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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够!木板不够!”
“将城里所有的门板取来!!!”
约摸半刻之后,城墙内百步以内的范围,就被一阵嘈杂的嚎叫声所占据。
随着刘盈一声令下,整个庸城之内的所有建筑,都在顷刻间‘门庭洞开’。
一个个或大或小,厚度却都足以保证弓羽箭矢无法穿透的厚木板,被次序送到了南城墙内,随后由军士们前呼后拥着用两根木棒撑起一边。
若非是头脑清醒,刘盈免不得要认为面前的景象,是后世大西北常见的太阳能发电基地了。
等城内所有的木板都被取来,又全都被斜撑而起,刘盈才终于长舒了口气,侧过身,对不远处手持巨盾的南军禁卒一点头。
见刘盈终于不再执拗,城墙之上,郦商也总算是将高悬着的心稍放了下来。
“殿下,可真是······”
刚一开口,感受到身旁的王陵隐隐带有提醒的目光,郦商尚未道出口的‘倔强’二字,终是被悄然咽回了肚中。
“唔,可真是奇思妙计!”
生硬的将话题移开,郦商便缓缓回过身,眉头微微一皱。
城墙之外,重新组织起阵列的淮南叛军,也已是来到了距离城墙三百步的位置。
“距敌三百步!!!”
“放!!!!!!”
伴随着床弩发出的一阵轰鸣,最后的决战,开始了······
·
“放!”
嗖!嗖!嗖!!!
中层将官一声声嘶吼,城墙内立时便是成千上万支箭羽应声飞起。
但在飞过不远处的城墙之后,原本处于上升姿态的弓羽箭矢便如同有人远程操控般,稍平飞一段以调整姿态,旋即便一股脑向下扎去!
与前几日作战时所不同的,是在发出这一轮,以及之后的每一轮弓弩齐射之后,城墙内的弓弩方阵士卒,都无一例外的第一时间侧过身,躲在了那一张张斜撑起的木板之下。
而在这硕大的一片‘木板林’当中,一处被丈二巨盾全方位围住的厚板,无疑显得非常扎眼······
“呼哧~呼哧······”
大声喘几口粗气,刘盈便面带烦躁的侧过头,看向将自己围得严严实实的南军禁卒。
但对于这些将自己围了一圈又一圈,甚至将木板下围的连一丝亮光都射不进来的南军巨盾卒,刘盈纵是有心驱离,也是没有太好的办法。
原因很简单:理论上,此刻的刘盈,是庸城守军弩兵丁部校尉的一名弩卒!
而这个弩兵校尉部,便是庸城守军在过去几日的战斗中,伤亡最大的一支。
——从大军被英布‘赶入’庸城,到曹参率军抵达战场,至今不过三天而已!
也就是说今天,是这一场庸城守卫战的第三天深夜!
而在过去这短短三日当中,明明不用登上城墙、直面淮南叛军兵峰的弩兵校尉部,其伤亡就达到了四成以上!
原本五队司马,共计超过两千人的编制,也在这短短三天之内,变成了现在的三队司马,不足一千二百人。
刘盈至今,都还记得那句至理名言:在冷兵器时代,军队伤亡超过一成,就会军心动摇;超过两成,就会伤筋动骨;超过三成,就会濒临溃散边沿。
而在过去短短三日之间,庸城守军弩兵丁部校尉,却遭受了四成以上的伤亡······
这样的伤亡比例,无论是对弩兵丁部校尉的弩卒们,还是对庸城内的其他汉军将士们,都无疑是巨大的心理打击。
而在这场决战中,刘盈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在这些可能影响士气、动摇军心的方面,发挥出自己的作用。
所以,刘盈一不做二不休,先去了伤兵营,将还能走动、还能挽弓的轻伤员们带了出来,而后,便加入了弩兵丁部校尉,成为了一名弩卒。
原因也很简单:能让士卒相信自己的唯一方式,就是带着士卒一起冲锋!
但幸运的是,比起那些即便受伤,也依旧需要自己动手挽弓搭箭、装填弩矢的寻常士卒,刘盈这个由一整个巨盾屯负责包围安全的‘弩兵’,享受到了寻常士卒难以想象的‘特权’。
摸黑向左探出手,一个装满盐水的皮囊便被塞入手中,让刘盈酣畅淋漓的喝了个痛快。
毫不顾及形象的用衣袖随手一抹嘴,手刚撑在身侧想要站起,近十柄被装填好的四石弩便被放到了木板之外,等候刘盈随时取用。
又过了好一会儿,待城墙之上传来一声高亢的‘备!’时,刘盈才得以从木板下钻出身。
顺手抓起一柄弩机,学着身旁弩兵的模样将弩机稍昂起,随着又一声‘射!’的呼号,刘盈终是在足足六面巨盾的掩护下,透过巨盾之间唯一一处乒乓球大小的缺口中,得以将弩矢抛射而出。
扣动扳机之后,刘盈一刻都不敢耽搁,赶忙将手中的弩机随手扔到一旁,又抓起一柄装调好的弩机,等候起了齐射的指令。
如此反复五六次之后,城墙之上又传来一声‘避!’,还没来得及将手中弩机扣动的刘盈,便被身旁的禁卒不管不顾的推入了木板之下。
等刘盈缓过神来,由木板斜撑起的‘空间’之内,便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呼哧~呼哧~”
粗重的喘息声,偶尔响起的吞咽声,便组成了刘盈第一次战斗经历的大半记忆。
但让刘盈自己都有些意外的是:就是这种极具讽刺意味,满带着‘形象工程’气息的‘作战’,却使得城内的弓弩方阵,燃起了一股莫名而来的高盛斗志······
·
“唔······”
“好!”
“得弓弩之力,城外叛军,竟一时不得整列而至城墙之下!”
“甚好!”
神情略带振奋的发出一声赞叹,郦商便不由自主的再度回过身,望向那面足有半尺厚、一丈宽、近二丈长的巨大木板。
由于角度的问题,郦商根本看不到刘盈的身影,只能看到六面绛色巨盾紧贴着木板,形成了第二面‘木板’;
木板中刻意留出的小洞中不时有弩矢射出,随弓弩方阵的齐射一起越过城墙,而后朝着城外飞奔而来的叛军迎面飞去。
对于刘盈心中‘这算什么战斗’的牢骚,郦商自是一无所知。
若是知道了,郦商必然会告诉刘盈:殿下,是臣见过的第一个敢进弓弩方阵的贵族!
作为一个必将名垂青史的开国元勋、当世名将,郦商心中十分清楚:只要是战争,那无论是在平原进行的野战、在丘陵与平原交界处进行的高地攻夺战,亦或是如今,庸城正面临的城池防守战,乃至于步兵部队与骑兵部队之间的追逐战,弓弩部队,都永远会面临最大的伤亡!
至于原因,也非常简单:在过去,在当下,乃至于在可见的未来,弓弩兵始终是步兵中,最具杀伤力的兵种。
就好比后世的战争中,轻机枪必然会吸引敌方狙击手、重机枪绝对会成为炮火打击目标,冷兵器时代,也是同样的道理。
两军对垒,先打哪里?
——谁打我最痛,我就先打哪里!
具体到城池攻守战中,也是一样的道理。
防守一方的弓弩部队,基本都会安排在城墙内,通过抛射对城外造成杀伤;
进攻一方也会将所有的远程打击力量,均匀布置在城墙外50-80步的距离,对城墙上,以及城墙内的守军造成打击。。
至于进攻方的弓弩部队,为什么会对城内的守军弓弩部队造成巨大杀伤,倒也不能算是刻意为之。
——对于攻城一方而言,重要性排在第一位的,都永远是登上城墙,而后夺取城墙!
所以,为了能给前方的刀盾攻城兵减轻压力,创造登墙的良机,城外攻城一方的弓弩部队,都会持续对城墙上的守军进行高频率射击。
至于城内,守城一方的弓弩部队,也会为了让敌人不那么容易贴近城墙,而通过一轮又一轮齐射,来对敌人造成杀伤。
在后世,这种举动便被称为火力压制。
而进攻一方的弓弩部队,之所以会对城墙内的守军弓弩部队造成更大杀伤,而非对城墙上的守军,其实,是个很简单的角度问题。
——作为守城一方,城内守军的弓弩部队,有两种不同的射击角度。
要么站在城墙上,朝城外平射,要么站在城墙内,朝城外抛射;
但对于城外的攻城一方而言,弓弩部队的射击角度,则只有抛射一种。
这很好理解:城墙高,而城外矮。
这样一来,令人啼笑皆非的一幕就出现了。
——城内的守军弓弩抛射,射中的是城外正在冲锋的先锋;即便是在城墙上平射,射中的也都是冲锋的士卒。
但城外的攻城一方抛射出的箭矢,只要不是因为力道不够,射在了城墙之外,就必然能对守军造成杀伤。
——要么射中城墙上的守军刀盾卒,要么射中城墙另一侧的守军弓弩卒!
换而言之:作为进攻一方的远程打击力量,城外的叛军弓弩卒都不需要太精确的瞄准,只需要尽可能的将弓弦拉满,保证箭矢别被城墙当下,就大概率可以造成杀伤。
而在这种‘大力出奇迹’的射击理念下,遭受更大打击的,往往就是甲胄单薄甚至完全没有,且暴露在城墙内毫无掩体的守军弓弩方阵。
弓弩部队超高死伤率,也使得大多数有志一展宏图的勋臣之后,往往会选择从看上去更危险,实则相对更为安全,也更容易斩获首级、获得武勋的刀盾部队开始起步。
至于看上去安全无比,实则又危险,又很难捞到武勋的弓弩部队,则很少有人愿意去带。
——斩首斩首,斩下敌人首级,拿到手里,才算是实打实的军功!
至于弓弩,战时那万箭齐发的,谁能说得准拿个箭是自己射出,又有哪个敌人是自己击倒?
但话又说回来,弓弩伤亡率高、武勋获取难度大,却又丝毫不影响战争中,发挥更大作用的,往往就是这群倒霉蛋。
很多战役,看上去都是最后双方对冲,最终由其中一方站到了最后。
但实际情况,却是其中一方被对方弓弩射的伤亡巨大,进退两难,无奈只能孤注一掷;反观敌方则是好整以暇,带着必胜的信心,用一场令人享受的冲锋,来为这场战斗画上句号。
说白了:最后的冲锋、肉搏,不过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真正让骆驼不堪重负的,是先前,那一轮又一轮直扎人心窝子等弓羽箭矢。
而现在,由于刘盈的存在,庸城内的守军弓弩部队,已经在‘火力’上占据了上风。
尤其现在的状况,是城外的叛军需要争分夺秒,争取在天亮前攻下庸城,而城内的守军只需要保证城池不破,就更使得火力上的优势,让城内的守军愈发淡定、让城外的叛军愈发焦躁了起来。
“嗯······”
“城内,弓羽箭矢尚余几何?”
“自战起,城内已有几轮齐射?”
听闻郦商此问,一旁的王陵只顺势侧过头,就见一旁的张苍毫不迟疑的一拱手。
“禀右相国。”
“城内弓羽箭矢,尚余不足二十万,再齐射十数轮,便当用尽!”
“及齐射······”
“——自殿下亲入丁部校尉,城内,已射出齐射足有十七轮!!!”
随着张苍沉稳有力的禀告,郦商的面庞之上,之缓缓涌上一抹振奋之色。
“好!”
“如此之势,贼欲近墙,当仍需个把时辰!”
说着,郦商便面带唏嘘的昂起头,望向头顶那依旧黝黑一片的星空。
“待天大亮······”
“嘿嘿······”
“以英布之首级为献,老夫,也当可急流勇退,而仍为天下所敬······”
如是想着,郦商便在面前的墙垛上狠狠一拍,面带振奋的道下自己最后的命令。
“取戟来!”
如雷鸣般的一声咆哮,郦商不忘回过身,对那块极其眨眼的盾墙微微一笑。
“殿下年不及冠,便得执弩而射之胆略!”
“某纵老朽,也总还不至胆略不及殿下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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