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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这一天恰好是二月二十八日,燕国太子贺兰玥大婚之日!
燕皇近来病情又加重几分,隐隐有些垂死将至的迹象,朝中以贺兰玥与贺兰哲为首的两派明争暗斗,杀机尽现。然而边关战事久久不停,夏国一方又虎视眈眈,在这样一个内忧外患的情况之下,此时举行太子大婚盛典极为不适。
然而,燕皇并没下旨推迟太子大婚。对于燕皇此举,众人心知肚明,表面也极力配合燕皇粉饰太平。
仿佛朝廷不曾拉帮结派,争权夺势。外族不曾举兵来犯,虎视眈眈。众人合力演出一副太平盛世的假象,处处彰显雄踞一方的泱泱大国之风。
区区关外蛮夷,小小边陲夏国,如何能撼动坐拥几百年北方大陆的无上强权?
东宫的广阳殿乃太子寝居之所,金碧辉煌,庄严大气,赫赫的皇家威仪一览无余,触目之际尽是无上尊崇的天家风范。
数名身穿大红百褶长裙的清秀宫娥来回穿梭在广阳殿内外,片刻之间原本肃然沉重的广阳殿内满是龙风图腾,红烛缭绕。喜床上罩着大红帷幔,上绣鸳鸯戏水交颈纠缠。龙凤锦被上以金丝穿绣鸾凤和鸣吉祥图案。喜床上洒满了寓意吉祥的红枣百合莲子等物,袅袅熏香浓郁的充斥在空气之中,如绵绵情意,撩人心扉。
“谁让你们弄这些的?”冷萧踏入广阳殿,冷冷喝道。
数名宫娥见状齐齐见礼,“这位大人,奴婢是奉皇后娘娘之命。”
太子大婚乃国家大事,喜房布置这些理该早早完成。然而太子有令,东宫之内不能见半点喜红之色,就连婢女所穿之服上有一点红线绣花也不成,违令者杀无赦。
是以太子大婚当日,整个东宫仍然一片肃然,无半分喜色。皇后心下大怒,虽不喜明月,然这大婚乃燕皇所赐,容不得半点随性。若是因此惹恼了皇上,对太子而言并非好事,毕竟现在朝中风起云涌,两大势力暗暗夺权,此时实在不宜让人抓住纰漏马脚,大做文章。
清晨时分,皇后便趁太子不在之际,差人前往东宫,草草的布置一番。
冷萧冷冷一笑,淡淡道:“若想活命,最好马上将这些撤下来。”
宫娥们面露为难之色,晶莹的眸子里又带着浓浓的惊恐,齐声说道:“大人,这是皇后娘娘之令,奴婢不敢……”
话还未说完,身着皇家朝服的男子从广阳殿外的回廊处走了过来,看也没看这些宫娥一眼,寒眸如星,泛着阴冷冰寒的光,语气却格外淡然至极,对着冷萧说道:“全都砍了!”
冷萧面不改色,行礼回道:“属下遵命。”
这一天是燕国太子大婚之日,然而在婚礼还未开始的清晨时分,满是红烛萦绕,龙凤图腾的广阳殿外惨叫连天,鲜血飞溅,不甘的亡灵如同阴狠的诅咒牢牢的笼罩着整个东宫。
贺兰玥如同没有灵魂的死神,他神色淡然平静,缓缓走进广阳殿,入目之余满是一片喜红,刺得他早已沉沦死亡的心泛着阵阵惊痛。
“殿下,属下这就让人清理干净。”
出乎意料的,贺兰玥止住了冷萧的动作,他挥了挥手,沉声道:“你先下去,传本宫口谕,任何人不得靠近广阳殿。”
吱呀之声,大门紧紧关闭,挡住了门外温暖炙热的阳光,留下满室让人心惊胆寒的冰霜。
贺兰玥坐在喜床边上,他双手颤抖的抚摸上像血一样殷红的鸾凤和鸣锦被,触手之余,掌心传来轻微的梗痛,掀开龙凤锦被,百合红枣桂圆等物顿时步入眼帘。
男人的声音显得格外低沉沙哑,他紧紧的握住龙凤锦被,几乎是撕心裂肺的从心里挤出一句让他痛彻心扉话语。
“为什么?为什么不是你?”
自燕国建朝几百年以来,培罗真煌第二十八代子孙贺兰玥之正妻殷明月是燕国历史上第一位太子未曾亲自迎亲而娶的太子妃。
后世的燕国史官闲暇时翻遍野史也未能弄清永德帝时期,太子贺兰玥大婚之日为什么不曾亲自迎娶太子妃背后的真相与谜团。
贺兰玥抓住龙凤锦被的双手蓦地一松,他缓缓起身,脱下自己厚重的皇家朝服,换上一旁比皇家朝服还要沉重的新郎喜服,坐到八仙桌前,呼吸之间就能闻到浓郁醇厚的酒香,他执起黄金酒盏,径自倒了两杯酒。
“这一生,我只会穿一次喜服,只会有一次大婚!”
他端起其中一杯酒盏仰头喝了下去,然后眼眸深深的看着那杯静默无声的酒盏。
嘴角漾起一抹柔情似水的笑,那么美,那么让人沉醉。端起这杯酒,并未一饮而尽,他喝得很慢,很慢,浅浅酌饮,似要将心中的满满情深一丝不露的缓缓饮入心底。
“我从未做过这些,不知道有没有做错!”贺兰玥对着那杯空空如也的酒盏,笑着说着,双手有些局促,不知道该放在哪里似的。神色紧张而沉醉。声音是那么的温柔,似山间潺潺的溪流,似春季淅沥绵绵的细雨,似隆冬暖人身心的篝火。
“什么?”贺兰玥轻笑出声来,“你也不会呀?呵呵!”
“没关系,我也不懂,要不把喜娘叫进来,免得我们坏了规矩,破了吉祥。”
贺兰玥爽朗的笑出声来,他对着门外扬声喊道:“来人!”
冷萧轻推开门,看到满目春风,一身大红喜服的贺兰玥顿时一愣,内心惊得无以言语,下意识的伏地而跪,说道:“主子有何吩咐?”
贺兰玥似乎心情很好,声音都是那般的愉悦动人,“把喜娘找来!”
冷萧无法形容内心的震荡与惊惧,他木讷的走出广阳殿之后,再也忍不住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他不禁回头,望向那扇紧闭的大门,那里挡住的不仅仅是殿内光景,更重要的是这扇门挡住了那个强大的男人已经沦入疯狂的致命情殇。
喜娘垂着头,恭恭敬敬的踏入广阳殿,对着贺兰玥叩首行礼。
贺兰玥笑着搀扶着她起身,喜娘顿时惊恐的趴跪在地上。
“今日是本宫的大喜之日,你作为喜娘,本宫容你不跪,且起身来!”
贺兰玥自顾自的说道:“若是本宫不曾记错,洞房里,喜娘好像应该说些吉祥话吧?”
“回,回殿下,正是!”喜娘战战兢兢的说道。
“哦?”贺兰玥眉梢一挑,笑得越发欣喜,说道:“那你开始吧!”
喜娘小心翼翼的环视一周,胆战心惊的说道:“可,可太子妃不,不在……”
之前还满目春风,笑意盎然的贺兰玥脸色倏地一沉,寒眸中阴冷的杀意猛烈翻飞,冷冷道:“你难道看不见太子妃正坐在本宫身边吗?”
在杀意凛然的震慑之下,喜娘顿时双腿一软,跪了下来,几乎不敢面对眼前这个仿佛已经疯了的太子。
她战战兢兢的说道:“奴婢,看,看见了。奴婢,给,给太子妃请安。祝,祝太子妃,吉……”
贺兰玥顿时狂笑出声来,声声回荡在偌大的广阳殿内,他挥了挥手,扬声说道:“得了得了,做你该做的事!”
喜娘战战兢兢,颤颤巍巍的走到龙凤大床前,伸出手铺上鸾凤和鸣锦被,死命的压下心中的恐惧,努力的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喜气万分。
“一铺鸳鸯戏水,二铺龙凤呈祥,三铺鱼水合欢,四铺恩爱情长,五铺早生贵子,六铺儿孙满堂,七铺百年好合,八铺地久天长,九铺鸾凤和鸣!”
喜娘铺完床后小心翼翼的走了过来,对着贺兰玥行礼道:“祝太子殿下,太子妃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良久良久,上方都没有声响,喜娘微微抬头,小心翼翼的向着上面望了过去。
然而却看到让她终身难忘的一幕,那一刻她似乎忘记了心中的恐惧,充斥在脑海中的满满都是无以伦比的惊诧。
燕国王朝尊贵万分的太子殿下,执掌王朝的未来君王,此时双眼通红,眸中晶莹闪耀,似乎下一刻就会夺眶而出。
喜娘已经完全不敢再看她不该看到的东西,恭恭敬敬的趴跪在地上,额头紧紧的贴在地面上,身子无法控制的猛颤起来。
过了良久,只听见上方那人低沉的声音淡淡响起。
“来人!”
大门吱呀一声从外推开,冷萧目不斜盯的走了进来,恭敬的叩首行礼。
“将她拖下去,杖毙!”
冷萧一把提起喜娘就向外拖去,喜娘猛力挣扎,在她进入广阳殿之后,她心里就隐隐觉得自己很有可能会性命不保,她看见了太多不该看的东西。
“饶命啊,殿下!”
“奴婢定会守口如瓶,不敢泄露半句啊!”
“开恩啊,殿下!”
贺兰玥执起酒盏,视若无睹,面不改色的浅酌起来。
“殿下,大婚之上,喜娘若是丧命寓意不吉啊,殿下,饶命啊!”
原本一脸冷漠的贺兰玥闻言脸色徒然一变,登时起身,向着门外急速奔去。
“放了她。”
半响之后,广阳殿的大门再一次缓缓关闭,遮住里面满室奢华,还有那个男人的满心情殇。
太子大婚这一日,贺兰玥整整一天都待在广阳殿,大门紧闭,没有人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情况?发生了什么?皇家迎亲队伍将太子妃殷氏迎入皇宫之后,在国策大殿之上祭天拜祖,行夫妻之礼的只有形单只影的太子妃殷明月一人。
整个燕国举朝震惊!大婚盛典上气氛格外沉重压迫,然而燕皇仿佛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似的,他淡然的看着只有太子妃一人的大婚盛典举行完毕,直到晚上国宴结束之后才令满朝文武百官出宫回府。
整个燕皇宫置身在一片喜红的灯火辉煌里,遥遥望去,像是地狱中不停闪烁的血火。那么森然,阴寒,让人感到一种诡异莫测,背脊发凉的颤栗感。
这天晚上,太子妃殷明月被拒在东宫门外。在第二日,这个消息如一道惊雷再次让满朝震惊不已。众人纷纷猜想,这太子殿下究竟是何意?为何这般大胆放肆?要知道太子妃可是燕皇钦点之人。以太子现在的行为而言,那可是公然抗旨不遵啊!
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排斥与逆反才让野心勃勃,心机深沉的太子殿下如此失控到不能自抑?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燕皇居然视若无睹,对太子保持一种不闻不问的态度。在太子妃被拒东宫大门外之后,燕皇当夜便下旨将东宫旁的云霓殿赐给太子妃。身为太子妃居然不能入住东宫,这是何等奇耻大辱?当晚,太子妃之父当朝左相殷文勋连夜进宫,然而在乾坤殿外整整跪了一夜都未得到燕皇召见。
广阳殿。
贺兰玥在广阳殿内整整待了一天,对于外面所发生的惊变根本不予理会。
他坐在八仙桌前,手握黄金酒盏,浓郁醇厚的酒香混在空气之中,呼吸之间醉人撩心。
红烛绵绵,烛火微微,满目的喜红像男人心中沸腾燃烧的情意。此时的他脸色泛起不太明显的绯红,但是却已经醉了,醉在他自欺欺人为自己编织的美梦里,醉在他沉沦深陷的洞房花烛夜。
不似平日那般硬朗冷冽,现在的贺兰玥是如此的温暖柔和。凌厉的寒眸像是涌入一潭暖热的温泉,炙热而清亮见底。
他醉得厉害,意识渐渐变得朦胧起来,或者说在他进入广阳殿那一刻他已经开始自我沉醉。
“今晚的你,好美!”贺兰玥扒在桌上,偏着脑袋,对着一旁空无人影的位置笑了起来,声音是如此愉悦,还带着浓浓的溺爱,说道:“谁逗你了?是真美!”
“啊?”贺兰玥眉峰一挑,带着几分惊讶,随即又笑着说道:“你喜欢男孩?呵呵,其实我倒喜欢女孩,最好是生个像你这样的!”
一直守候在广阳殿外的冷萧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苦,他几乎是极其失态的猛地转身,双手悬空,五指扭曲,靠在大门上,似乎下一刻就要破门而入。
最终,那双手渐渐的无力垂下,冷萧缓缓转身,沉重而压抑的狠狠叹了口气!
现在的主子是满足的吧,哪怕那是虚假的,但是这一刻他应该是幸福的!
他已经那么苦,那么苦了,自己又何必去将他心中这么一点点卑微的念想打破呢?
夜,凄凉而悲伤的夜!这个夜晚的广阳殿藏匿在如浓墨般的漆黑之中,无声的,压抑的,哀伤的,卑微的,绝望的哭泣出声。
“哈哈哈,好了好了,夜了,歇吧!”贺兰玥缓缓的走到龙凤床前,他掀起龙凤锦被,然后又缓缓盖上,好像那里真的躺了一个人似的。
他半跪在床下,双手靠在床的边上,嘴角漾开一抹动人心魄的笑,看着空空荡荡的龙凤床,目光是那么的温柔而炙热。
“哦,我不困,我想看着你睡,一生都看不够!不,是生生世世都看不够!”
“骗你?我怎么会骗你?永远不会!”
“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爱你,其实……我也爱你!”
在这个凄美的夜晚,属于贺兰玥一人的洞房花夜里,他终于有勇气说出如同利刺一般扎在他心里的话,没有那些孤傲,没有偏执,没有疯狂。
此时的他终于说出!然而这样用尽生命里全部的力量才能换来的勇气只能在这个无人的夜里,只能在他一人的美梦里,轻轻的,温柔的,深深的缓缓说出!
收到密探的消息之后,冷萧是真的不愿意进去禀告,内心的挣扎如同两头猛虎在格斗一般。良久良久,终于,他轻轻的敲响广阳殿的大门,敲醒沉浸在自欺欺人的美梦中的那个男人!
很多时候,冷萧都想对着他说,算了吧,忘了吧!
“参见主子!”
冷萧垂着头,低声说道:“她,今晚离开!”
只觉得身边一道如同疾风般迅猛的残影飞奔而出,远远听到那人的声音透过阴寒的夜风缓缓传来。
“将广阳殿封了,没有本宫之令,今后任何人不得踏入!”
冷萧闻言,苦涩一笑!是啊,封了吧,将心中唯一的念想,所有的执念,脆弱,卑微,绝望,通通封了吧!封在你自己的心里,你的世界里,让你一人触摸,一人感受,一人伤心!
封了吧!但是为何不是忘了呢?为何?
没有星辰明月的夜显得格外的黑沉。
东宫外,殷明月眼眸腥红,双手紧紧的握住,指尖深深的插入掌心里,她望着那个男人离去的方向,久久没有收回目光。
“小姐,夜深了,回吧!”霓珠恭敬的站在她身后,轻声说道。
殷明月登时转身,啪的一声,一个耳光用力的甩在她的脸上,白皙的脸庞上顿时涌出鲜红的指印,像是一条条狰狞盘旋的小蛇。
“你叫本宫什么?”
霓珠顾不得脸上的火辣疼痛,她惊得顿时跪在地上,带着哭腔一个劲的磕着头,“奴婢知错,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太子妃看在奴婢伺候您多年的份上,饶了奴婢这条贱命吧!”
殷明月缓缓转身,向着云霓殿的方向走去。她走得很慢很慢,好像每一步都在细细体会,体会心里的羞辱,愤怒,悲伤,无奈,疯狂,决绝……
最终,所有的感觉通通化为对那个男人深入骨髓的满满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