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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闻其详。”
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捧茶离桌的手微微一顿,随即稳稳当当地轻抿一口后,无声地将茶盏放回桌上。
黑云低垂,隐约有雷声作响。
面具人的目光停留在书生模样的年轻人身上,缓缓开口。
“泛陆地博,九朝并立,自古朝纲皆源于鼎,国力不衰,国运昌盛。”
“而有一鼎,唤须凰鼎,此鼎藏于纪朝,居于东土。”
“传言此鼎厚泽子民,为王为臣者,萌其荫庇,后人忠义。”
“怎奈朝纲将乱,礼崩乐坏,宰傅之相,沦为他人棋子。”
亭外的幽兰被风牵扯着来回摇摆,两侧的树上,树叶簌簌抖落,混着沙沙作响的雨声。
“有一世家,世代皆以侍奉此国之重器为任,历代家主宽仁厚礼,荫庇子孙,而今主府,更将一养子视为己出,有教无类……”
书生模样的年轻人的手指摩挲着杯沿,低垂地目光触及茶中荡起的涟漪,若有所思。
“…..奈何天意弄人,造化使然,如此厚仁之人,竟被安上了个通敌叛国,甚至盗鼎而逃的欺世骂名,着实让人唏嘘不已…..”
“先生…到底想说什么?”
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抬起头看着对面那人面具上幽深的眼孔,却看不出丝毫异样。
“呵呵…..老了…喜欢谈一下这些道听途说的趣事。”面具人又笑道。
“传言其除世人皆知的两子一女外……还有一位据说夭折了的………三公子?”
天边乍然惊起一道白光,整个兰亭都被映得惨白。
潮水般的雷声翻涌袭来,明明灭灭的电光打在书生模样的年轻人的脸上,驱散所有阴影,苍白的恍若初冬的霜雪。
他手指极有韵律地叩击着石桌,杯中的茶却在无声中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蒸发。
“如此说来,我倒是听说过,只是不知道那位三….公子如今在何处,晚辈也着实为他担忧啊..….”
石桌上,香炉里的香已经燃尽,吹来的风夹带着雨水尘埃的味道。
面具人不语,凝视着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沉默片刻后,抬手取茶,一饮而尽。
“二公子名声在外,做事又何必虚伪。”
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把玩着已经空了的茶杯,目光阴如秋水,却笑意清浅。
“先生,那晚辈便冒犯了。”
暴雨将歇,可,狂风未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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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寒重,风似乎又大了些。
城中长街灌满了风,凉意阵阵,高大的树影与夜色融为一体,带着微凉雨意的风席卷而过,呼啸声时而尖锐时而低沉地刮到夜行的顾安与梁胖的身上,就像是山林中带着怨气啼哭的精魅。
“阿……嚏!”梁胖打了个喷嚏,跟在顾安身旁,他用手碰了碰顾安,手上比划起来:“这下可什么都没赚着,你打算怎么办?”
顾安微仰着头望着夜空,轻轻叹气,浓密的睫毛阴影掩盖了瞳孔的颜色,仿佛藏着淡淡地愁郁。
“不知道,走一步是一步。”
梁胖听了后也闷闷的,他皱着眉,双手微动:“我说,你还是考虑一下我的建议吧?我姥爷虽然只是一个帮药房看门的,不能说完全免了你的学钱,但他这么多年下下来跟靖阜的教习的关系也还不错,你都已经麻烦过他几次了,也不差这一次咧!”
“但总归是麻烦了。”顾安眺望远方,目无焦点:“秦师帮我填了帐,内门的人已经有所非议了,在别人眼里看来,我跟秦师无亲无故,他如此帮我是为了什么?秦师不想暴露你和他的关系自是有他的原因,但如果因为我的事而把这层窗户捅破了,为你和秦师招来不必要的麻烦,这并非我所愿。”
“唉…..”梁胖眉角低垂着,沮丧之意凝在脸上:“那如何是好啊,你已经拖欠了十四天了,虽然靖阜对寒门的学钱收取额度不高,但你都穷的响叮当了,那些势利眼的教习怕是要将你扫地出门。”
“我听说内门有招收杂役学工,会有一定的酬劳,再不行我便去寻一翻内门的教习,那种又脏又累的工作,怕是很缺人手。”顾安微嘲道。
“不行啊!”梁胖连忙抓着顾安的手臂来回拉扯,好像他要把顾安从什么万劫不复的地方拉回来般,他手上比划的速度也加快了起来:“你自己不要面子你也要考虑一下素曦好吧?虽然我不知道你们的待遇为什么会相差这么大,而且我也不想知道,但她很在乎你你不知道吗?你去内门做杂役你让她怎么在内门那种势利至极的地方待下去?你可别忘了你们刚入靖阜的时候把事情闹得有多大!”
“…..”顾安沉默了,眼睛里泛着异样的情绪,淡淡的月芒从空中挥洒下来,落到了他的肩上。
“你听我一句劝。”梁胖认真地盯着他的脸:“我不知道你们以前经历过什么,也不知道你们怎么会来到南鸢郡,但现在你是我最好的兄弟,而我不想看到兄弟因为这些事被扫地出门或者去受人白眼。既然是兄弟,是不是应该相互扶持?你刚才义无反顾地挡在我的面前,我不管你是出于愧疚还是其他的东西,那是我梁胖欠你的,我要还。”
“你一开始给我的那个钱袋我猜得出来是素曦给你的,你为人我清楚,你也不喜欢欠人。但那个是你妹妹,明白么?那是你妹妹,不是外人。你为什么总要把她对你的帮助距于千里之外呢?我知道你是宠她的不想让她为你担心,但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的情况反而会让她更担心你?真不明白你在想什么。”
顾安闭了闭眼,又无声的笑了笑,细语喃喃,却似深感疲惫。
“因为…我和她没关系…”
“什么?”梁胖表示没有听清楚。
“没事…我考虑一下吧。.”
梁胖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并不知道顾安心里在想着什么,但他知道顾安的家里貌似对他极为苛刻甚至是刁难,顾安就如一个被家里抛弃的弃婴,任由他自己自生自灭。
他记得初见顾安,是在五年前的深秋………………………
那天天气远比现在要寒冷,冬的气息渐临,靖阜的外院一片萧瑟。
细斜的雨,点点地把院落里的花瓣枝叶打落在学舍的廊道上,梨木铺陈的地面上湿湿沥沥的,墙角处还集聚着雨水,冷风拂过,水波微微晃动。
梁胖坐在靠窗的位置,眼睛漫无目的在窗外的院落游离着。
这样的天气实在让人无心听讲教习的絮叨,他昨夜被逼着看了一夜的阵法解析,很晚才入睡,而今睡意未散,寒意又至,天幕昏昏沉沉地,实在是让人嗜睡。
“咯哒咯哒….辘辘…….”
一道马蹄与车轱辘碾过碎枝细叶的声音从院落外响起,梁胖睡眼朦胧地瞧去,目光触及来物后,顿时睡意全无。
庭院里,一颗落叶未尽的枯枝老树下,一辆奢华的马车停正缓缓停下。拉车的马匹是梁胖从未见过的马种,但马躯上覆盖的战盔却让梁胖知道这是一匹军用的战马。战马拉着的是一个浮雕精致的车厢,这种车厢梁胖在书上见过,那是为了一些大人物出行时能够得到良好的保护而建造的,虽然车厢外表看上去是木质的,但其实夹层里是一块厚实的铁板,那些铁板能够起到隔绝灵元的作用,一般的二境修行者不能损坏其分毫。
学社内的少年们都没有心思听课,他们也被梁胖看到的画面所吸引了,每个少年的心里都在想那个车厢里坐着的肯定是一位大人物,但他们心里也有疑惑,大人物为什么不去靖阜的内门呢?跑来外院做什么?
这时谁也没有注意到的马车车夫从车上跃了下来,他低头拍了拍身上的风尘,理了理那身褶皱的衣服,这才微微抬起头,淡漠的眼中有些好奇地张望着身处的四周。
“这车夫…..怎么让人觉得就如我们这般大小…”
学舍内,不知是哪位少年注意地观察了那车夫一眼,嘀咕了一声,安静的空气突然有些骚动起来,少年们皆七嘴八舌,窃窃私语地猜测着。
那位车夫不过是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年,背后背着一把古朴的长刀,他穿着一件黑色的衣袍,脚下的靴底沾满了暗沉地泥土色,面容上,初显的俊朗也被一道道灰蒙蒙的痕迹掩盖下去,湿润的墨色发丝贴在额上,就如同戏园子里花旦的妆容遇水溶卸了,样子着实有些狼狈。
黑衣少年从车厢里拿出了一把油纸伞,如巨大的菊花般在灰暗的雨天里绽放,他低头看了下自己的手,貌似觉得有点脏,便把手伸出伞外捧了些雨水,湿润过后,随手在衣袍上擦拭干净。
他微微斜着伞靠近车厢的帘子,黄色的油纸伞隔绝了学舍中少年们的视线,他们只听到黑衣少年在车厢上用手叩击了数下,紧接着低声轻唤。
“素曦,到了,下来吧。”
黑衣少年这时高举了黄纸伞,因为还未发育完全的缘故,身高不够高的他为了把黄纸伞举高不得不掂起了脚,他此时的姿态显得有点滑稽,但谁也没有注意到。
因为学舍的少年们看到了足以令他们惊艳的一幕。
一只如玉凝脂、素白纤细的手从帘后的黑暗里探了出来,微微拨开了帘子。
学舍里的少年们顿时鸦雀无声,他们就像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咽喉,尽皆屏息静气,瞪大着眼睛,目里异彩连连。
那是一个白色的少女。她披着荼白色的绣花连帽长斗篷,帽沿上织了细密温暖的绒毛,长斗篷下覆盖的,是一身上衣素白下摆靛青的交领袄裙。
如瀑的墨色长发,头绾做工精细的随云簪,朱唇皓齿,眉眼如黛,一股书卷之气从少女的身上隐隐飘散而出,斗篷的下摆在秋风中飘舞,荼蘼花的刺绣却悠远而宁静。
“来。”黑衣少年朝着白衣少女伸出手,柔声道。
白衣少女望着黑衣少年,微微一笑,伸手放与他手心。
少年少女,老树下,车马在侧,风雨柔和。
“妈的....我要和那个小子做兄弟!”
学舍里,人群中,梁胖静静地看着两人。他宛如被这两人绘出的一幅画勾去了七魂六魄,怔怔然地,呆滞了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