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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云放下枪, 吹了个口哨示意他上来。池誉心存疑惑,站在原地没动,又扫了眼他身边那个人, 是个生面孔, 长得文文弱弱的。
“别怕啊,”左云道,“就是试试你的警觉性。”
一般情况下,人就算能听见开枪的声音,反应速度也快不过子弹,但是池誉显然没少受过训练, 以正常人几乎不可能做到的速度躲了过去,并且清晰地找到了他所在的位置。
刚刚那下只是试探,反正也打不死,正好能帮黎挚考验一下。
池誉转了转枪, 挑眉道:“有话直说。”
“啧。”左云收回放在旁边那人肩膀上的手,“隔这么远说话得用喊的, 你是想把周围的人都引过来吗?”
池誉耸耸肩,“我无所谓。”
左云眉头一皱, 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池誉面对黎挚的时候就老老实实的,对别人就一身的戾气和疏远。
“你不想知道黎挚在哪?”
池誉原本不打算和他废话直接走, 听见这句话后脚步一顿。
如果没有那莫名其妙的两个吻, 他头也不会回。但也就是因为那两个吻,他还真的想找到黎挚问问, 亲完就打人算什么, 打完就跑又算什么。
池誉冷着扫了他一眼,握住枪朝那栋楼走过去。
另一边。
黎挚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狭小冰冷的房间。
他坐在一张木桌旁边, 对面也坐着一个人,穿着一身军装,只是脸部隐于黑暗之中,看不清楚。
太阳穴处传来一阵揪心的疼痛,让黎挚根本没有余力去思考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眼前的画面也蒙上一层雾气般看不真切。
桌上传来两声冰冷的“滴滴”,黎挚这才注意到那里放着一个信号屏蔽器,对面的人敲了敲桌子,探身,露出下半张毫无笑意的脸。
“抱歉,但你目前还不能回来。”
黎挚看见那人刚冒头的胡茬,张张嘴,没能发出声音,对面的人却颇为无奈地摇摇头,又叹了口气,“你想得太简单了,目前你是最好的那个选择,Cop很需要你。”
耳鸣的严重程度总算减轻了些,黎挚这才听见自己的声音,小却异常坚定:
“可我也是人。”
那人上半身前倾,伸手在黎挚的肩头握了握,可黎挚依旧没能看清他的脸,只听见沉稳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有些时候,人也不得不牺牲一些东西。”
“是我。”
你们选择牺牲的东西,是我,我是个活生生的人,只不过没人记得,更没人在乎。
“我答应,下次再见时,我们不会坐在对立面。”
“黎挚”沉默不语,可控制着意识的他却非常清晰地知道,对面的人在说谎,不该抱有任何期待与幻想。
可是他听见自己说:“好。”
黎挚想去看那人的脸,可是一抬眼就是一阵剧烈的疼痛,从四肢百骸传来,最后集中在他的脑中。
这是他的记忆,真实,鲜活。
再一眨眼,对面的人穿着变了,场景却丝毫没有改变,甚至连那人所处的位置都没变,桌上的屏蔽器还闪着光。
刚刚是长袖长裤的迷彩服,这会儿却变成了一件短袖,手背处还有一道深深的疤痕。
黎挚感受到脖子上戴着什么,低头就看见了微弱的红光。
电子项圈。
“不认。”他听见自己说。
对面的人像是沧桑了很多,连声音也带着嘶哑,像刚刚抽完了一整包烟,“小黎,我尽力了。”
听见这语气,黎挚突然觉得自己像病房外等待的家属,听见医生摇头叹息的轻声审判。
不同的是,黎挚听见的审判是对他自己的。
“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黎挚的语气没什么波澜,就好像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托词,也清楚这只是托词。
黎挚想问男人,他们是不是选择抛掉这颗子,可又觉得矫情,话到嘴边又尽数吞了回去。
“我上次告诉你是最后一次,这次也是一样的话。小黎,计划就要收尾了,这是最后一次,还需要你。”
黎挚沉默半晌,最后溢出一声轻笑,抬眸看向对面,“好。”
他记得自己拿刀抵着男人脖子,却听见男人沉声道:“这是最后一次,这次结束,我一定会想办法。”
其实黎挚很清楚,决定权并不在男人手里。
这次结束,也许也是他的结束。
这也是他的记忆,也就是说,他现在是陷入了一段回忆,以第一人称视角,却无法干预。这个认知让黎挚有些头疼,他的身体需要休息,可大脑却不得不高速运转,像个开关坏掉的机器,随时可能因为过载而烧坏。
场景再度一转,整间审讯室突然亮了起来——不是毫无温度的白炽灯,而是柔软温暖的阳光。
黎挚突然发现他能控制自己的动作了,于是错愕地抬头环顾四周,发现这个位于地下室的房间,高处居然有一扇他从来没注意到的窗户,阳光就是透过那扇窗户洒进来的。
“黎挚。”
对面的人叫他,声音却让黎挚彻底僵住。
不属于中年男子,甚至也比他印象中的声音沉稳不少——是池誉的声音。
准确来说,和池誉平时说话的声音不太一样,可黎挚还是瞬间分辨出来了。
因为这压低的声调,和略显沙哑的嗓音,和那天在树下,池誉亲下来前叫他那声一模一样。
黎挚看向对面,孱弱的光洒在池誉的侧脸上,可是他黑如墨染的瞳孔却没有一丝光亮,几乎瞬间让黎挚想起初见他时的神情。
“没有下一次了。”池誉的声音毫无波澜,却像是一把重锤,锤得黎挚大脑一片空白。
“有时候,人必须做出一些牺牲,谁都一样。”池誉勾勾唇角,将手上的什么东西放在桌上,又起身走到黎挚身边,“你应该想过会有这一天,我们从来都不是站在同一战线的,对吧。”
黎挚脑中一团乱麻,但神色间还是透出他的震惊,他没有动作,只是看着池誉拿起桌上的枪,熟练地上膛,然后抵住他的额头。
“结束了。”
最后出现在黎挚眼前的,是池誉毫无波澜的脸,和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
一切都结束了。
黎挚也结束了。
眼前的场景一点点模糊,最后完全被黑暗吞没,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才找到对这具身体的控制感。
黎挚睡眠浅,经常做梦,可第一次感受到梦境带来的疲乏感,刚刚的那些场景真实得可怕,仿佛什么预言一般暗示出黎挚的未来。
一股悲哀突然袭上心头,不过很快被他压了下去。
感官逐渐回归,不远处像是有人在对话,听不清楚,黎挚尝试着动了动指尖,却发现这样一个微小的动作都会引起浑身上下的一阵剧痛。
完全恢复后黎挚依旧没有动,而是慢慢去解读听到的那些信息。
如果没猜错的话,陈默一行人现在应该是在什么地方休整,说不定就是在等他醒过来。
有人问:“老大,都走了一路了,为什么他还不醒啊?不会是死了吧?”
紧接着是陈默的声音:“蠢货,不懂就给老子滚。叫你们平时多读点书,没一个人听!这针会先让人晕厥,紧接着会陷入一段幻觉,幻觉结束才会醒过来。”
“还有这功效呢?”
“你他妈的不是实验助手吗?还要老子给你科普?”陈默的声音越发气急败坏,“呸,出去之后等着吧。”
“别别别老大,噢——你一打我就想起来了,医生之前说过,这段幻觉来自恐惧,是为了先击垮他们的心理防线?”
“嗯。真没用——”陈默走到黎挚身边,用脚尖踹了踹黎挚的小腿,“啧,怎么这么长时间都不醒。”
“老大,你说黎挚的幻觉会是什么内容啊,看着还挺平静的,真的是他害怕的吗?”
“我他妈怎么知道,又不是蛔虫。”
黎挚听见这话只觉得好笑,想了想刚刚经历的那些回忆和画面,发现他已经习惯掩盖情绪,甚至骗过了自己。
他不觉得自己在难过,但是生理反应在。
本以为那是他既定的结局,也以为自己早就欣然接受这种可能性,却没想到这居然是从他恐惧中衍生的幻境。
没有人再说话,黎挚身上的痛感也越发明显,不用多想就知道以这样的身体状态打陈默,绝对不占优势。
可坐以待毙不是黎挚的行事风格,他犹豫两秒后就缓缓睁开了眼睛,不疾不徐地扫过屋内,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这地方不大,窗外还能看见树,他靠在什么冰凉的东西上,一股金属的铁锈味。陈默就在他旁边一米处,剩下五六人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连他醒了都没发现。
虽然全真模拟意味着不会死,但身体疼痛也是完全模拟的。从睁开眼那刻起,黎挚就觉得自己五脏肺腑中的血液都快要沸腾一般,从内而外地叫嚣着疼痛,黎挚已经尽力放缓了呼吸,但依旧没有任何减轻。
黎挚勾勾手指,唇间溢出一声轻笑。
声音很轻,却立马引起了注意。陈默如惊弓之鸟般退了半步,握着枪指着黎挚,发现他脸色苍白后才微微收了警惕的架势。
黎挚斜着扫他一眼,默默无语,嘴里轻飘飘地冒出一个字:
“怂。”
“艹!”陈默一把扔了手中的枪,俯身拽住黎挚的领口想把他拉起来,可一下竟然没能拉动。
黎挚由他拽着,目光却落在陈默身后某处。
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