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温暖

渐却呀 / 著投票加入书签

笔趣阁 www.biqugela.net,最快更新伴骨最新章节!

    荆悬指尖勾着折阳的衣领, 将他的领子拉扯歪斜,露出线条清晰好看的锁骨。

    盛夏的夜晚虽然不冷,但还是有点小凉风的, 更何况荆悬的指尖冰凉,指尖似有若无的碰触折阳的皮肤, 感官强烈难以忽视。

    折阳没动, 有些好奇地瞄了眼荆悬的骷髅头, 荆悬没有皮囊血肉,骷髅头上光秃秃地露着两排大白牙, 离他这么近,难道真想咬他?

    荆悬的确想咬折阳,他把自己的牙抵在了折阳的颈窝,一直没动。

    折阳内心矛盾,他一边唾弃荆悬因为一滴血就邪念大涨想要吞吃他的血肉,一边又舍不得推开荆悬。

    明明他面前的这个人, 现在只是一个缺失魂灵、没有理智的极厄邪祟,他却不害怕。

    不害怕荆悬会真的咬伤他,不害怕荆悬会真的吃掉他, 不害怕荆悬会真的让他疼。

    一边怀疑荆悬对他的占有欲来自于对他血肉的渴望, 一边无比信任着荆悬不会伤害他。

    这种矛盾让折阳的心几乎割裂成两半,互相拉扯着,每天都不好受。

    除非有一天荆悬恢复正常,亲口给他确切的答案,不然折阳怕是会一直这么矛盾下去。

    就在折阳放空思绪乱想的时候, 一直用牙齿抵着折阳颈窝的荆悬突然张开了嘴,口中森森寒气直扑折阳颈窝,折阳心脏一颤, 抓紧了荆悬胸前的衣襟,还是没有推开他。

    冰凉的牙齿轻轻磨着折阳的锁骨,一点一点拉扯着皮肤,很快就在锁骨附近留下了一片红。

    牙齿又冷又坚硬,牵扯着皮肤的触感并不会太好受。

    折阳双手抓着荆悬的衣襟,把他今晚刚穿上的新西装抓出一片褶皱。

    这种皮肤被牵扯的不好受像是不只源于皮肤,还来自于心底。

    他感知不到疼痛,在这种情况下,除了疼痛外的其他触感被一律放大。

    齿面的冰凉、皮肤细微的痒,还有拂过的些许凉气。

    荆悬没有呼吸,他有的只是游走全身的阴森鬼气,这种本该被惧怕的东西,此时轻轻拂过折阳的皮肤,星星点点的,似乎比呼吸还要让人难忍。

    “你……”

    折阳后背贴着门板,前后都无出路,他张嘴想问荆悬到底要做什么,只说了一个字喉咙间就犯痒,立刻闭嘴咽下了某些可能会出现的声音。

    他很想说荆悬要是想撕咬他的血肉就痛快点,这种叼着一块肉磨牙的坏习惯实在太折磨人了。

    一直潜伏在折阳裤腿里的黑雾突然动了起来,这团已经被折阳遗忘的黑雾,这会儿顺着裤腿继续往上,在皮肤和衣服间撑起一层距离。

    这下折阳忍不了了,一连串斥责已经到了嘴边,突然被荆悬用手捂住了嘴巴。

    他被荆悬揽着后腰带离了门前,在屋子里转了个圈又被压在了床上。

    说实话荆悬一身骨头架子,压在他身上并不好受。

    折阳指尖用力,将荆悬的衬衫扣子都扯掉了几颗,露出空荡荡的胸膛,里面没有内脏也没有心脏。

    荆悬压着折阳,缓缓松开了折阳的嘴巴,折阳张嘴就要骂他,荆悬一低头,咬在了折阳的喉咙上。

    来势汹汹,力道却很轻。

    最脆弱、致命的部位被另一个人咬在齿尖,折阳一瞬间有些恍惚,仿佛自己是被荆悬确认占有的领土。

    这动作他也做过,为了确认领地,他在荆悬的喉咙狠狠咬了一口,自以为得意的留下一圈牙印,换来的是荆悬许久都不愿意理他。

    当时荆悬已经开始处理国务,虽然他父亲荆冲不喜欢他,可荆冲只有荆悬一个儿子,再无其他子嗣,就算不想将烈战国交予荆悬也毫无办法。

    荆冲在位时烈战国百姓对他埋怨多多,烈战也在荆冲的治理下一步步被敌国欺辱、侵略,逐渐走向衰败、灭亡,完全不见“烈战”二字的威名。

    他生性滥情,沉迷酒色,身体早就垮了,大脑浑浊,内忧外患全都不顾,就知道提防着荆悬,给荆悬找麻烦是他的乐趣,后来还过继了一个皇子恶心荆悬。

    如果可以,荆冲肯定不止荆悬一个子嗣,不是他不想生,是他生不了。

    荆冲一直看不上自己唯一的亲生儿子荆悬不只因为荆悬太过优秀,还因为荆悬的母亲荣央。

    荣央是烈性的江湖儿女,年纪轻轻就被荆冲给骗了,相信了荆冲的山盟海誓和鬼话连篇。

    直到她怀着身孕跟荆冲回皇宫才得知荆冲的身份,即便如此,天真的荣央依旧相信荆冲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鬼话。

    可惜好景不长,荆冲很快失去了对荣央的新鲜感,毫不顾忌的当着荣央的面鬼混,荣央亲眼见证了荆冲将后宫塞得满满当当,一日又一日领着新人进宫,她才明白自己究竟有多傻。

    她是江湖儿女,自小性子刚烈,对荆冲的爱早在看透了他的本性后转为了恨与厌恶。

    为了荆悬,她忍耐了五年,终于在荆冲又一次烂醉如泥的夜里,冲进去一刀砍断了荆冲的孽处,随后服毒自尽,留下了刚刚五岁的荆悬。

    可以说荣央蓄谋已久,她能忍五年,只是为了荆悬。

    可她也心狠,在荆悬五岁的时候就为了爱恨情仇扔下了他。

    荆冲自大妄为,一直不愿意要子嗣,荆悬的出现是意外。

    所以直到荆悬五岁,他也没有其他子嗣出现,他一直以为还有时间,子嗣以后多得是,没想到一朝被断了孽处,再想有子嗣也不可能了。

    说到底他是天子,断了孽处这种事绝对不能透漏出去,所以他给自己立了个深情的牌坊,称荣央因病去世,因太过挚爱,此生除荆悬外再无子嗣。

    他也是恨荆悬的,可他又没办法,烈战不可能交到一个外来血脉手里,就连他后来过继来一个皇子,也不过是为了恶心荆悬给他自己找乐子。

    少了孽处的荆冲非但没有从此清心寡欲,反而更加变态恶心。

    荣央从未隐瞒过荆悬这些事,小小的荆悬从小就知道他没有父爱,甚至连母爱都是扭曲的。

    哪怕爱着荆悬,荣央还是不可避免的对荆悬过于严苛,不仅因为她早晚要离开,还因为荆悬说到底身体里留着一半属于荆冲的血脉。

    荆悬开始接手国务时,烈战国已经只剩一个空架子了,内里腐朽败坏,外部四处受敌,荆冲又不肯退位撒手将权力全部交给荆悬,还要处处给荆悬使绊子堤防荆悬夺位,折阳是知道荆悬的难处的。

    他尽量克制着自己不去总缠着荆悬,不给荆悬添麻烦,可长久的不见面让折阳难免想念。

    明明他们曾经是最亲近的人,如今连见一面都难。

    折阳也是从小被娇生惯养长大的,脾气不是没有。

    直到他听说荆悬领着一众官家子弟去游湖,他才忍不住脾气,不顾阻拦冲了过去。

    冲过去的路上折阳越想越气,一会儿想着要怎么跟荆悬闹,一会儿想着许久不见要先好好说说话,他想得又多又乱,步伐却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小跑着过去。

    皇宫很大,那片湖也很大,湖上停着几艘船,个个精美奢华。

    小时候荆悬经常带折阳来,上了船划到湖中心,谁也看不到他们,谁也管不着他们,似乎连世间的烦恼都一并消失了。

    对于折阳来说,这里是属于他和荆悬的。

    可荆悬忙起来后,已经许久没和他一起游湖了。

    他以为荆悬忙于国务、忙着解决内忧外患,所以没时间见他、没时间理他,可这么忙碌的荆悬却有时间陪别人来游湖划船。

    那艘他们共同待过无数次的船停在湖中央,湖边守着无数侍卫,折阳站在亭子里远远地看着,发现他如今连上船的资格都没有。

    他站在亭子里等了很久,等到黄昏、等到天黑,等到灯笼一盏盏的亮了起来,也没等到那艘船从湖中心回来。

    倒是黄昏时几个人乘着小船上岸,折阳蹲在草丛里偷听,听着他们谈笑着离开。

    “殿下和孟状元一见如故,交谈一天也不够,临到夜里殿下赶走我们,居然还打算和孟状元秉烛夜谈。”

    “孟状元的确文采卓绝,不仅是文采,就连相貌也是顶尖,和殿下比,也是不遑多让啊。”

    折阳脑袋里一片糨糊,只知道荆悬居然要和别人在船里过夜。

    他趁着越来越黑的天色潜进冰凉的湖水里,游到了船边,看着亮着烛火的船室,本想爬上去质问荆悬,听到里面的谈话却顿住了,悄悄握着船边垂下的绳索泡在湖水里偷听。

    里面传来陌生男人的声音:

    “殿下如此在意他,为了他宁肯跟我在这里浪费时间,就不知道他知不知情?理不理解?我这次投奔殿下,可是下了血本,过后殿下登基可要好好补偿我才好。”

    折阳被湖水冻得发抖,侧着耳朵偷听,只听到些只言片语,并不清晰。

    他心中疑惑,荆悬在意?在意谁?什么浪费时间?

    “我的事不用你管。”荆悬说道。

    “殿下的私事我自然不管,不过齐家这次打算借用他来压制殿下,殿下确定只跟我秉烛夜谈这一夜就能将他拉扯出去吗?”陌生男人又问。

    两个人说话声音越来越小,折阳不断前倾身子去听,手下一滑,没忍住惊呼一声,掉进了水里。

    “谁?”荆悬出声喝道。

    折阳刚从水里爬出来,重新抓着绳索,就看到荆悬已经站在了船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那个孟状元也走了出来,看到折阳湿漉漉泡在水里的狼狈模样,展开扇子挡住了半张脸。

    “看来殿下要处理点私事,我去船头的房间等候殿下。”

    折阳紧紧抓着的绳子,指尖用力到泛白,自觉他狼狈的模样被别人看去了。

    可他又许久没看到荆悬,之前想着跟荆悬发脾气、吵架的念头早就扔到脑后去了,只记得冲荆悬笑,笑得翘起嘴角,眼眸弯弯,满心满眼都是欢喜,藏都藏不住。

    “荆悬。”他叫着荆悬的名字。

    荆悬没出声,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折阳探出一只手,伸向荆悬,湿透的衣袖滑下去,露出一截皓白手腕,在灯笼昏黄的光线下像是闪着金色的光泽。

    “荆悬。”他见荆悬不动,又叫了一声,疑惑地看着荆悬,像是奇怪荆悬怎么还不来牵他的手把他带上去。

    他从湖边游过来,又在水里泡了这么久,早就冻坏了,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手突然被另一只温热的大手握住,荆悬一用力就将折阳从水里拽了上去,也不管衣服被折阳沾湿,紧紧抱着他走进房中。

    折阳坐在荆悬的臂弯里,将自己脸上的水使劲往荆悬的脖颈、肩膀蹭,还不忘抱怨道:

    “荆悬,你带别人来游湖。”

    荆悬扯过室内的被子给折阳裹上,从见到折阳起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我叫人来送你回去。”

    折阳脸上的笑容慢慢僵硬,他垂下眼帘看着身上的被子,把下巴也埋了进去,还是觉得冷,一点都没有荆悬的怀抱温暖。

    “我不回去。”折阳说道。

    荆悬当做听不见,叫人去划小船过来。

    折阳揪紧被子,固执地说道:

    “我不回去,我也要待在这里,我也要跟你秉烛夜谈。”

    荆悬远远站在一旁,背对着他,沉默半晌突然说道:

    “折阳,我送你出宫吧。”

    折阳彻底愣住:

    “什么?”

    荆悬终于肯转过身看向他,眸光冷清,神情陌生。

    “我不需要伴读了。”

    折阳冻得发白的唇微张,说不出话来。

    他从没想过他会离开皇宫、离开荆悬,他从五岁起就跟荆悬在一起,他的人生里父亲、家人的存在感十分稀薄,只有荆悬是特殊唯一的。

    现在荆悬说不需要他了。

    折阳觉得这湖水太冷,冷到他的嘴唇都僵硬了,僵硬到许久说不出话。

    过了许久折阳才动了动唇,扯出很牵强的笑容,看着荆悬,说:

    “荆悬,你别吓唬我,我不经吓,你说的这个一点都不好玩。”

    荆悬依旧冷着脸,陌生又冷漠地看着他。

    折阳受不了荆悬这么看着他,他站了起来,也不管掉在地上的被子,像是无助的小兽在原地转圈,最后冲着荆悬扑了过去。

    他紧紧揪着荆悬肩膀的布料,将那片布料扯到褶皱不堪,张开嘴咬上了荆悬的喉咙。

    像是撒气又像是确认领地,小狗一样又撕又咬,留下几圈交叠的牙印,泛着青紫、印着血痕。

    荆悬没躲,全程任由折阳撕咬,等折阳退开,他将折阳推出了房间,转身背对着他。

    “发够疯了吗?发够就走吧。”

    下人已经划着船过来,卑躬屈膝的姿势,头却微微侧着,一双眼睛乱转,不怀好意地偷瞄,像在监视。

    折阳不肯走,他眼里只有荆悬。

    “我不走,我不走,我要留在这里!”

    “送他回去。”荆悬甩袖挥上了门,将折阳挡在了门外。

    折阳甩开下人,扑上去敲门。

    “荆悬!你开门!我不走!”

    荆悬冰冷的声音从门内传来,传到折阳的耳朵里,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总之很陌生,陌生到折阳怀疑里面的荆悬是什么人假扮的。

    他说:

    “折阳,你只是一个伴读,从此以后,希望你能遵守君臣礼仪,如果下一次你再如此放肆……”

    “我将严惩你。”

    折阳卸了力气,茫然地看着紧闭的门,被下人送了回去,送回了距离荆悬寝殿最远的宫殿,送回了再也没有荆悬的房间。

    被白骨一闹腾,折阳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从前,曾经的画面碎片一样闪过,那些碎片都带着锋利的棱角,一下又一下割得他心脏生疼。

    他又有些恍惚,明明他已经许久感觉不到疼痛了。

    白骨模样的荆悬还在轻咬折阳的脖颈,片刻功夫,折阳脖颈上已经是一片齿痕和红印,一圈叠着一圈,又一点点消失不见。

    如今荆悬想在折阳身上留下些圈占领地的痕迹都不行,就像他们两个人之间已经跨过了九百多年的鸿沟,什么都不一样了。

    折阳松开了荆悬的衣襟,一把推开了他。

    荆悬面对折阳时总是力道轻柔、小心翼翼,此时被折阳突然推开,黑雾还缠在折阳身上,在两个人中间拉扯出几缕,像是藕断丝连的因果。

    看着面前衣领凌乱的折阳,荆悬张开双臂还想要抱上去,被折阳抵住了肩膀。

    折阳脑海里乱七八糟地闪过过去的回忆,那些画面最终定格在荆悬冷冰冰的神情上。

    他不自觉地露出与曾经的荆悬如出一辙的冰冷神情,一手抵在荆悬的肩膀,保持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发够疯了吗?发够就走吧。”他说着曾经荆悬对他说过的话。

    白骨执着地站在他面前,抬手轻轻握住了折阳的手腕。

    折阳甩开荆悬的手,转身打开了房间门,指着外面说:

    “出去。”

    荆悬站在原地不肯走,折阳干脆伸手将他推了出去。

    “荆悬,我不需要你了。”

    白骨转身,两点红光静静地看着折阳。

    折阳心中翻涌起恶劣的情绪,勾唇冷笑,一字一顿地说道:

    “荆悬,你如今只是一副白骨,从此以后希望你能和我保持距离。”

    “我以前贪恋你怀抱温暖,如今你只是冷硬的骨架。”

    话落折阳用力关上门,深吸一口气,仍觉得心中沉郁。

    对荆悬说出这些话,他心中并不好受,像是压了千斤在心脏上,呼吸都难受起来。

    他好想知道当年荆悬说出这些话时,又是怎样一种心情。

    “叩叩——”

    门板突然被轻轻敲响,折阳一愣,看向紧闭的房门。

    之前他把荆悬关在门外,荆悬只知道傻站着等在那里,今晚却学会敲门了。

    “叩叩——”

    一声接着一声的敲门声传了过来,就像折阳曾经的呼喊。

    连续不断的敲门声仿佛在代替荆悬说着:

    “折阳,我不走,我要留在这里。”

    “折阳,你开门,我不走。”

    折阳深吸一口气,捂着耳朵把自己蜷缩进被子里,强迫自己不要听。

    渐渐的敲门声停了下来,丝丝缕缕的黑雾顺着门缝潜伏进来,爬满了房间的墙壁,却只是安安静静地待着什么都没做。

    折阳裹在被子里,临近天亮才睡着,睡得并不踏实,没过多久就醒了。

    他一醒,窗户外就传开轻轻的“叩叩”声。

    折阳皱眉,猛地拉开窗帘,看到站在外面的荆悬。

    荆悬还穿着那身被他扯到皱巴巴的西装,手里捏着一片翠绿的叶子,叶子上没有露珠,显然是半夜就去摘了的。

    透过玻璃看到折阳,荆悬又抬手敲了敲窗户。

    折阳抿紧嘴唇,可没忘他们昨晚的不愉快。

    他冷冷地盯着荆悬看,看到荆悬放弃了敲窗户,把手里的绿叶凑到嘴边,似乎想要吹奏。

    荆悬的确会吹叶子,以前没少用这个逗折阳开心,可那是曾经的荆悬。

    现在的白骨连嘴唇都没有,他怎么吹叶子?

    折阳明知道这一点,心中却莫名有些奇怪的期待。

    他悄悄伸手将窗户打开了一条缝隙,不让荆悬进来,但保证他能听清外面的声音。

    白骨将叶子凑到嘴边,吹出一缕黑雾,叶子被黑雾拂过,半点声响都没有。

    折阳抿了抿唇角,心想果然。

    白骨没有放弃,吹出更多的黑雾,黑雾打击着叶面,好半晌才发出难听的一声:

    “赫——”

    这声音一出来,白骨似乎都愣住了,举着叶子没再动。

    折阳终于打开了窗户,拿走白骨手里的叶子,递到自己唇边,轻轻吹了几下。

    叶子发出清脆的哨响,间断并不连续。

    折阳轻声说:

    “我不会吹曲子,你教过我很多次,我一直学不会。”

    “其实是不想学,以前觉得反正你永远都会吹给我听。”

    话落折阳放下手,揉碎叶子扔了出去。

    “赶紧进来,别让别人看见你。”折阳说着神情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模样。

    外室乐安和布偶猫已经在吃早餐了,折阳的那份被乐安放在锅里保温,看到折阳出来,乐安立刻给他端了出来。

    温书清也跟着喝了点粥,虽然她一直沉稳,此时也忍不住感慨:

    “没想到死了还能吃到东西,这伞铺的确神奇,在这里我竟然会产生自己还活着的错觉。”

    乐安跟着笑,她也的确经常忘记自己是个鬼魂。

    布偶猫“嘁”了一声,不以为然。

    折阳看了眼温书清和一边傻站着的消防员,眼底金光缓缓流淌而过,再看去时又仿佛是错觉。

    他坐在一起吃早餐,说道:

    “中午去学校堵人,准备一下,我们早点出发。”

    布偶猫举起爪子:

    “我也去!反正伞铺有阵法,他们也出不去,我可不想在这里憋着了,太无聊了。”

    折阳想起之前布偶猫跟隔壁古玩店的人一起吃西瓜的事,说道:

    “我可没见你无聊。”

    布偶猫显然也想到了,甩了甩尾巴,嘟囔着:

    “不管,我这次一定要去!”

    “要去可以,发挥点作用。”折阳没再拒绝。

    乐安吃着饭,眼睛瞄向折阳身后,有点奇怪。

    平常白骨总是跟着折阳,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黏在折阳身上,这回折阳都出来这么久了,白骨怎么还没出来?

    折阳侧眸看向乐安,黑眸里清澈一片,像是洞悉了乐安的想法。

    “在看什么?”

    乐安赶紧摇头,低头把脸埋进了碗里。

    直到吃完早饭,白骨也没出来。

    折阳看着没什么异常,像是白骨在不在都没区别。

    他吃过早饭就开始编制伞骨,指尖在伞骨间穿梭,动作又快又好看。

    刚编了没几下,白骨终于出来了,依旧穿着那套皱巴巴的西服,只是如今那身西服不仅褶皱还湿透了,走过来滴了一路的水。

    折阳眉头微皱,刚想说话,就被白骨快步走过来抱住了。

    白骨身上温热一片,仔细看能发现他身上还蒸腾着一片热气,怀抱着折阳的双手泛红,像是被烫的。

    折阳身上的衣服因为白骨的怀抱也慢慢湿了一片,他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白骨身上的温度散得很快,等他又恢复成平时的冰凉,立刻松开双手,起身快步走回了卧室。

    折阳看向卧室,心中疑惑。

    乐安和布偶猫也被白骨奇怪的行为吓了一跳,纷纷盯着卧室门看。

    “这骨头架子干什么呢?”布偶猫说道。

    乐安摇了摇头,也是一脸茫然。

    温书清含笑看着这一切,目光又落到了一旁的油纸伞上,漆黑的伞面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不一会儿荆悬又走了出来,依旧是滴滴答答的一身水,泛着热气,走到折阳面前重新抱住了折阳。

    折阳感受着荆悬温热的怀抱,在荆悬再一次松开手往回走的时候拉住了他。

    荆悬的手一片通红,上面都是烫伤。

    他虽然复活后变成了极厄邪祟,但不代表他不会受伤。

    折阳心中翻涌,想到了他昨晚对荆悬说过的话。

    他说:

    “荆悬,你如今只是一副白骨,从此以后希望你能和我保持距离。”

    “我以前贪恋你怀抱温暖,如今你只是冷硬的骨架。”

    白骨被折阳拉着,缓缓挣脱了折阳的手,固执地走向卧室。

    折阳默默起身,跟了上去。

    他跟着荆悬走进卧室,又走进浴室,看着荆悬走到淋浴喷头下,打开热水冲刷自己。

    热水器上显示的水温高到可怕,折阳不知道荆悬是怎么笨拙地学会使用这些,又是怎么决定用这种方式让自己变得温暖。

    他站在浴室门口,看着被热水不断冲刷的白骨,被浴室里蒸腾的热气熏了眼睛,只觉得眼眶也热了起来。

    白骨站在热水里默默地看着折阳,在折阳走进来要将他扯出去时,用黑雾拦住了折阳不让他靠近。

    热水很烫,折阳会受伤。

    他如今只是少了一半魂灵的白骨,可他混沌的大脑在昨晚听进去了折阳的话。

    折阳不需要他了,折阳推开他了,折阳让他离开。

    笨拙的白骨想不到什么解决办法,他甚至想不明白折阳为什么要他离开。

    他仅有的思绪只能让他用如此蠢笨的方式将自己变得温暖,再用温暖的怀抱去拥抱折阳。

    我变温暖了,可以不离开你吗?

    折阳深吸一口气,向荆悬伸出手。

    “荆悬,过来,不要再淋热水了。”

    荆悬固执地站在热水下,等待着自己的温度足够高。

    折阳想上前,黑雾纷纷缠上来,禁止他靠近一步。

    他闭了闭眼睛,张开了双手。

    “荆悬,我冷,过来抱我。”

    荆悬顿了下,猛地转身冲了过来。

    他将折阳紧紧抱在怀里,折阳也抬手抓紧荆悬后背的衣服。

    热水还在淅淅沥沥地流着,浴室里弥漫着一片雾气。

    荆悬身上的黑雾不自觉地缠上折阳,一圈一圈将他裹住,薄纱一般轻柔。

    折阳将额头抵在荆悬硬邦邦的胸骨上,轻声说:

    “荆悬,你很温暖。”

    “不需要淋热水,对我来说,你一直都很温暖。”

    荆悬只知道抱紧折阳,更用力地抱紧折阳,不松手,永远都不松手。

    折阳和荆悬一上午都没离开卧室,也没做什么,折阳帮荆悬重新换了身衣服,然后就被荆悬缠着抱着。

    他昨夜也没睡好,干脆被荆悬搂着躺在床上小睡了起来。

    就是醒来的时候浑身僵硬,被荆悬一身硬骨头硌得不轻。

    中午的时候,乐安终于看到他们老板领着白骨出来了。

    早上还看他们老板脸色阴沉,中午神情就轻快了很多。

    荆悬穿着一套崭新的西装,皮鞋锃亮一片,头上戴着特别可爱的一个南瓜头套,显然都出自折阳的手笔。

    布偶猫曾经翻出来的绿鱼头套似乎打开了折阳的什么爱好开关,他如今已经给荆悬买了一大箱子的头套,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乐安甚至觉得荆悬长不长头都无所谓了,光那些头套都带不完。

    他们出发去往萱萱所在的私立中学,这次没有带着消防员,怕他再次发疯闹事。

    消防员的心志不够坚定,停留在尘世越久对他越不利,特别是见到他的女儿萱萱,发疯的几率很大。

    中午放学,等学生们走得差不多时,萱萱终于出来了,依旧是全副武装,帽子、口罩、墨镜一样不落。

    身量笔挺、一身西装还带着南瓜头套的荆悬,相貌出众却戴着圆黑墨镜的折阳,撑着漂亮油纸伞怀里抱着布偶猫的乐安,他们这一群人站在校门口实在是显眼,萱萱离很远就看到了,本来想躲,不知为何还是走了过来。

    “找我的?”她开口语气不太好。

    脾气总是很大的折阳居然没跟她发火,只是说道:

    “请你吃个午饭。”

    萱萱沉默片刻,没有拒绝。

    折阳询问了萱萱的爱好,领她去了家私房菜馆,要了包间。

    一群人在老板奇奇怪怪的眼神里关上了门,杜绝外面的视线。

    萱萱在包间里依旧不摘口罩、帽子和墨镜,只是闷闷地说:

    “是我爸爸让你们来的吧。”

    “每次我过生日他都会让人来给我送礼物,因为我不愿意见他。”

    “只是这次我生日都过去好多天了,他怎么才让你们来?”

    萱萱说着语气有些埋怨,手指拨弄着餐桌上的纸巾。

    听萱萱话里的意思,她似乎压根不知道她的爸爸已经死了,布偶猫和乐安对视一眼,没有说话,齐齐看向折阳。

    折阳表情冷清,言语却不算冷。

    “你爸爸很早就找我帮忙了,是我太忙忘记了。”折阳说道。

    “原来是这样啊,那你们也太不专业了。”萱萱明显语气轻松了不少。

    她突然向折阳摊开手,长袖边露出的一截手腕上满是凹凸不平的疤痕,像是烧伤。

    “给我吧,我看看他这次送了我什么。”

    折阳悄无声息的移开视线,勾唇微笑:

    “出来得急,忘带了,下次给你,这次先替你爸爸请你吃顿饭。”

    萱萱缩回手,闷声说:

    “他自己不会来请我吃饭么。”

    折阳反问:

    “你不是不想见到他吗?”

    萱萱又不说话了。

    等菜上齐,萱萱把口罩推上去一点,只露出嘴巴闷着头吃饭。

    折阳沉默片刻,突然说:

    “你爸爸给我看过你的照片,你可以把口罩摘下来。”

    萱萱顿了顿,拿着筷子的手有些微不可查的颤抖。

    布偶猫突然跳到了萱萱的怀里,毛绒绒软绵绵的一只,很好缓解了萱萱的紧张,她犹豫片刻,还是把口罩摘了下来。

    摘下口罩想了想又把墨镜和帽子都摘了下来,露出一张布满疤痕、凹凸不平的脸,就连一只眼睛的眼皮都粘连在了一起,仅剩一半的缝隙,头发也光秃了一部分,头皮上覆盖着疤痕,已经不会再长头发了。

    她似乎很久没有让外人见到自己的模样,摘了帽子又后悔,想重新戴上。

    折阳垂眸把菜往她面前推了推,说:

    “快吃吧,你下午不是还要上课吗?”

    萱萱拿着帽子顿住,最终还是把帽子放下了,说道:

    “下次你让我爸爸自己来见我吧,我要他亲自把礼物给我。”

    折阳一直垂着眼帘,几乎不往萱萱那里多看一眼。

    萱萱见没人盯着她看,慢慢放松了些,吃得自在起来。

    “虽然我讨厌他,可是礼物也要亲自送才有诚意啊。”

    折阳帮萱萱续满饮料,问道:

    “你原谅他了?”

    萱萱的声音陡然升高,渐渐又变得失落:

    “当然没有!我恨死他了!特别特别的恨他!要不是他……要不是他不来救我……我……我也……”

    “他是别人的英雄,不是我的。”

    折阳终于看了萱萱一眼,萱萱一句又一句说着对父亲的恨和厌恶,眼眸里闪烁着的却都是对父亲的渴望和喜欢。

    他只看了一眼,又垂下了眼帘。

    他蓦然想到当年荆悬将他关在门外后,是否会露出其他神情?

    会不会像萱萱这样,心里想的和口中说的并不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荆悬:扔了热水袋,抱我。

    折阳:……你是傻子吗!

    ————————

    明天也是零点更新啦!

    感谢在2021-05-25 08:02:38~2021-05-26 08:09: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aith 48瓶;寻忘心 20瓶;木延 2瓶;qweasd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