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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天气比前几日又和暖些。
隔间有一扇小窗, 她打开窗户, 站在室内也能与外面的人说话。比起在无明堂的时候舒适多了。
她衣服都穿整齐了,但头发只能匆匆用发网一兜,然后用一块帕子扎一下, 乍一看像个农妇, 但总比披头散发好。
燕王来的时候,清沅正靠在窗边看月亮。燕王在窗下悄无声息冒出来, 吓她一跳。
“你能不能……有个声响!”她低声抱怨。
燕王讽刺道:“你还有闲情逸致赏月。”
清沅反驳:“忙里偷闲而已。难得重活一世,不该好好享受么?”
燕王摇摇头,似乎对她的那点小情怀小心思完全不欣赏。
清沅也不再说这个,她看看燕王, 又是一身适合夜行的黑衣。她好奇问:“你还真进来懿光园了。懿光园晚上都是落锁的。你到底怎么进来的?”
无明堂年久失修,还有潜入的可能。懿光园可是专为安平公主修建的, 一到夜晚大门紧闭, 那墙不是那么好翻的。贿赂门卫更不可能。
燕王回答干脆:“我自有办法,你不必问。”
清沅脑子里划过狗洞两个字,随即立刻否定了。燕王是堂堂帝国亲王, 领千军万马,钻狗洞肯定是不能够的。
她把这个疑问暂且按捺在心中,这个问题她觉得值得深究。
然后两个人说起了正事。
燕王说他过几日就要出宫去, 大概会住两个月左右回来,就是三月四月应该都住在宫外。
马上就要三月了,三月开始,京中的游春活动就到了最火热的时候, 贵族子弟每日都会奔波在不同的马球赛,游船,赏花活动中,通宵达旦,饮酒作乐。教坊和酒肆,相扑和马球赛场永远人满为患。
燕王这时候出宫小住,显然令人浮想联翩。
“我不在宫中时候,你若有急事不要找我。真有事,我会来找你。”燕王嘱咐她。
清沅很想抬杠,什么叫急事,什么叫要事,难道都是他说了算?但想想她还是忍下了。她本来就不准备有什么事就去找他。
燕王见她点头,才又说:“另外……许婕妤那边你照看着点。”
清沅听到这个,就道:“我正想问你这个。我会的。”
燕王看了她一眼。他本来没想过把许婕妤托给清沅。但是仔细想想,重来一世的清沅大概比许婕妤身边人更能清楚什么是危险。
“你打算怎么做?”燕王问。他出宫去,唯一的担心就是许婕妤。本来许婕妤这时候应当还是安全的。但他怕他在宫外做了点什么事,不知道会不会对宫内产生影响。
清沅道:“我已经想过了。过几日就和安平提议,办个集社,大家一起画画写诗,然后还印诗集。借着这个名头,要皇后那边的谢阿竹过来做主事。谢阿竹与安平公主身边的谢嬷嬷是姐妹。谢阿竹在皇后身边,算是人品好的了,我记得她对许婕妤也不错。若两仪宫有什么大事,安平公主那边肯定能察觉。我会留心。”
燕王没有反对。
他说:“这样你顺便还能利用谢阿竹接近顾皇后,让皇后时不时想起你。”
清沅道:“总之是有利无害的事情。你也因此受益就行了。”
不过燕王还是嘱咐她在宫中不要轻举妄动。清沅微笑:“我知道。”她有妄动的心,此刻也没有妄动的本钱。
她问燕王对静珑的事情查到什么程度了。她之前告诉燕王两处炼丹地点,不知道燕王有没有去查证。她知道燕王如今手下缺人,估计进度不会快。
燕王道:“这个你不要问了。”
他不肯说。
清沅道:“难道殿下夜里散步到我窗下,就是警告我,不要动,不要问,什么都不要干吗?即便我什么都不能做,我还能帮着分析眼前的形势。毕竟除了你我,再没有人能知道将来了。”
燕王道:“你的意思是要做我的军师?就像你给顾太后做的一样?”
清沅坦然道:“是。”
燕王用鼻子笑了一声:“那你这个军师可做得不怎么样——最后太后那一步,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清沅知道他指的是,太后最后对他下杀手。
她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平稳,道:“你也许不信。但这件事情,我一直反对太后。我与她的分歧越来越大,这也是我的死因。”
燕王没有吭声,只从怀里掏了一本小册子一样的东西扔给清沅。
清沅接过来,问:“这是什么?”
燕王道:“暗号和代称。以后说话都要更加注意。不能出现太后,皇后,太子,皇帝,这些字眼,都用别的词替代。还有一些暗号,比如延迟,提早之类。”
清沅就笑道:“原来是一本黑话。”
她只在话本里看到过,那些匪徒说黑话。没想到燕王自己还弄了一套黑话。这算是默认她做个军师了。
燕王又说:“收好了,不能被别人看见。”
清沅用他的话回他:“一本小书都藏不好,我还能干什么。”她想想又说:“我背下来就把它毁了。”
刚才说起顾太后下杀手的事情,清沅又想起来一个疑问,她向燕王道:“有一件事,我一直在想。不知道你有没有答案。”
燕王示意她可以问。清沅说:“太后身边,应该不止我一个人反对她对你动手。这一动手一定会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不可善终。太后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
燕王道:“因为她知道许婕妤的事情过不去。”
清沅摇摇头:“我觉得不是。”
燕王看她的目光就深了些:“为何这么说?”
清沅道:“许婕妤的事已经过去多年了。她是国母,是你的嫡母。你若直接公开向她讨逆,在大义上是站不住脚的。她要想抹黑许婕妤,或者开许婕妤的棺作伪证清白,都很容易。你只能吃哑巴亏。”
燕王道:“你当时在宫中听说了什么?”
清沅道:“我什么也没听说。但这只是我的一个猜测。”
燕王问:“什么?”
清沅缓缓道:“就是重钧在那时候已经不行了……恐怕拖不了很久了……”
两人一时都沉默,连月色似乎都黯淡了。燕王的脸一半是阴影,清沅看不真切他的神色。
清沅这一句话,燕王已经完全明白了。
假若皇帝那时候已经垂危,那顾太后就必须在皇帝驾崩前除掉他。这样太后就可以继续辅佐刚刚五岁的太子。
而如果皇帝驾崩,他还活着。那他就会和太后争夺摄政之权,以他当时的威望,太后恐怕要落下风。
过了半晌,燕王才问:“有证据吗?”
清沅柔声道:“我说了,这只是我的一个推测,并无铁证。当时皇帝有段时间没有上朝了,但你知道的,他一向无心国事……所以即便一段时间没有上朝,并不奇怪。”
她又说:“只是……”
燕王的声音有些沙哑:“只是什么?”
清沅道:“只是回想起来,当时太后也好,皇后也好,态度都很镇定,一点都不焦躁……”
这件事情,这个猜测,在她心中盘旋已经有段时间了。她对谁能说?对谁也没法说起。
但今日对燕王,她终于能说出来了。
她心中一时怅然,声音都有些哽咽。
“我在心中想了许多推测。只有这个推测……看起来是最合情理的……太后这样大费周章,这样冒险,必然是为了得到更大的回报……”
燕王道:“我知道了。”
他的声音有些冷。
“你……”他开了个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这件事情,总要再过十五年才能验证……”燕王淡淡道。
清沅道:“希望那时候,情形完全不同。”
她没能把那句敬重燕王说出口。
两人这样伤心相对了一会儿,就有些尴尬。燕王准备离开,又道:“对了,之前你那个两鸡互啄风筝,被太子拿去,说是要给盈衣看。”
清沅破涕为笑,道:“曲盈衣?”
曲盈衣后来是皇帝的后宫一员。清沅知道她。
燕王点点头。她又好笑又好气,道:“他呀……”
她知道燕王说这个是为了冲淡刚刚的压抑和沮丧,便道:“刚才你一直叫我不要轻举妄动,我也请你在外万事小心。”
燕王点点头,准备离开。清沅捧着那本黑话小册子,又问:“你的代称是什么?”
燕王说:“我没有。”
清沅微笑道:“那我赠殿下一个。大隐,如何?如今是必须要隐,且大隐于朝。”
浮云散去,月色朦胧,她的肤色像被笼了一层光,燕王看向她,道:“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