轻松了许多,这才把心略略放了下来。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眼睛瞟了林岚手中的杯子一眼,问道:“我这茶可不是白喝的,你倒是说说看,这里面都有些什么成分?”
林岚一张小脸皱成苦瓜样儿,抱怨道:“组长大人,我都沦落成这样了,你怎么还惦记着考我?”她嘴里抗议着,眼神却兴趣盎然地望着杯面,低头细细闻着香气,不时浅啜一口,神情格外专注。
“Ku**iTea是个有着俄罗斯混血的法国品牌,有着长达150年的历史,品种也挺多。你给我泡的这一杯,口感偏酸甜,应该有苹果和莓类浆果的成分。气味属于甜香型的,里面糅合了香草和黑莓的气味,香气比较浓郁。从茶的汤色来看,呈现出玫瑰红色,不过,玫瑰茶的汤色偏淡,没有这么明艳,所以我猜,这是加入了干制的芙蓉。其他的,我实在是判断不出来了,毕竟,这个牌子的花茶,成分很复杂,要想猜全了,我可没有这个本事。”
林天昊脸上浮现出一丝清浅的笑容,赞道:“虽然没有全部猜对,不过也算八九不离十了。”
林岚面露喜色,继而好奇地问:“我究竟猜漏了哪几样,你倒是给我说说呗。”
林天昊从抽屉里拿出两个精致的扁圆金属罐递给林岚,道:“上面有英文和法文的成分标注,自己慢慢看,作为答题奖励,这两罐就送给你了。”
林岚喜笑颜开地接过来,打开盖子嗅了嗅,一股甜香扑鼻而来,沁人心脾。林岚正暗自窃喜得了两罐好茶,恰逢刘锋开完会回来,刚进实验室就看到了,他关心地问:“岚女侠,你还好吧?那事儿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吧?”
林岚自嘲地笑了笑道:“没事儿没事儿,迟早会调查清楚的,不就是被纪检组喊去问几句话吗?就当向组织汇报思想了。”
刘锋讶然道:“你被约谈了!”
林远昊给刘锋使了个眼色,刘锋意识到自己嘴太快了,神色有些尴尬。他看到林岚手中拿着的茶叶,转移话题道:“林岚你可以啊,组长前段时间到处托人找这个牌子的花果茶,没想到你竟然给找来了,不枉组长栽培你一场啊。”
林远昊面色有些不自然。
林岚偷偷瞄了他一眼,脸上也有些发红。
就在气氛趋向诡异的时候,江旎的声音响了起来:“小林子,你放心,我一百二十个挺你。整个事情我再清楚不过了,你那纯属一片好心,只可惜运气不好,做了一回被蛇咬的农夫。”
原来,林岚刚从纪检组出来,江旎也被召唤过去了解情况。她担心林岚受了委屈,一出来就去公诉处找人,谁知林岚不在办公室。江旎刚回来,就在走廊听到了林岚的声音,立马就来声援。
江旎走到林岚身旁,把她的肩膀一搂,道:“你放心,事情准会水落石出。”
林远昊之前好不容易让林岚分散了注意力,可眼下这两位硬是把她的注意力又给拽了回来。他淡淡道:“不开心的事儿别提了,晚上聚个餐吧,难得咱们痕迹组原班人马都在,看看其他组的今天晚上谁有空,一块儿叫上。”
江旎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暗骂自己怎么就当了一回猪队友。明摆着林远昊是想开导林岚,自己却哪壶不开提哪壶。当下马上转移话题,附和道:“同意同意,咱们几个好久没聚了。我建议,吃完后也别散席,大家凑在一块儿,玩个‘天黑请闭眼’,林岚,你看怎么样?”
林岚最喜欢这种集体游戏,顿时来了精神:“我当然赞成,一直想玩儿这个,只是好久没凑齐人了。”
看到林岚有兴趣,江旎朝刘锋挤了挤眼说:“我看你今天也不像很忙的样子,晚上我请客,至于上哪儿去吃,约哪些人去吃,怎么去,去了后吃什么,这些就统统交给你去搞定吧。”
大刘满脸无奈,求生欲望极强地挣扎道:“江大美女,你就饶了我吧,你明明知道我是最不会安排这些事儿的。”
林远昊道:“聚餐既然是我提议的,当然应该由我做东。我看这事儿就让林岚去张罗吧,找美食、串联什么的,她最在行了。”
林远昊既然发了话,林岚不敢马虎,忙答应着去办了。她惦记着安排晚上聚餐的事儿,暂时淡忘了捐款风波带来的不快。
到了下班的点儿,技术处的老少爷们儿,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红虾馆”赶去。
现在还没到小龙虾上市的季节,不过基围虾还是有的。林岚在大家的一致要求下,总揽了点菜的任务。要了一份铁板蒜蓉基围虾,一份香辣虾的锅仔,一份白灼基围虾,还添了几个特色小炒。
菜陆续上齐后,大家齐刷刷开动起来。
林岚忙介绍:“各位哥哥姐姐,一定要先吃白灼基围虾啊,一来冷了不好吃,二来这个味儿最淡,如果先吃了另外两样虾,就夺了这白灼虾的鲜香。”
听林岚这么一说,有几人停止了向其他盘子进军的态势,转而集中火力向白灼虾进攻。
白灼虾的火候把握得非常好,保留了虾肉独有的鲜美与弹滑,把粉粉薄薄的外壳剥开,露出了白嫩的虾肉,再蘸上特制的料汁儿,入口Q弹美味,大伙儿连声称赞。一盘虾迅速见了底。
逯超群知道林岚倒了霉,再加上出发前江旎连叮嘱带威胁,所以今晚格外着调,语言攻击值瞬间下调了99%。他见林岚吃得有趣,笑着问道:“接下来再吃哪个虾?”
林岚看到撤去暴雨梨花针的逯超人,如此一本正经地进行人类正常表达,呈现出一种安静美男子的假象,不由汗毛倒竖,连连摆手道:“你还是现原形吧,你这样端着,我难受。”逯超群正要炸毛,江旎美眸圆睁,一副你敢乱说我就灭了你的神情,逯超群顿时蔫了下来。林岚见他二人眉来眼去暗自好笑,用筷子指着铁板道:“接下来就轮到开吃铁板蒜香虾了,香而不冲,最后再吃香辣虾,整个流程下来,就是一场味觉的盛宴啊!”
何顾被林岚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给笑喷了,用筷子夹起一只蒜蓉基围虾放在碗里,对林远昊说:“谁能相信她是你一手带出来的?整个儿就是一个鬼灵精,跟你哪有半分相像?”
林远昊看了林岚一眼,林岚朝他和何顾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埋头大嚼特嚼起来。林远昊眼底也浮现出一丝笑意。
和熟悉的伙伴们吃吃笑笑,林岚将之前的烦恼抛在了脑后。
饭后找了个咖啡吧,大家进了个小包房,边喝茶消食,边玩起了久违的“天黑请闭眼”。
游戏开始后,大家纷纷猜测谁是杀手。
逯超群一上来就肯定地说杀手是林岚,大家习惯了逯超群的声东击西,反而笃定杀手不是林岚。大家认为他越是这么说,越是为了替真正的杀手掩盖,甚至有可能他自己就是杀手。
林远昊被江旎断定是杀手,理由是逯超群的眼神总是无意中瞥向林远昊。大家知道江旎的观察力一向惊人,于是深信不疑,改变了怀疑的方向,锁定了林远昊。
平民裁决的时候,以多数投票判处林远昊为杀手,裁决后才发现林远昊原来是警察。逯超群的眼神是故意在使坏,就是想干扰江旎的判断。
第二轮投票大家又错杀了何顾,一个无辜的平民。一顿错杀下来,杀手原来是逯超群。逯超群采用了反常规干扰法,让大家被自己的思维定式给错误引导了。
这个游戏不仅考量玩家的智力和心力,还比拼玩家的口才和分析判断能力。逯超群绘声绘色的表演和卓越的口才,加上他对心理学的研究,使得他成功地达到了让众人误判的目的。
一场游戏玩下来,林岚颇受启发。她隐约觉得,也许真正的纵火案元凶正在背后某处黑暗角落,拨弄着整个棋局,企图让人陷入迷踪。
聚会散了,江旎知道林远昊肯定要开解林岚,于是趁着林远昊出去埋单,大声说道:“林岚,你在这儿等下你们林组长啊,我们先走了。”说着给大家使了个眼色,大家心领神会,结着伴儿走得干干净净。等林远昊结完账回来,房间里面只剩下林岚一人。
林远昊道:“我正好有事儿要和你说,这里离你家还不算太远,我们步行过去吧。”
两人走了一段路,都没有出声。就在林岚准备找点话说的时候,林远昊突然说道:“我在研究生快毕业的时候,曾经被人诬陷论文抄袭,差点没有拿到硕士学位。”
林岚一惊,道:“还有这事儿,是谁这么恶毒,居然这样诬陷一个毕业生?这可是关系到一生的前途啊!”
林远昊道:“就是我的同桌,他那段时间特别记恨我。所以弄到了我的论文底稿,在网上卖给了别人,最后反过来诬陷我抄袭。”
林岚问:“那后来呢?”
“后来我找到了用我论文的那个人,查出来和他联系的卖家QQ号,最后发现是我的同桌把我的论文底稿卖给他,而他则卖给了一个正准备毕业论文的买家。他先于我交稿,所以我的论文在过审时,被评为抄袭。虽然最后真相大白了,可之前那段时间,学校里都是质疑的目光和言语。所以,我能够体会你眼下的心情。”
林岚知道,林远昊今天煞费苦心安排这么多活动,现在又主动自揭伤疤,都是为了怕自己胡思乱想。林岚感激地看了林远昊一眼,道:“组长,谢谢您。我心里好受多了。”
“既然好受多了,咱们就把这事儿从头到尾分析一下。之前你情绪波动,不能冷静思考,现在既然缓了缓,就赶紧好好回想一下,整件事情背后,究竟有什么古怪?”
林岚心有所动,试探地问道:“您指的是?”
“这整件事情从头到尾的逻辑都不对,必然有其他因素的介入。”
“确实事有蹊跷。刘栋在接受讯问的时候,言语神情不像作伪。照说我给刘小萌捐钱的行为即便得不到刘栋夫妻的感谢,也不至于让他们构陷我啊!”
“的确不合理。”
“所以说,这里面一定是有人在捣鬼!可这人的目的是什么呢?”
“这就同我们刚才玩的游戏一样,表面最像杀手的那个人,未必是真凶,一些唾手可得的证据,很有可能是故布疑阵。”
林岚用拳头轻轻敲了敲额头,问道:“难道您有具体的怀疑对象?”
林远昊神色凝重,微微摇头道:“没有。不过,唆使刘栋陷害你的这个人极有可能是与真凶有着密切关系的人,也有可能就是真凶本人。否则,刘栋怎么可能知道先杀人、后放火焚尸这个关键的细节?”
林岚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地吐出来。她仰头看了看天空,月凉如水。
“我想不明白的是,既然有人想让刘栋担下罪名,直接让他在我提审的时候供罪不就结了?干吗非要多此一举,在法庭上才开始发难呢?其实,刘栋这套漏洞百出的说辞,根本经不起一查,只要调取我们双方的手机联系人、通话簿、聊天软件的信息,很快就能证明我和他以前从无交集。更何况,客观证据和之前的供述都摆在那里,杀人现场,杀人过程,被害人的特征,这么多的细节,如若不是亲手做下的,供述的时候怎么可能全部对得上?就算刘栋现在出头承认了,最后也坐实不了杀人的罪名。这样看来,这幕后的人用了这么多心思,却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说到这里,林岚的声音有些冷意。
林远昊颔首道:“不错,他的目标,根本就不是刘栋,而是你!”
“可他究竟是想拖延审案的时间,还是想换掉审案的人呢?”
林远昊略加思索道:“难道说,你审这个案子,让幕后的人格外担忧?”
林岚皱眉道:“我究竟有什么特殊之处,让他如此忌惮,不惜冒着被暴露的风险来对付我呢?要知道,他的举动相当于明确告诉火灾案件专案组,这个幕后真凶正在动手脚,顺着这条藤查下去,就会逮住他!”
林远昊若有所思。
“特殊之处,不错,这是个很好的分析切入点。我觉得,要么是因为你自身专业能力特殊,毕竟你是目前涵江市公诉人中最懂技术的,也许有某个关键的证据,是技术性非常强的人能够获得的;要么就是因为你个人身份的特殊性,有什么有价值的涉案信息或者证据,基于你特定的身份,使得你比其他人更容易发现和取得。”
分析到这一步,即便对手在暗处,目前处于上风,可是林岚感觉自己这一方也掌握了一定的信息量,这第一轮的较量,对手未必是大获全胜。最起码,对方如此狗急跳墙,留下了可供追查的线索。
公安方面对于被告人当庭翻供,检察官被当庭指证一事也极其重视。
黄勤为了弄明白刘栋为什么在庭上忽然承认自己是杀人犯,决定亲自到看守所提审刘栋。
讯问才刚刚开始,刘栋的情绪就突然崩溃了,他用后脑勺去撞审讯椅的靠背,撞得咚咚作响,嘴里痛苦地喊着:“啊!啊!”
提审室的动静太大了,管教民警赶了过来,看到这失控的场面,一时也有些发愣。他们制止了刘栋自残的行为,解开手铐把他押了出去。
徒劳而返的黄勤不甘心,他觉得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刘栋是在庭上胡说八道,可他不明白的是,刘栋自认杀人,又污蔑林岚的理由是什么呢?
林岚主动到纪检组找耿主任。
“耿主任,您上回说,我如果发现了能够证明刘栋诬陷我的证据就来向您反映?”
耿主任忙问:“证据在哪儿?”
林岚道:“就在随案移送的证据里。”
耿主任对林岚的回答十分意外。
“案卷里面怎么会有他诬陷你的证据?”
林岚神色笃定地说道:“的确有。我曾经建议公安机关对刘栋的手机进行数据恢复,里面有刘栋这几年的手机联系人、短信以及聊天记录。你们只要检查一下,就会发现根本没有丝毫与我相关的内容,他说我们以前就认识是在撒谎。”
“如果他辩解是事后删除了呢?又或者他提出是你删除了呢?”耿主任抬了抬眉毛。
林岚早就料到会有此一问,不慌不忙道:“数据恢复除了可以看到现有信息,还能够看到历史增删记录。到底是一开始压根儿就没有,还是最近故意删除的,一目了然。”
耿主任点头道:“你提供的这个信息非常重要,这样,你先回去等通知,我们尽快核实。”
一番调查之后,耿主任组织调查小组对最近收集到的证据和信息进行了讨论。
参与调查的张波发表了自己的看法:“江旎同志能够证明,林岚曾找她联系医生打听刘小萌的病情,如果林岚和他们家的人之前就认识,直接去问李春兰就可以了,何必兜这么大个圈子?况且,林岚是一线办案人员,如果她和李春兰认识,送现金比汇款要安全得多,这么简单的道理她会不懂?为什么还要选择汇款这种容易让人抓住把柄的方式?这说不通嘛!”
负责去医院调查的刘萍也发表了意见:“我觉得张波同志的分析很有道理。我去了医院,问了刘小萌的主治医生薛楚峰。他也能证实林岚那天和江旎去的时候,根本就不知道病房中谁是刘栋的妻子李春兰和女儿刘小萌,是薛楚峰告诉林岚和江旎后,她才对上号的。”
耿主任同意他们的说法,补充道:“你们的分析都合情合理,林岚提供的手机信息恢复的证据也非常有力,目前技术人员检查了这份证据后答复我们,刘栋的手机使用了4年,里面无论是既有数据还是恢复的数据删除历史,都没有丝毫与林岚、路小艾有关的信息。如果是熟人,怎么可能4年中一点交集都没有,显然这个刘栋在撒谎。”
张波道:“的确如此。我们通过调查,路小艾证明林岚当时的确是去捐款,出于做好事不留名和避嫌的考虑才用的路小艾的身份证。把这些证据联系在一起分析,就能充分证明刘栋是在撒谎,林岚和刘栋一家人以前根本就不认识。”
耿主任道:“刘栋这样做,我觉得一定有着某种原因,网络舆情散播得那么快,显然也是有人在推波助澜,宣传部的同志们向我反馈,是有人雇用了大量水军发帖。所以说,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幕后明显有人在操控和指挥,目的就是把水搅浑,让我们的同志没有办法正常审案!”
纪检组的同志们一致同意耿主任的这个观点,林岚是被刘栋诬陷的,说她帮刘栋掩饰罪行的动机根本就不存在。
耿主任向郑明德检察长汇报了纪检组的调查情况和讨论结果,郑检马上在林岚回避一事的报告上签批了“调查清楚、决定不予回避”。郑检同时要求王建波请求公安机关的支援,继续追踪刘栋诬陷一事,查明是谁在背后恶意操控,干预办案。
回避调查解除,汪海彬喜笑颜开地把刘栋盗窃的案卷材料给林岚抱了回去,笑呵呵地说:“林岚,我就知道这事儿没几天就会水落石出,这下好了,我这把老骨头不用替你挑土了,这案子还是你管到底。”
林岚感动地接过案卷,说道:“汪叔,谢谢您。”
汪海彬一脸欣慰地看着林岚:“傻丫头,谢啥呢,还不赶紧干活儿去。”
林岚攥紧了手中的卷宗,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涵江市的CBD是寸土寸金的所在,临近商业区的一栋更是这片豪宅中的楼王。夜色已深,就在这栋豪宅的房间里,范思哲的奢华被面外,露出一张苍白而帅气的面孔。面孔的主人似乎被困在梦境织就的不幸中,紧紧地皱着眉头,眼皮被不安的眼珠牵动,被迫开始不规则的剧烈抖动。
内心的恐惧是一切灾难的源头,再华美的床具也不能营造一夜好梦。
在冲天的火光中,一个年轻的声音在苦苦哀求:“救救我!救救我!”
陷入噩梦中的男人循着呼救的方向望去,一张既熟悉又模糊的脸庞,在滚滚浓烟之中忽隐忽现,他努力想看清这呼救的人是谁,可是刚要靠近,周遭的一切似乎摇晃起来,火光明灭中,走出一个神情怯怯的小男孩儿。
一样眼窝深陷的双眼皮,还有刀裁一般整齐的眉尾,脸蛋儿漂亮得就像一个天使。
男人一时分辨不出,这究竟是幼时自己的幻影,还是真实存在的男孩儿。男孩儿微仰着头,正用崇拜的、渴望的目光看着他,仿佛看着一个即将引领他走出苦难的神祇。
“爸爸。”
清脆稚嫩的童音拥有冲击波一般的威力,男人立足的空间瞬间粉碎瓦解。天花板和墙壁剧烈地震颤着,所有的线条都扭曲、飞旋起来,胸腔里的心脏从高空中飞速地下坠,他感觉到湿热的液体从胸腔中喷涌出来,带着刺鼻的腥气,墨汁一般的颜色一股脑儿地喷溅到男孩儿的脸上,瞬间燃烧了起来。
喉咙如同被毒液侵蚀、包裹住了,声音要做那誓死冲出牢笼的囚徒,挣扎着劈开了声带的枷锁。
“儿子!”
随着急促的一声呼喊,梦魇中的人条件反射一般,霍然坐直了身体,大汗淋漓地醒了过来。
林岚手上的工作虽然恢复了,可是压力依然还在。赵睿作为被害人的家属持续给检察机关施压,要求严惩凶手,追加起诉刘栋的纵火罪。
一大早,赵睿在赵安琪和诉讼代理人程涛律师的陪同下来到了林岚的办公室,他那气势,一看就是来兴师问罪的。
赵睿一张口就不客气地说:“你就是刘栋案件的承办人吧?我问你,既然刘栋自己都当庭认罪了,为什么你们检察院不对他杀人放火的罪行追加起诉?”
林岚能够理解被害人家属的心情,所以她并未在意赵睿强硬的态度,而是耐心地解释道:“赵董事长,现有证据显示,杀人放火的极有可能另有其人,如果不能确定刘栋是凶手,我就不可能对他追加起诉。”
赵睿面色阴沉得可怕,语气更是不悦。
“你说有证据显示刘栋不是凶手,那你就把证据摆到明面上来,我倒要看看,是真没有,还是有人故意包庇。刘栋自己都承认了,你作为公诉人却不指控他,还和他私下里有金钱的往来。你这分明就是不作为,是放纵凶手!你这样,和帮凶有什么两样!”
路小艾见赵睿如此嚣张地指责林岚,心头顿时火起,反驳道:“我说你堂堂一个董事长,总要讲道理吧?怎么能够往别人头上乱扣帽子?!”
赵睿目光狠厉地看向路小艾,悲愤地说道:“讲道理!那场大火里面死的是我的儿子!你在这里跟我谈什么讲道理!”
路小艾被他凌厉的眼神吓住了,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林岚不露痕迹地挡在路小艾身前,接住了赵睿喷火的目光,镇定地说道:“您先别激动,您的心情我们能够理解。至于我是不是包庇,是不是放纵凶手,自有相关部门监督我。您有意见,可以向我们领导反映,也可以向纪委反映,我们欢迎来自各方面的监督。”
见林岚丝毫不露怯,赵睿向程涛律师使了个眼色。
程涛递上委托材料和律师证,说道:“林检察官,我受赵睿先生的委托,作为被害方的诉讼代理人,申请阅卷,我要求查阅刘栋一案的全部证据。”
林岚拿过材料看了看,说道:“程律师,刘栋盗窃的是死者赵冬诚的财产,赵先生作为被害人的近亲属,有权委托您作为被害方的诉讼代理人。不过,全部证据我们在开庭前都移送给了法院,根据相关规定,你们可以到法院申请查阅刘栋盗窃案的证据材料。”
程涛道:“我们要看的不仅仅是盗窃的证据,还要看林检察官你刚才所说的,判断刘栋不是杀人真凶的证据,还有你没有帮他掩盖罪行的证据。”
路小艾在一旁听到这个律师的话,简直气坏了。她眼睛里喷着怒火,盯着大言不惭的程涛。
林岚道:“程律师,看来您对《刑诉法》中规定的律师阅卷权理解有偏差啊。您的委托是基于刘栋盗窃一案,身份是诉讼代理人。刘栋在法庭上自认是杀人放火的真凶,无论是否属实,公安机关都要展开新的调查。也就是说,杀人的事实尚在侦查过程中。按规定,在侦查期间,作为律师是没有阅卷权的。至于我有没有帮刘栋掩盖罪行,那是对我的调查,如果成立,将是另一桩新案,除非我委托您做我的辩护人,否则,您更无权阅卷。”
程涛没有料到林岚的回答如此不留情面且滴水不漏,一时间竟然找不到理由反驳。
赵睿见程涛一上来就吃了瘪,心里暗骂他没用。
赵安琪本来一直在一旁没有作声,此时见赵睿和程律师落在下风,也忍不住帮腔道:“林岚,你就别在这儿搬法条压我们了,我今天就要你一句准话,我哥的死,到底和刘栋有没有关系?”
林岚看着赵安琪,坦然道:“除了能够证明刘栋火灾当天入室盗窃外,现有的证据,的确证明不了他杀人并纵火,不然,我早就追加起诉了。既然证据达不到证明刘栋是真凶的程度,就不能不问青红皂白地让他顶下罪名,否则,就是帮助真凶逍遥法外!”
赵安琪看着林岚的样子不像作伪,她虽然不喜欢林岚,却也不相信林岚会帮刘栋去掩盖罪行。这倒不是说她对林岚有多么了解和信任,而是她不认为一个有前途的检察官会为了刘栋那样一个人去自毁前程,甚至犯罪,那样的结论实在是太荒谬了。赵安琪觉得,自从赵冬诚过世后,赵睿的种种行为实在是有失冷静,判断力也下降了许多。这么简单的事情,连自己都觉得漏洞百出,他却偏偏深信不疑,还兴师动众地到检察院来兴师问罪,实在是不可理喻。赵安琪只能将一切归因于赵睿受了丧子之痛的打击,性情大变了。
赵安琪想到这儿,反过来劝赵睿道:“爸,我看今天也谈不出什么结果来,证据现在也看不了,不如我们先回去吧。”
赵睿刚刚从程涛的表情就知道,这部分证据看来的确是调阅不了,而这个林岚也不像是三两句话就能唬住的人,当下冷哼一声道:“今天我们先回去,不过,你们必须给我儿子的死一个交代,不然我就是告到中央,也要替我儿子讨回公道!”
说完,赵睿怒气冲冲,头也不回地走出林岚的办公室。赵安琪和程涛见他走了,赶紧跟了出去。
路小艾指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气愤地说:“这帮有钱人也太嚣张了,跑到检察院来大呼小叫的,事情也没了解清楚,就随便给人扣帽子,真是过分!岚姐,也亏你一直能忍着。”
林岚叹了口气道:“被害人家属这个身份,就好比豆腐掉到灰堆里,吹又不好吹,打又不好打。我不忍着,还能怎样?就当锻炼修养了。”
小艾想想林岚说的的确是事实,她虽有千般气恼,万般委屈,却也无计可施,只能鼓着腮帮,坐到一旁生闷气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市局的黄勤将刘栋翻供、诬陷的事情查了个一清二楚。他派出的侦查人员通过看守所方面的协助,对刘栋的物品进行了检查,发现他的枕头下面有一个蝴蝶结,这个物品并不在刘栋入所时登记的随身物品清单里面。通过调查,警方发现这个蝴蝶结原本是一只公仔熊脖子上系着的,而这个公仔熊是刘小萌平日里不离手的玩具。根据刘栋同监室的人员反映,开庭的头一天刘栋一晚没睡,一直拿着这只蝴蝶结发呆,整个人变得不安和烦躁。根据回忆,他们之前并没有见过这个蝴蝶结。
这个蝴蝶结出现的时间令人生疑。
黄勤亲自赶往刘小萌所住的医院调取监控,发现就在开庭的头两天,一名叫张芳的保洁员在收拾房间时摘下了公仔熊脖子上的蝴蝶结。黄勤派人找到了张芳,她很快就一五一十地说出了事情的经过。不久前,张芳在下夜班回家的路上被一个男人拦住,男人给了她1000元钱,让她把刘小萌随身常用的小物件带一样出来。据张芳回忆,这个男人她之前从未见过,那天晚上光线不好,那个男人又戴着帽子和眼镜,所以张芳没有看清他的相貌。
黄勤推测,刘栋是受人威胁才当庭顶罪、构陷林岚。为了消除刘栋和李春兰的顾虑,黄勤打报告申请对李春兰母女进行证人保护。李春兰没有了顾虑,马上向警方承认,她接到了几通威胁电话,还被人尾随恐吓,迫不得已才按照对方的要求,给刘栋写了一张求救的字条:“我们母女性命危在旦夕,为保平安,请按他们说的去做。”事后,还依照对方的要求,把字条用药盒子装着,放在医院门口的共享单车车篓里面,还向警方撒谎说以前就认识林岚。
调查尘埃落定,虽然碍于火灾案尚在侦查过程中,无法将调查取得的证据在网络上公开,但是在市局网安部门的协助下,网络上发帖的水军逐渐减少,舆情也逐渐平复。林岚终于可以安心工作了。
为了查明火灾案的真相,林岚在市局将涉及火灾案的全部证据又细细翻看了一遍。
身源鉴定报告上面显示,男尸的DNA分型与赵睿的DNA相似度为99.99%,也就是说二人系父子血亲;女尸经与温婉的父母DNA比对,也确认系温婉本人。从尸体检验报告和尸检照片来看,法医对死者的口鼻、呼吸道、肺部组织都做了认真检查。
男尸在检测中,没有发现热作用呼吸道综合征,血液中一氧化碳浓度未发生变化,很明显是死后焚尸。从开颅后的脑内伤情特征来看,男尸生前遭受过钝器击打,真正致死原因系生前被外力重击头部导致的严重颅脑损伤而死亡,死后遭遇焚尸。
女尸有生活反应,口、鼻周围和呼吸道内有炭末沉着,是吸入大量浓烟后窒息死亡。
两名死者的胃内容报告显示,男尸在案发前一天就已经死亡了;女尸则是生前服用了大量***,从其生前挣扎痕迹不明显来分析,女性被害人在火灾时应该已经陷入了昏迷。
林岚想,一个陷入昏迷,一个早已死亡,这两人在火灾时却睡在一张床上,很显然是有人刻意为之。到底是谁把他们放在一起的呢?这个人会不会就是凶手呢?
带着这个疑问,她又把鉴定报告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大致理了个脉络。鉴定报告中提到的钝器击打应该是个线索,可以再深入查看一下,如果找到作案的凶器,可能就是案件的突破口。如果运气好,凶器上留下了凶手的痕迹,那案子就破获有望了。
林岚想到这里,给黄勤拨了电话。
“黄队,我是林岚,上次的事情多谢您了,要不是您查出刘栋夫妇是受人胁迫做了伪证,我还得继续背锅呢。”
黄勤在电话那头笑道:“林检察官,你这就见外了,查清真相是我们共同的目标,公诉人因为审查我们的案件被人诬陷,我们公安的同志怎么能够袖手旁观呢?”
林岚感激道:“黄队,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谢谢您。另外,我想问问您,纵火案最近有新的进展吗?”
黄勤道:“我正要联系你呢,我们又调取了一些新证据?”
林岚欣然道:“是吗?我现在就在市局查看卷宗,我能不能去您那儿看看新证据。”
“当然可以,我在601办公室,材料都在我这儿,你尽管来看。”
林岚拿到这些证据的时候,一份叫郑星宇的证人所做的证言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对黄勤说:“这不对啊!”
“怎么了?”
林岚指着其中一段证言念道:“案发当天的聚会我也参加了。照说,我的社交圈子和赵冬诚不在一个级别,可是半年前赵冬诚因为阑尾手术在中心医院住院,我母亲是他的主刀医生,对他很是关照,我们就这样建立了联系,我融入了他的圈子。”
黄勤依然不解,问道:“这段话没什么特别啊?”
林岚的表情却像是发现了什么重大的秘密似的,瞪圆了双眸道:“按照这个证人的说法,赵冬诚半年前动过一次手术,切除了阑尾。可是尸体解剖那天,我全程在场,我明明记得尸体剖开后,是有阑尾的!”
这下轮到黄勤震惊了,他还没有回过神来,林岚已经拨通了曹明辉的电话,并按下了免提。电话刚一接通,林岚就迫不及待地问道:“曹法医,上次那个火灾现场的解剖案例,您还有印象吗?”
“当然有,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林岚来不及解释,继续问道:“您记得当时男尸的阑尾是切除的,还是完整的?”
“我记得这个尸体好像是没有手术史的。”
林岚的声音顿时紧张了起来,催促道:“您现在能马上查一下记录吗?这个非常重要,我在线等您确认结果。”
曹明辉听林岚的语气很是着急,一刻也不敢耽误,赶紧去翻当天的解剖记录。
过了一会儿,他回复道:“林岚,我查了一下,解剖记录上写的是,尸体内部器官完整,无手术史。”
林岚放下电话后,她和黄勤均是一脸的不可置信,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良久无语。
林岚率先打破了沉默。
“黄队,咱们现在去一趟中心医院吧。”
“你等会儿,我去开个介绍信。”
两人赶到中心医院后,黄勤拿着介绍信到档案科调取了赵冬诚的入院记录,赵冬诚的确在半年前切除过阑尾。
黄勤这下不淡定了,他抓了抓头发,问道:“难道说死的不是赵冬诚?”他来回踱了几步,又自我否定道,“不可能啊,DNA鉴定显示他就是赵睿的亲生儿子啊!”
林岚的心里也是云雾重重,她勉强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想了想说:“鉴定有时候也会出错,黄队,要不,您以市局的名义,申请重新鉴定吧。”
让人大跌眼镜的是,法医物证鉴定中心提取检材重新做了DNA鉴定,结论依然是火灾现场的男尸和赵睿为亲父子。
林岚和黄勤在曹法医那儿拿到新的鉴定结论后,面面相觑。
“这事儿还真是邪了门了,难不成,这割掉的阑尾还能再长出来不成?”黄勤搓着手嘟囔着。
曹明辉冲他翻了个白眼说:“怎么可能!”
黄勤道:“那你怎么解释这具尸体的阑尾?”
曹明辉说:“我解释不了,但我能够保证,我们的结论肯定是正确的。”
“如果结论没有问题,那会不会是尸体本身有问题?”林岚见他们争执不下,说出了自己心中一直以来的疑问。
黄勤一愣,不解道:“尸体能有什么问题?”
林岚道:“我的意思是,死者有可能根本不是赵冬诚!”
黄勤霍地站了起来,捏着手中的报告用力摇晃着,大声道:“怎么可能!两次鉴定都显示男尸和赵睿的DNA相似度是99.99%啊!这还能有假?!”
林岚缓缓地摇了摇头,走到了墙壁上贴着的一幅DNA图片面前,用手轻轻抚摸着上面绘制的螺旋结构线条,思绪似乎飘到了别处。过了一会儿,她自言自语道:“如果赵睿不止赵冬诚这一个亲生儿子呢?”
黄勤目瞪口呆。
曹明辉啪的猛拍了一下桌面,把黄勤吓了一个激灵。他激动地说:“对啊!如果赵睿还有另外的一个亲生儿子,这整件事情就能够解释得通了。赵冬诚的母亲早就去世了,确定身源只能和赵睿比对,现有的身源鉴定结论只能证明死者是赵睿的亲生儿子,至于是不是赵冬诚,就要看赵睿是不是只有这一个亲生儿子了!”
这一番大胆的推测彻底颠覆了火灾案之前的思维框架。
黄勤迟疑道:“照你们这么说,赵睿还有一个私生子?可这事儿也太邪乎了吧?这个私生子怎么会跑到半山花园去,还和赵冬诚的情人温婉死在一起?”
林岚双手一摊道:“可是除此之外,我实在想象不出还能有什么其他的合理解释。”
“看来,这个问题只有赵睿才能说清楚了,我马上联系他。”既然做了决定,黄勤片刻也不想耽误,起身告辞了。
恒创集团38楼会客室,超大的落地窗将涵江市繁华的都市景观尽收眼底。
黄勤和宋明在沙发上坐下后,黄勤直截了当地对赵睿说:“赵董事长,半山花园纵火案有些情况我想要向您了解一下。”
赵睿对于纵火案迟迟没有结论这件事颇为恼火,见黄勤这么问,于是冷淡地说:“该说的,之前我不是都对黄大队长和宋大探长说过了吗?凶手也都当庭认罪了,可怎么到现在案子还没有破?”
黄勤没去管赵睿甩出来的软钉子,继续问道:“赵董,这破案嘛,总是有个周期的,简单的案子耗时短,复杂的案子耗时长,这些都是正常的。”
赵睿并不想在这里和黄勤多费口舌,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有些不耐烦地问:“你们今天又想问什么?”
黄勤凑近了些,近到足以看清赵睿脸上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然后单刀直入地问:“除了赵冬诚之外,你还有没有其他的儿子?我指的是亲生的。”
赵睿面部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端着茶杯的手一颤,大半杯茶水泼了出来,他先是不可思议地看了黄勤一眼,紧接着露出羞恼的神情。这一连串的神情变化都被黄勤毫无遗漏地看在眼里。
赵睿重重放下茶杯,霍地站了起来,大声喝问:“你什么意思?!你们这些警察,拿着老百姓的纳税钱,不去抓凶手,却跑到我这里来胡乱猜疑,干不出半点正事!莫不是知道我前段时间向政协反映了你们办案不力,所以你们怀恨在心,公报私仇、打击报复?”
黄勤被他一顿斥责,气得不行,腾地站起来就要和他理论。
宋明眼见赵睿当场翻脸,气急败坏,考虑到他背景不一般,又是被害人的家属,再加上纵火案至今确实没有大的进展,这个时候黄勤一旦和他杠起来,绝对讨不到好。因此,他赶忙站起来打圆场。
“好了好了,赵董您消消气,这案子嘛,我们一直昼夜加班,就是为了早日破案,今天来问您,是因为从尸检的一些细节来看,死者可能不是令公子赵冬诚,我们也是需要核实一下,并没有别的意思。”
赵睿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冷笑道:“案件需要,我倒是长见识了,办案都办到我的个人隐私上了,我倒不知道你们公安办案还有这种特殊需要!至于说什么从尸检的细节来看不是我儿冬诚,更是无稽之谈。你们给我的尸检报告,结论明明写的就是赵冬诚,现在却跑来跟我说不是。你们这是想为迟迟不能结案找借口吗?!”
宋明这下也觉得赵睿这强硬的态度格外隔应人,可是他实在不想此时和他闹翻,只得压住火,继续劝道:“赵董,我们既然说是办案需要,自然不会诓您,尸检结论可能有误,也是刚刚发现的新证据。我们今天找您核实,当真是例行公事,还望您配合。”
赵睿不屑道:“哦,我倒要听听,你们要我如何配合?承认我赵睿在外面有个私生子?真是好笑了。如果真是这样,我只能告诉你们,这种配合,恕我赵某人爱莫能助了,我就是现在找人去生,也得等到明年才有了。”
黄勤和宋明对视一眼。
黄勤试探着问道:“会不会是在不知情的情形下,有了那么一个孩子?”
赵睿气急反笑,他指着黄勤道:“那我倒要请教一下黄大队长,这个连我都不知道的私生子,怎么就这么巧跑到了我儿子所住的半山花园,和我儿子的女朋友一起死在了床上,身上还戴着我儿子的信物?”
这个问题也是黄勤之前百思不得其解的,所以他一时间找不到话来反驳。
宋明一看又绷住了,忙转圜道:“赵董,您消消气,我们也是为了早日抓到真凶,也没有别的意思,您也忙,我们先告辞了。”
赵睿面无表情地说:“好走,不送。”
黄勤窝着一肚子火和宋明一起离开了恒创集团。
两人上了车,黄勤将车门摔得山响,宋明掏出一根烟,给他点着了,慢悠悠道:“看来这个赵睿不是个善茬。”
黄勤猛吸了一口烟,道:“可不是,句句带刺儿,要不是你拦着我,我刚才非和他翻脸不可。”
宋明道:“现在可不是翻脸的时候,不然吃亏的是咱们。不过,这一趟还是有收获的,你问他是不是有私生子的时候,他当时的神色极其不自然,后来的反应又那么大,我总觉得他是在掩饰什么。”
黄勤擂了宋明的肩膀一拳,笑道:“你这老家伙,在那儿充好人呢,搞了半天你早看出来了?”
宋明笑道:“我这双眼睛,一直盯着他呢,咱这么多年的探长,可不是白干的。”
两个人相视一笑,感觉刚才的气受得倒也值得,起码让赵睿露出了马脚。
黄勤回去后就让宋明去找林岚,告诉她今天调查的情况。
宋明赶到公诉处的时候,林岚不在办公室,路小艾正从柜子里面拖出一个行李箱。
“哟,这都周末了,小丫头提溜着箱子,这是要去干吗啊?你的林检察官呢?”
宋明因为案子和路小艾打过几次交道,对这个性格开朗活泼的小姑娘印象挺好,每次和她说话都是笑眯眯的,每条皱纹都透着和蔼可亲。
宋明办案多年,一肚子的故事,小艾也乐意和他亲近,两人特别谈得来。小艾见他发问,忙吐槽道:“宋大探长,就甭提什么周末了。下周一有个毒品案件开庭,我被岚姐抓去,陪她去勐海县取证。您坐会儿吧,岚姐这会儿去行装处办手续呢,一会儿就回来。”
说到这里,她冲宋明得意地眨了眨眼,拿着出差审批单朝宋明晃了晃道:“不过,因为时间紧,路程远,领导特批我们往返乘飞机,不用苦哈哈地在高铁上折腾了。”
“哟,周一的庭,这时间也太赶了吧?”
“可不是,那个证人本来不愿意来,昨天可能被岚姐的电话催得紧了,态度有些松动,今天改口说,如果检察官能够和他当面说清楚,可以考虑一下。”
宋明笑道:“这勐海县远着呢,又赶上周末,那人怕是故意出难题,让你们知难而退吧?”
小艾小鸡啄米般点头道:“可不是,宋探长,我可找到知音了。我跟岚姐也是这么说的,可她说哪怕有两成把握,也要试试。”
宋明想了想,问道:“这个证人的证言对于案件很重要?”
小艾用两只手托着腮,用力地点了点头。
“你别说,这林检察官也真是够认真的,怪不得我们黄队提起她就夸。你算跟了个好老师了。”
“那倒也是,我跟着她虽然累了些,却也学到不少。”
两人正聊着,林岚进来了,宋明将今天上午向赵睿调查的经过说了一遍,小艾叹气道:“看来,这个赵睿一点都不配合啊。岚姐,你说咱们最近怎么这么背,手上的案子没一个省心的,一个比一个棘手。”
赵睿的不配合并不让林岚意外。可问题是赵冬诚的母亲早已去世,墓地在国外。没有家属的同意,也不具备提取其DNA与火灾现场男尸进行比对的条件,赵安琪和赵冬诚虽然同父但是异母,用她的DNA来做比对,无法准确判断出男尸究竟是不是赵冬诚。
林岚道出了心中的疑问:“如果半山花园的男尸真的是赵睿的私生子,他又刻意隐瞒,这个事情就耐人寻味了。”
“难道是怕私生活丑闻曝光?”小艾在一旁接话。
“不对。你想,赵安琪不就是赵睿早年间在国外风流时的私生女吗?对于她的存在,赵睿根本就不避讳。”林岚很快否定了小艾的猜想。
“是啊。而且刘栋法庭上认罪,漏洞百出,一般人都不会信,更何况是他这样见过世面的商人。他却一个劲儿地施压,想让咱们早点结案,这个反应,也不像是被害人亲属的正常反应。”宋明也道出了心里的疑问。
“除非……”
“除非什么?”小艾见林岚半天没有往下说,忍不住催了起来。
“除非他不愿意我们查出真凶!”
小艾惊讶道:“为什么?无论死的是赵冬诚还是他的私生子,都是他的儿子啊,他怎么可能不希望将凶手绳之以法呢?”
宋明朝林岚竖了个大拇指,赞道:“林检察官,你都想到这一层了,不简单啊!”
小艾更迷惑了,她不解地问道:“你们打什么哑谜呢,快告诉我啊。”
林岚道:“如果凶手是赵冬诚,一切就能解释得通了。”
小艾大吃一惊,刚要再问,林岚的手机响了起来。
林岚一看是奶奶何春芝的号码,赶紧接了起来。
“岚岚,今天晚上可别加班了啊,你姑姑今晚过来,要向你当面问点事儿。”
林岚奇怪道:“有什么事儿电话里面不能问,非得巴巴儿的在家当面问啊?”
何春芝那头道:“让你回就回,哪来这么多问题。”说完就挂了电话。
林岚一头雾水,寻思着,看来这是真有事儿啊。
宋明见她有事儿,就提出捎带她一脚,林岚一看到了下班的点儿,答应着就开始收拾东西走人,路小艾只得忍住好奇心,不再追问。
回家后,林岚一进门就看到姑姑林晓娟坐在客厅里和奶奶说着什么,两人一见林岚,就闭口不谈。
林岚心里有些纳闷,嘴里问道:“姑姑,今天有什么事儿啊,这么神秘,还得专程跑过来一趟问我?”
林晓娟神色有些不自然地问道:“前段时间恒创集团赵睿的儿子在火灾中丧身的案件,我听说是你在办?”
林岚有些意外,答道:“是啊,姑姑,您为什么会关心这个案子?”
林晓娟一时有些语塞,面对着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小侄女,前尘往事中的那些恩怨情仇,不知从何提起。
何春芝见她们两个半天进入不到主题,心急火燎道:“岚岚我跟你说,那个赵睿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年他和你姑姑处过对象。一开始看上去是个体体面面的读书人,文质彬彬的,我还以为是你爷爷在天之灵保佑,让你姑姑找到这么好条件的一个男朋友。可你姑姑一出事儿,他就立马露出了狐狸尾巴。你姑姑刚出车祸那会儿,他就不见人影,后来他一听说你姑姑下半生要坐轮椅,还没等你姑姑出院,就跑到医院提分手,转头就跑到国外去了。这么多年,他音信全无,连句安慰的话都没有留下来,真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何春芝骂着骂着,想到了林晓娟当年所受的委屈,眼中忍不住淌下泪来。
林岚听何春芝道出当年往事,没有料到自己的姑姑林晓娟居然和赵睿曾经有过这么一段不堪回首的感情,简直堪比香港TVB电视剧里的负心男子苦情女主的俗烂桥段,差点惊掉了下巴。再看林晓娟木然地坐在一旁,对于何春芝的说法既没有打断也没有提出反对,心知奶奶说的都是真的,不由得一阵心酸。原来在自己眼中一向乐观、开朗的姑姑,竟有这样痛苦的一段经历。
何春芝继续道:“岚岚,我叫你回来,一是当面问你这个案子是不是你办的;二是要提醒你,赵睿不是什么好人,你办案的时候可要把眼睛擦亮了,别把这个坏人放过了。”
林岚无奈道:“奶奶,赵睿现在是我所办案件的被害人家属,他儿子是被害人。对他,谈不上放不放过。”
何春芝不依道:“像他这种人,如果不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别人怎么可能去烧他们家的房子,害他的儿子?所以你把他给盯紧了,准没错!”
林岚能够理解何春芝的心情,不过这里面的逻辑实在牵强,赵睿对林晓娟感情上的背叛是道德问题,不是判断犯罪的标准。即便他真做了什么,也要靠证据去说话,不能轻易下结论。她知道不能和奶奶在这事儿上再理论下去了,赶紧转移话题:“奶奶,我有个案子要到云南取个证据,明天就动身,您的问题,咱们回来再议,回来再议。”
林晓娟也在一旁道:“妈,我只是想知道这案子是不是岚岚办的,然后提醒她一声就好了。至于其他的,都是岚岚的工作,您就不要过问了。”
何春芝见她们这样,虽然嘴里唠叨,也只好作罢。
晚饭后,林岚主动送林晓娟回家。
林岚推着轮椅,柔和的路灯光洒在轮椅的扶手上,马路上不时走过三两行人。
林岚见林晓娟面色平静,轻声问道:“姑姑,我没想到您当年还有过这样一段经历,您当时,心里一定很难过吧!”
林晓娟轻轻叹了口气,道:“被人背叛,说无动于衷肯定是假的。我绝望过,也恨过,但这一切都过去了,我早就从那段不幸中走出来了。我后来想,早些结束一段错误的感情,离开一个错误的人,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是幸运吗?那么这份幸运的代价也未免太大了。”林岚黯然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