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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桐坐在车上看窗外,这几年静城发展速度很快,很多过去她还有印象的小街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全是高层大厦。
这座城掘地三尺就有古迹,层层叠叠,埋了几朝兴衰。寸土寸金背后的代价太不近人情,一百年的石阶,五十年的梧桐,抹掉的都是别人祖祖辈辈传承下的记忆。
季桐忽然有些感慨,人总有念旧的情节,回忆要是能像房子一样说拆就拆,她也不用这么痛苦。
她很快就回到家,樱桃饿了一天显然饿急了,看到季桐抱着她又抓又挠,明显是在怪她。
季桐把它抱在怀里哄,樱桃这一饿才又像个小猫似的,格外粘人,它很快开始呼噜呼噜地发出亲昵的声音,让季桐这一路惶惶不安的心情总算彻底踏实下来。
家里人既然开始刻意监视她,季桐想过干脆把事情说破,不再藏着躲着,可她不能不顾爷爷的感受,老爷子没有半点对不起她。
季桐只能逼自己认罪,落荒而逃,她做了太多错事,但养育之恩不能负。
她想清楚了,要怪就怪她和贺启诚无缘无份,更没运气谈相守,错的时间错的人,她争也争不来。
季桐下定决心,为了爷爷,也为了不破坏他和陆简柔的夫妻情份,她不再能和他为了过去的事纠缠不清。
贺启诚很快就会知道她从家里跑出去,所以季桐干脆先给他发了一条短信自首,内容本来写了长长一段,来来回回删到最后,只剩四个字。
贺启诚收到短信的时候,正私下会见律师。
时间紧张,他们在谈极其关键的案子,中途有电话他一概不接,只是这次是季桐的号码一闪而过,他余光里扫了一眼,下意识就把手机拿起来了。
律师正在整理收集来的证据,贺启诚摇头示意稍等,发现季桐就和他说了四个字:好聚好散。
贺启诚没什么表情,他手里正好拿了签字笔,微微用力,忽然把笔按在桌上,律师打量他的脸色,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往下说,但他很快抬眼示意对方继续。
此后将近十分钟的时间,他明明在听,却一句话也没听进去。
贺启诚强压着火,一看到这短信就知道季桐还是想办法离开家了。如今形势不明,季老师的案子平静十年又起风波,季桐是他唯一的后人,处境显然很危险,可她心里有主意,永远按照她自己的想法做,从来不听话。
好聚好散?
贺启诚琢磨着这四个字,突然忍无可忍瞬间怒了,他毫无预兆把手边的文件夹直接甩开,东西哗啦啦掉了一地。
律师吓了一跳,不知道他怎么了,立刻站起来问:“贺先生?”
韦林在门外听到动静不对,推开门就进来了,可他看了半天也不明所以,他很久没见过贺启诚这么生气,和律师对看了一眼,两个人都不再说话。
贺启诚靠在椅子上,半天才平复下语气,示意他们:“都出去。”
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发这么大火,他也不让任何人进,一个人在办公室里整整坐了一天。
到了晚上,韦林必须进去看看了,他泡了茶,借这个机会端进去,想劝一句,却发现贺启诚翻着手边的文件,似乎已经完全忘了上午的事。
他放下心,大着胆子问一句:“您这是……”
贺启诚显然不想再提,直接换了话题:“上次让你查的事呢?”
韦林立刻报给他:“太太账户上确实少了一笔钱,数目不大,但是足够收买人了。至于目的……暂时还不清楚,她很小心,不常出门,目前也没有再联系顾今冬,就上次拍到那一次。”
他过去把地上白天扔开的东西都捡回来,一一收拾好,想了想又说:“不管什么目的,我们能确定这件事由太太自己授意,和陆书记没什么关系,那个顾今冬也没有背景,就是个无业游民。”
贺启诚点头没再说话,韦林退到门边去守着。
四十层的高楼之上,贺启诚转过椅子看窗外,他已经走到这个位置,坐在原地就能俯瞰全城夜景。
静城的灯火交织而成一整片金色的脉络,最中心处就是旧日皇宫,幽幽暗暗流出一条护城河,数不清几朝荣枯。
一个时代,一座宫殿以及一条河,分分合合是常态,老祖宗早就把这人世的法则参透了。
不光是历史,人也一样,爱恨别离,最炙热的那把火烧尽之后,什么感情都能由浓转淡,谁也逃不过。
人在至高点上才会发现,你看见的越多,反而离它越远,你拥有的越多,珍惜的也就越少。
贺启诚已经累了一天,他靠在椅子上出神,一看就看得久了,眼前恍恍惚惚连成一片。
这间办公室占了整整半层的空间,地方大也很空,因为他不喜欢太多复杂的东西,所以除了必备的设施之外,角落里只放了一些乔木盆栽,空出一整片通透的玻璃幕墙,采光极好。
过去他也带季桐进来过。
那天贺启诚有急事赶回公司,把她带上楼,给她一台笔记本自己玩,然后他就忙着去开视频会议。
结果他趁着看协议的时间回头找她,发现季桐自己坐到一个文件柜上了。他这里的柜子都是特殊定做的,为随意组合做得很小巧,还配了滑轮,于是她干脆拿它当椅子玩,顺着大理石地面滑来滑去。
他怕她胡闹摔了,一想她自己呆着也没意思,于是让她注意一点,也就随她去了。
贺启诚忙起来连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等到天色晚了,他终于处理完手边的事,一抬眼,就看见季桐抱着膝盖还坐在柜子上,正一动不动盯着他看。
那时候他还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犯傻,眼里瞧着就是个长不大的傻姑娘,他不由自主笑了,放松下来冲她伸手,刚好就是一个拥抱的姿势。
他不知道他当时背对全城灯火,一入夜,那场面辉煌壮阔,看在季桐眼里,全世界霓虹都黯淡,就只有他一个人逆光而来。
她非要滑着柜子胡闹,没头没脑往他怀里撞。贺启诚气得推着她走,直向着玻璃甩过去,他松开手,季桐尖叫着往前冲,好像她要从四十层的高度直接摔到一片纸醉金迷的夜色里。
她又害怕又想笑,眼看就要撞在玻璃上,她吓得捂住眼睛,幸亏他及时从背后抱住她,只剩下柜子撞过去。
这下季桐知道听话了,回身扑到他怀里死也不放手。
他记得那天他低头吻过去的时候还在想,就这么一个不懂事的小混蛋,从小看到大,怎么就能把他迷得发了疯?
谁都有纵情的时候,得意自然忘形,爱到死去活来也曾经不顾一切要在一起,为了对方罔顾原则,他确实答应过她,想办法稳住家里人,慢慢去和爷爷谈。
那时候谁也没想到彼此会有今天。
贺启诚不知道季桐藏了那么大心思,他以为一切都还来得及,她是他唯一愿意放在身边的人,因而对她有信心。他想着……季桐再恨再难过,起码能为他坚持一段时间,不用太久,已经足够他安排好一切。
可惜他考虑过无数种最坏的可能,怎么都没想到季桐怀孕了,也没想到她真能那么狠,擅自做主不要孩子。
哀莫大于心死,最终他发现,季桐口口声声说他们十年一场交易,毁了两个人,赔上一条命。
她好像从来都不信,他也会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