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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都没想到这场战役会持续这么久,它甚至超过了苏兰朵人对整场战争的估计。传闻斯林苏兰朵希望在雨月结束前攻占北岛首府,迫使莫氏人投降,然而繁茂的绿叶随着第一阵冷风跌落,秋天到来了——但复兴堡依旧在屠茶人和莫氏人的身后。
太波人在清月的第十一天会庆祝他们的传统节日重聚节。七十年前,流浪于白岛的太波人终于在八藩区建国重聚。在这一天,太波人整日休息,用鸡蛋、面粉、糖和奶油烤制甜点,在社区内互相赠送,写信互致节日问候。夜晚到来,街灯亮起,穿梭的人影和笑语飘溢街巷。
但今年的节日却显得令人心酸,复兴堡的惨烈情况一波波传到此地,阴影笼罩了这座尚未发生战争的小岛。雨月底,第一批难民和伤员抵达了八藩区,太波人腾出了两个工厂厂房作为临时医院和收容所。
这是这座岛屿上的人们第一次感受战争的模样,复兴堡战役再次唤醒了白岛人对于战争的恐怖记忆。那场黑塔战争被当做笑谈或传说,人们早已对战争失去敬畏之心,如今,他们重新学会了敬畏这个词。
第一天,太波人接纳了两千七百名流亡此地的莫氏人。他们中只有妇女和十六岁以下的孩子,因为男人要么已经上了战场,要么正在上战场的路上。难民饥肠辘辘,眼睛中透着恐慌和不安。孩子们用脏手抓起单饼塞进嘴里,妇女们询问最近的邮局在哪,她们要向他们的丈夫报个平安,然而她们自己也清楚,随着无限制海战的开始,根本不可能有平民信件可以抵达北岛。
第二天,又有两百名伤员抵达了八藩区。他们是苏兰朵人,取道中立地返回家乡。零星的示威人群出现在港口,他们喊道“苏兰朵人带来了战争!”那些头发蓬乱,脸颊黝黑的苏兰朵士兵麻木的盯着咒骂他们的人群,毫无反应。
他们只想回家。
由于八藩区的地理位置十分便捷,苏兰朵人和屠茶人都请求太波人允许他们的伤员取道此地返回家乡。叠西女士和她的幕僚们给出了交战双方一个方案:苏兰朵人取道北面的三叉戟岛礁返程,而屠茶人取道东南方的头鲨岛;双方都不可以使用战舰运送伤员;双方不可以使用这个机会传达军事信息,也不可以将船只用作军事用途;双方除了必备的医务人员和十人以下的护卫人员,只得运载伤员。
太波人较好的解决了这个问题,三叉戟岛礁和头鲨岛相距遥远,不至于使得交战双方的伤员再起冲突,而对船只的限制也保证了八藩区不至于引火上身。但仍有人反对叠西的提议,他们认为她赋予双方的便利是助长双方继续交战的能力和信心。
“我们应该做些什么。”迟伢苏兰朵请求我们三人和她一同前往三叉戟岛礁救治伤员。苏兰朵使馆从苏兰朵运来了大批医护用品,这里也有三名专业医生。
即使我自认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仍然对眼前的景象感到崩溃。只用了三天,血腥味和药水的刺鼻味道就如同雾气般笼罩了三叉戟岛礁。许多伤员还没能等到返回故乡的土地,便死在了这处荒凉的岛礁上。夏末秋初的最后高温加速腐蚀着尸体,蚊虫立即在池塘和溪流间滋生起来。
焦头烂额的医生,飞奔的护士,眼神空洞的伤员和正在死亡的重伤员告诉我们,我们什么也做不了。
“除非停战。”姜加对迟伢苏兰朵说,“否则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无济于事。”
迟伢苏兰朵只能报以沉默,撸起袖子,试图使用她仅有的急救护理知识帮帮伤员。
但她的确在琢磨争取和平的可能性。在压抑的三叉戟岛礁度过一夜后,她对我们说:“或许我们可以去头鲨岛,帮帮那里的屠茶人。”
“你疯了。”珠儿说,“在仇恨达到顶峰的时候,你竟然要去敌人的临时营地。”
“我知道有点异想天开,所以才先对你们三个人提出这个想法。”迟伢摇摇头,“但是像姜加说的那样,不停止战争,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已经有一千一百人死掉了,一千一百个家庭毁了,难道我们不该尝试任何可能的办法去终止战争?”
很快,她便尝试说服她的外交官们,但不管过程如何,她似乎是成功了。我可以确信探访头鲨岛这件事,她绝对没有向斯林苏兰朵汇报过,这位新大主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但这次探访的支持者也并非只有迟伢苏兰朵本人,在出发的当日,叠西女士,丹秀以及苏门伏长都出现了。
“这是大胆的尝试,女孩儿。”叠西盯着迟伢说,“如果它能停止战争,你将会被所有人都记住。”
头鲨岛的情况稍好些,除去原有的港口,屠茶人在短短五天又搭建起了两座新港口,用更大更先进的民用飞艇运送伤员。但即使如此,头鲨岛仍然滞留了大批伤员,有的甚至十分严重。
当迟伢苏兰朵离开车厢,表明身份和来意时,眼前的屠茶人露出了奇怪的反应。一方面,他们停下了手中的活,惊讶的盯着这个女孩儿,有的人不自觉的擦了擦手,表示尊敬和礼貌。但很快,他们的眉头压了下来,眼睛死死盯着这位苏兰朵公主。
“不要害怕,屠茶人,我来此地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表达善意。”迟伢说。她声音发颤,左手攥成拳头,藏在身后。她并不擅长演讲,她容易紧张,又太感情用事,“我只是将自己当做和你们一样的人,诞生于苏兰朵群岛的人,而不是将自己当做你们的敌人。”
士兵们并未给出什么反应,胡须覆盖的嘴唇没有丝毫动作。迟伢苏兰朵让人将药品和干净的饮用水从车厢内搬出来,送到营地内。
很长时间内,两方都保持着沉默。风越来越大,明天,夏风就将会暂别此地,明年再归。有人将箱子踢倒,说:“我不要用苏兰朵人的东西。”
那声音并不大,但风也没能将这句话带走。人们听到了那人的话语,回过头。
一位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男孩儿站起来,指着迟伢苏兰朵:“滚吧。”他又指指身边刚刚做完截肢手术的战友,很少有人能从战场中那粗劣的截肢手术中活下来,“他就是被你的骑士伤的,苏兰朵人,如果这是战场,我要一命换一命。”
人群骚乱起来,迟伢有点不知所措。苏门伏长握住她的胳膊,这个夺冷人说:“你不是战士和士兵,你不明白他们的想法。”
一位仍然戴着军帽的屠茶人站起身来,平静的对迟伢说:“谢谢你的好意,但请离开这里,带着苏兰朵人假惺惺的礼物。”
离开头鲨岛时,迟伢苏兰朵哭了。她皱着眉头,胳膊支着窗框,眼泪从望着窗外的那双眼睛中滴落下来。
“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阻挡这一切了吗?”她喃喃自问。
或许是有的。回到八藩区,叠西女士给了迟伢另一个希望,她说:“我们准备再召集一场和平会议。”不过她讽刺一笑,说:“这场会议的参与者有东西珥拾人,南北突兰人,夺冷人,但就是没有苏兰朵人和屠茶人。希望你能出席这场会议。”
我们陪迟伢回了蓝山庄园,她几乎没顾得上同我们道别,便急匆匆的跑上二楼,同她的外交官们交流争论起来。因为许多苏兰朵外交官并不同意和屠茶人坐下来谈谈,甚至他们都反对迟伢苏兰朵探望头鲨岛的屠茶伤兵。
“外交官中有人不想展开和谈,也有人不敢。”珠儿说,“没有人想忤逆斯林苏兰朵的主意。”
“更何况,在战争仅仅持续了两个月就派代表参加和平会议意味着示弱,会打击士气。”姜加说。
我们在主街那家熟悉的餐馆进了晚餐,现在再也没人谈论战争是否会发生了,侍者擦着盘子,就餐者眉头紧皱的读着报纸,这里静悄悄的。吃完晚餐后,我们回到了住处。
翌日,关于和谈的消息开始传播开来,各个报纸突然密集的报道起这件事情,好像一夜之间所有报社都知晓了这个消息。很明显,叠西女士在暗中推动这件事情。之前,报纸上尽是那些残酷阴沉的前线报道,饱受折磨的战地记者不得不返回八藩区疗养。现在,他们找到了新的目标,于是纷纷聚集在蓝山庄园前,使这里又热闹起来。
“看起来她至少成功了一部分。”又过了一天,珠儿从街边买来一份晨报,头版赫然写着“和平信件已通向苏兰朵。”
她继续念报道:“清月十三日,一封信件由苏兰朵驻八藩区使馆(即蓝山庄园)发出,据猜测这应当是迟伢苏兰朵大使的亲笔信。九漏时许,一位发言人离开蓝山庄园,前往白院,他简短接受了采访,确定了猜测:那封信的确是一封承载和平讯息的信函。”
“我们不如直接去白院看看。”珠儿提议。有这个想法的不仅仅是我们,当我们赶到这座会议厅时,记者、当地居民和众多难民已围拢在中心广场。来自各个使馆的托兰戟厢车刚刚驶入白院,当然,其中并不包括屠茶外交官。
人们一方面期盼着某些大新闻或大消息可以出现,一方面又担忧会谈破裂。于是一整天在平静的不安中度过。夕阳落下时,屠茶人的厢车突然出现,径直驶入白院,引起一阵骚动。
深夜,人们期待的大消息来了,仅仅经过两个白天,苏兰朵和屠茶便同意坐下来谈谈了。
我想我很难忘记这一晚的画面,起初,我听见人群骚动,所有人都爬向高处或踮起脚尖望向白院入口。一位太波外交官简短的同前排记者交谈几句,紧接着,人群仿佛触电一般扩散开,呼喊着“同意了,同意了!”记者们兵分两路,一部分急匆匆赶回报社,一部分继续留在外交官身前紧张的记录什么;难民们喜极而泣,一直置身战争之外的太波居民叹口气,感慨百年来西方诸岛的第一次战争终于迎来了结局。在我们回去的路上,我甚至看到了一颗烟花在天空燃爆,即使没有任何人达成任何停战协议,人们也依然庆祝起来。
翌日上午,叠西女士召集岛屿上的居民来到白院前的广场,发表了和平讲话,并且带来了斯林苏兰朵大主对迟伢苏兰朵的回复,即他同意苏兰朵外交官参与由太波人提议的和平会议。
之后,太波人发出一份公报,表明了暂时停火线为复兴堡以西十陆格的长门溪,苏兰朵人和屠茶人在那里设立临时停战所,由军队进行谈判。当日,苏兰朵人和屠茶人例行运送伤员来到八藩区,这些士兵的表情不再麻木了,当飞艇降落在港口时,他们捂着脏兮兮的脸开始哭泣,一直摇着脑袋问身边的人:“真的要停战了吗?”
我们本想试着联系迟伢再问些细节问题,但眼下她恐怕是最忙碌的几个人。当我们返回住处时,我们看到了屠茶余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