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阿尔法萨

热夜1990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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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绝望而疲倦的缩在床铺上睡着了。自打进入了波鸦山脉后,我们几乎没有合过眼,还被这恐怖而难以预测的地底世界恐吓着。我并不能确定我是否顺利的入眠,时而清醒时而混乱的梦境在脑袋里上演。当我闭上眼,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刚刚经历的一切驱散,当我睁开眼睛,眼睛又酸楚的留下了眼泪。

    于是在这场痛苦的睡眠之后,我的脑袋又涨又疼,丝毫没有感觉轻松。这时,脚步声传来,木门上的一块木板滑开,一位教徒送来两盘牢饭。珠儿爬起来,冷漠的盯着那份牢饭。只有干粮、腌菜和一杯水。

    好在这饭菜中没有虫子和烂肉,我们两人安静的吃完了干涩噎人的牢饭。

    墙壁传来了敲击声。

    我和珠儿放下盘子,紧张又激动地对视一眼,莫不是这山脉的地底囚牢也将会上演神甫和蒙冤人的神奇故事?珠儿马上贴了过去,轻声问:“嘿,是牢友吗?”

    一个苍老干涩的女声咯咯笑起来,引得我俩一阵紧张,生怕引来教徒。那老者说:“刚才我听着他打开了我旁边的牢门,心里想莫不是来了新的囚犯?竟然真的是这样。”

    “我们已经来了有一阵了,你没听到?”

    “我在睡觉。”

    “请小点声。”

    又是一阵嘲笑:“放心吧,他们并不在乎囚犯们的交流,因为我永远不会被释放,而你们将会死去。”

    珠儿因为这句话变得绝望,又变得愤怒,毫不避讳的大声问:“妈的,你就没试过越狱是吗?”

    “越不了的,我八十三岁了。”

    “差不多听出来了。你在这里关了多久?”

    “十年。”

    “十年……你仍然没被处死。”珠儿迟疑了一下,问:“你是?”

    “阿尔法萨。”

    阿尔法萨,我和珠儿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您……您是阿尔法萨。”珠儿的语气突然变得尊重起来,她试图说些什么,有点语无伦次,“重名?还是说……您就是《劳动者和信仰者的新世界——僧庙的运行理论》一书的作者?”

    这次那阵干哑的笑声更放肆了,她说:“没想到这世上真的有人能记下这本书的全名。”她沉默片刻,说:“是的,我就是她,就是那位阿尔法萨。”

    “也许是骗子。”珠儿自言自语,但她又摇摇头,“不,她又有什么必要欺骗我们呢……在这座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她扶着自己的脑袋,问:“外面传闻您失踪了,原来您一直在这里?”

    “是啊,失踪这个词很准确,我并没死。”

    “是冷石教会把您关在这里?”

    “显而易见。”

    “他们……他们怎么敢……”珠儿气的浑身发抖,“他们……这群城市的篡权者,这群……他们明明……大多数教徒和信徒明明也是您那僧庙理论的支持者啊!”

    阿尔法萨沉默了一会儿,我悄悄对珠儿说:“或许她不想说,我们别问了。”

    “不,不,我很想说说,我闷了很久,自从上次那位囚犯被献祭,已经有两年没人同我说话了,我只是在组织一下语言和逻辑。”她轻松地说。

    我们没再说话,听着水滴一滴一滴敲击岩石,时间的声音。

    阿尔法萨缓缓说:“关于僧庙城的理论发表后,我就被波鸦帝国以叛国罪流放了,随着犯人流放到了南方。其实那时南方已不完全受北方控制了,许多管理者早已成了独立派。南方人对政治犯都很有好感,我不需要每天干活,每天还可以去暖和的办公室读书。在那里我完成了那本书,叫……叫什么来着?”

    “《劳动者和信仰者的新世界——僧庙的运行理论》。”

    “对,劳动者和信仰者……的……总之,我完成了那本书。”

    “很快,这个理论便在南方城镇间流传开了,许多人奉为经典,许多人奉为主义。”又是一阵沉默,“你或许也读过那本书,是吧,女孩儿。”

    “读过,读过!”珠儿拼命点头,虽然阿尔法萨也并不会看到,“一座理想之城,一座永远不会停摆的钟表般精细运作的城市。”

    “在书里我详细论述了这样的城市需要一种内驱力,你还记得吗?”

    “信仰。”

    “信仰,是的,信仰。”阿尔法萨平静的说,“操他的信仰。”

    珠儿目瞪口呆,我失口笑出了声,引得阿尔法萨也跟着咯咯发笑。

    “文雅说法是:信仰并不是这座理想城市的内驱力,至少,冷石教信仰绝不是。”

    “我曾考虑过如何建造一座完美的城市。一座完美的城市要由无数个和谐、功能俱全的小社区构成,每个社区要有交易场所、浴场、民宅和作坊组成,再由城市道路和地下管道串联起来。”

    “然而你很快就意识到,一个城市内部的社区化,是分裂的前兆。想象一下,当你和你的伙伴们从同一个社区出生,长大,参加学校,在同一个社区商店购买商品,之后又在同一个社区作坊做工,结婚,生子……你们会拥有属于这个社区的专属印记,你们会越来越像一个……”

    “封闭的小聚落。”我说。

    “对,封闭的聚落……当封闭出现,人们就越来越倾向于本社区,或者说,本族人的利益,同外界的隔阂也就出现了。当萧条到来,男孩子们就只会离开社区上街打架,如同两军对垒一般。往大里说,世界就像是无数个社区,它们各自封闭,又被丢到同一座竞技场互相竞争。所以我希望有一种内驱力,一种使得不同社区内的人仍然会相亲相爱的内驱力。”

    “信仰。”珠儿说。

    “信仰。”阿尔法萨说。

    “如果他们相信同一个神,同一个向善的教义,奉同种经义,这个问题便迎刃而解。信仰成为内驱力,而内驱力将会构建秩序。”阿尔法萨解释道,“这时,冷石教会出现了。”

    “他们的出现让我觉得这是上天送给我的礼物,一个完美契合我理论的宗教。他们也试图建立理想城,他们有一份内驱力,他们追求秩序!他们只是缺少一个详细的计划和构建,因此我们走到了一起。”

    “之后的之后,南方独立,革命者和起义者需要资金的支援以及一种信仰,无论是宗教还是某个理论。冷石教会彼时已成为势力庞大的教会,笼络了许多贫苦民众和带有独立情绪的中层革命者,因此自然而然成为了南方的共同信仰。而革命者又推崇我的理论,因此在南突兰这片热土上,革命,宗教,至高的理想早已被糅杂在了一起。”

    “讽刺。”我说,“你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冷石教会竟然是黑塔人的追随者。”

    “是啊,他们的内驱力就是追随黑塔,他们所信仰的秩序,是黑塔人的强权和统治。”

    阿尔法萨笑笑,这笑声里有许多情绪,但平静占了上风。她说:“黑塔……仅仅过去了一百年,人们便已忘记了这个恐怖的存在。年轻人认为对于黑塔的恐怖描述,不过是科技匮乏时人们的夸大罢了。何止年轻人呢?现在垂垂老矣的老者,恐怕也只是把黑塔当做好笑故事的孩童罢。”

    “所以我怎么会相信一支存在了近一百多年的宗教会同黑塔有关?即使在最初我有所察觉时也嘲笑自己的多疑。如果你现在突然对别人说,冷石教会想要帮助黑塔人复辟!恐怕别人只会把你当成个愚痴蠢蛋。”她迟疑片刻,说:“即使到了现在,我仍然不知道他们要用何种方法召回黑塔人。那支族裔,已经死了。”

    “所以,他们是因为你觉察到了他们同黑塔的联系才将你关押起来?”

    “的确如此。我们有了分裂和间隙,合作便戛然而止了。当然也有别的原因,我那群狂热的追随者为我带来了太多不幸。南方呈现出一种极度分裂的大脑,一方面相信机械与科学并试图推翻皇帝,一方面又崇拜神明。在此种混乱的思维中,一种奇怪的想法出现了——有人相信我是喀尔赛他——你们不知道这个词汇也罢,那是冷石教会中‘神使’的意思,即他们赋予了我神性的特点。”

    “很好笑,是吧?我深知自己是个人,愚蠢的人,然而追随者却把我推上了凡世至高无上的地位。我说:我不是神,他们便说:你是神;我说:我饿了,他们便说:神并不吃饭。一种对我的神化立刻在没有受过教育的广大平民间传播开来,我成了神,一个时时刻刻都表现的不像神的神。”

    “追随者认为我的所作所为是对神的降格,又说他们将要保护我,保护神的劝慰,因此我的追随者便将我抹消在了凡人眼前,囚禁于此。”

    我们长久沉默,我和珠儿能够理解狂热之下的扭曲,也畏惧这扭曲之下的可怕逻辑。我们并不知道阿尔法萨的追随者为何要将她尊称为神,又为何要将这种实为虐待的囚禁当做是对神的保护。最后,我不得不放弃试图弄清教徒思维的努力。

    “所以,一个追随黑塔的教会并不能实现你的理想。”我说。

    “或许宗教就根本无法提供这样的内驱力。”阿尔法萨平静的说,其中理所应当的夹带了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