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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京城外往西北方向数百里处,一支数千人的军队正在缓慢前行,领头的是一名面若冰霜的少年,从京城出发已有数十个时辰,此人便一直维持着冷面,惹得旁的副监军都不敢靠近说话。
这时天边忽然飞来一只信鸽,稳稳地落在了少年的肩上。他轻轻拍了拍信鸽,解下鸽足上的信,再抚了抚鸽毛投喂了谷物,才打开信件查看。
副监军在旁边十分好奇,却见睿亲王大人看完信后脸上似乎更冷了,忙将头缩了回去。
尚止将信一揉就直接往路边的草丛中一丢,然后头也不回驾马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抿了抿嘴翻身下马,回到了刚才的位置,从草丛中将信翻了出来,叠成方方正正的模样,塞进了怀中。
看尚止这去而复返的动作,副手想了想还是询问一句,“睿亲王殿下,可是有什么问题?”
尚止看着副手,“难道我长得不够好看?”他觉得自己长得还不错,再怎么样也应该比一个赌坊老板娘好看吧?
副监军怀疑自己听错了,“哈……?”
尚止往回望了望华京的方向,掩下眼帘翻身上了马,“继续前行。”
……
卫国公府内,因着老夫人被气晕过去了,现在阖府上下一半的人都守到了寿安院,杜璃玉这边担心着老夫人真的就给撅了没了,那边又心疼自己的儿子,便遣了人去寻顾世平,又递了消息进宫里头。一时之间也得不到什么信儿,把她给急的嘴里头都长燎泡了。
眼瞅着这一夜过去,顾世平竟然遍寻不到,宫里头也没给个准话出来。老夫人还躺着床|上,太医说是气急了,老人家身体弱,估计得多躺些时辰,就是休息休息,没什么大碍。
杜璃玉看老夫人没事了,实在抵不住对儿子的担心,就怕顾瑀在牢里这一夜受大苦了,便直接出了府打算去京兆府一趟,结果刚出了大门,就遇到了让自己恨得牙痒痒的顾淮。
看着顾淮似乎正打算上马车的样子,杜璃玉叫住他,“顾淮
!”
听到有人喊自己,顾淮回头,“婶娘,日安啊!”
“我可没法安。”杜璃玉可没那个好气性跟顾淮心平气和地说话,“你个搅事精,究竟想怎么样!”
“婶娘这话什么意思?小侄听不大懂。”顾淮一脚上了马车,“小侄现在要赶去京兆府,案子就要开审,实在是担心会误了时辰。”
案子要开审了?杜璃玉傻了,她完全没收到消息!她看着顾淮的马车即将启程,也顾不上脸面,迅速冲了过去,扶着裙摆,硬是挤上了马车,这动作一连贯不带停顿的,把马车夫都吓得不轻。
“婶娘可要小心,若是想要与小侄一趟车,直说便是,这样实在太鲁莽。要是一不小心磕着碰着了可如何是好?”顾淮坐在车厢最里边,十分好心地提醒杜璃玉。
“不用你假好心。”杜璃玉直接往车厢门边一坐,便当做看不见车厢里的另外一人。
“婶娘可冤枉小侄了。”顾淮的眸色忽然深了下去,“只是随便上了来路不明的马车,可是要吃大亏的。”
杜璃玉眼皮狠狠地一跳,双手不由地攥紧了帕子,“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还记得当年与二哥在国子监一同上学的时光,颇是难忘。那时我们总是共同乘府里派去的马车,一同上学,一同回府。”顾淮直直地盯着杜璃玉,不放过她的一举一动。
果然在听了顾淮这话后,杜璃玉的身体突然一颤,声音也有些不稳,“你们兄弟,感情自来很好。”
“自然是好,二哥还与我们开过自己先乘了马车而去,把我们丢在国子监的玩笑。”
“他不是故意的!”杜璃玉似乎一下子回忆到了十分恐怖的场景,一下子炸了起来,“他那时还只是个小孩子!”
“哦,看来婶娘也记得小侄说得是什么时候的事。”顾淮猛地靠近杜璃玉,“而且似乎还记得十分清楚。”
杜璃玉被顾淮的表情吓坏了,可是身后便是车厢壁,她已无处可退。眼前的人仿若回来复仇的鬼魅,她大声尖叫了一声,转身就想推门跳车离开,车厢门却被死死地扣上了。
她整个人都快崩溃了,却越是紧张越打不开车厢门,正在她快被自己内心的无数可怖画面吓晕时,马车忽然停了,她立即清醒了几分。
顾淮在她身后一脸平静,绕过她轻松地推开了车厢门。仿佛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顾淮下了马车,还十分礼貌地朝杜璃玉伸出手,“婶娘,可需要小侄扶你一把?”
杜璃玉脸上有些狼狈,她不敢肯定刚才顾淮是恰巧提到了那事,还是确实记得……论理来说不应该,那时候太医都下了诊断,那事之后顾淮没有因此成了傻|子就已经是大幸,正因为是惊吓过度把记忆都忘了,才避免了成为痴傻儿。
再说那时的顾淮才七八岁,能记得什么?
想到这里,她稍微放下心,理了理有些乱的鬓发,直接无视了顾淮的手,下了马车,直接往京兆府大门而去,只是还没进大门,便被衙役拦住了。
“这位夫人,前来告状请击鸣冤鼓
。”衙役一脸大公无私。
杜璃玉气急,连个小小官差都敢挡自己道了!“你知道我是谁吗?”
衙役仔细地看了看杜璃玉的长相,挺好看,但还是十分诚实地回答,“不知道。”
杜璃玉一口气憋住。
衙役也是秉公办事,好声好气地跟面前这位看起来像是大户人家的夫人解释,“夫人,你若是有什么冤情,击鼓就是,大人会为你伸冤的。”他说着眼里带上了些许同情,照他看来穿得这么光鲜亮丽的来衙门,定是遭遇了什么不可说的后宅里头的阴私折磨。
竹舍人的小说里不都是那么写的嘛!他暗暗点头,又送给杜璃玉一个隐晦的目光。
杜璃玉被他那带着同情的眼光都弄得整个人莫名了,“我乃当朝户部侍郎夫人,你若再多看一眼,多说一句,可小心着点你这对招子和这嘴巴子!”
户部侍郎夫人?衙役反应过来,“侍郎夫人!——您到这里来,可是有何事?”
“让你们府尹大人出来迎我进去!”杜璃玉趾高气扬。
衙役为难,“侍郎夫人,府尹大人正准备升堂呢……”
听到要升堂,杜璃玉更急了,也不摆谱打算直接进去,却被衙役拦住了。眼角的余光看见顾淮朝衙役点了点头,径直进去了。她着急了,“凭什么放他进去!”
“顾大人是来听堂的……”
“我也要进去听堂!”
“侍郎夫人……”
几人在府衙门口拉扯间,顾淮已经直接进了衙门,直接到了公堂之上。因为此次被告人数有点多,京兆府尹还直接挪用了大公堂。
此时堂上人头黑压压的,带头的还是那名青年,依旧糊着一脸泥看不清五官。顾瑀和如意却是还没被带上来,此时距离升堂还有些时间。顾淮也不是第一次当旁听公堂的人了,十分从容地往旁边一坐,就等着主角们上场了。
只是等了好些时间,京兆府尹还未出现。顾淮挑了挑眉,“看来是有大人物要出场了。”
果然他的话音刚落,京兆府尹的身影便出现在他眼前,此时正对着一名中年人弯着腰小声地说这话,面上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笑容。在哪中年人旁边,杜璃玉看向顾淮,抛过一个不屑的眼神。
户部右侍郎,顾世平。
顾淮扬起标准的官场笑容,直接便凑了上去。“二叔,婶娘。”
顾世平年过不惑,蓄着短须,剑眉浓目,比起他的异母兄长,此人显得更加俊伟。一身凛然正气,饶是谁看到了,也会竖着大拇指,夸一句好风骨!
他显然也看到了顾淮,朝着这位小辈和蔼地微微一笑,“侄儿你也在这,瑀儿的事劳你为他奔波了。”他说着还叹了口气,“唉,真是个不争气的。”
“二叔这话生分了,我与二哥兄弟情深,这点事是小侄应该做的。”
顾世平欣慰地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想要说什么的杜璃玉的手,“夫人啊,你啊,这性子
。”
杜璃玉咬了咬下唇,忍下了话。
京兆府尹这次倒是没有再给顾淮一个眼神了,直接就上了公堂,惊堂木一拍,“升堂,请顾公子,如意姑娘!”
请?顾淮看向京兆府尹,这话倒是有意思。
须臾,顾瑀和如意便被带了上来,看着精神不错,毫无萎靡之态,看来京兆府的大牢环境不错,这两位睡了个好觉。
唉,这京兆府尹还真是改不了怕事的本性啊。
惊堂木落,京兆府尹对着堂下一喝,“民告官,先杖二十!来人,上杖刑!”
那满脸糊泥的青年立即睁大了眼,完全没想到还得经这一遭,脑海中预想到稍后会经受的痛,双眼先紧紧闭了起来,暗地里已经想好了,事成后要加钱!
顾淮也猜反应过来这一遭,大尚王朝规定民告官无论事由,先行杖二十。他也挺担心这一遭下去,有人罢工是一回事,要是有人要求加工钱……他轻咳一声,直接站了起来。
“且慢。”他从怀中掏出一封金黄色的布帛,众人看上头的龙纹立即认出来那是圣上手谕,“圣上有旨。”
完全没想到顾淮来这一招,但料想这人也不敢捏造圣谕,众人齐刷刷下跪,“吾皇万岁。”
“……朕闻顾家有子,与民争利,为民所告,痛心不已。今特命京兆府严查此案,不可徇私。钦此。”顾淮笑吟吟地收了圣旨,“昨日,宫中有陛下口谕至通政司,沐公公让下官今日一并带来宣旨,方才不慎忘了,真是罪过罪过。”
顾世平站起身,语气温和:“小侄不必自责,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呢。”
公堂之上的京兆府尹背上已被汗浸|湿,他抹了抹额上的冷汗,刚想再坐下,又听到顾淮对杜璃玉说,“对了,婶娘,沐公公知道杜贵妃娘娘与您向来亲厚,让小侄告知于你。娘娘心善,这些日子在凤栖宫抄念佛经,为太后娘娘的寿辰积福,让婶娘这些日子就不用往宫里头递牌子了,免得扑了空。”
杜贵妃?杜璃玉猛地抬头,“你说什么?姐姐怎么了?”
“这,小侄也不是很清楚。”顾淮压低了声音,但仍是公堂之上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量,“宫里头的消息,小侄自是不好探听。沐公公倒是提了一嘴,说杜贵妃娘娘与宫外私相往来过于频繁,而且妄图干政……婶娘这话您听一耳朵便是,娘娘是什么人,性子好得很,我们都心知肚明,不是吗?”
贵妃娘娘继失了凤印之后,再被褫了封号!杜璃玉感觉简直就是晴天霹雳!顾世安却只是眼神微微闪了闪,没说什么。
场上同样反应激烈的便是那京兆府尹了,他感觉自己整个人跟泡在水里头一样,都被汗浸透了。他深深地看向顾淮,正好撞上对方的视线。
“府尹大人,打扰到您升堂了,您请继续。”顾淮微笑。
京兆府尹战战巍巍地拿起惊堂木,却因为手软拿不动瞬间滑落在地上,砸了他脚趾头一下又砸到了地板,痛呼声夹在重物砸地的声音中倒不显得突兀了。他咬咬牙,直接用掌一拍公案,“升堂
!原告述情!”
那青年看自己竟然逃过了挨板子,快速地看了顾淮一眼,然后整个人“五体投地”,扑在了公堂的地板上。“青天大老爷啊,冤枉啊不对——”他忽然卡了卡壳,不过转瞬立即反应过来,“求公道啊!求天理啊!”
先嚎了两嗓子,他开始陈情,“草民家住内城东内二胡同,平日里没大的乐子,就是去如意赌坊怡怡情。前些日子,赌坊推出了所谓的‘暗宝’,胜率大,赔率高,只是一般不轻易拿出来。昨天赌坊内来了位贵客,老板娘才供出了‘暗宝’,草民这下便心动了,一狠心将全副身家都投进去了,足足十两银子啊!”
他这话一落地,后面的人立即应和,“是啊大人,草民也跟着投了呢!投了十五两啊!”
“草民投了八两啊!这可是草民的棺材本啊!”
“我那七两银子还是准备用来相亲的呢!”
“我……”
“肃静!”京兆府尹脸都黑了,“尔等赌债,自负盈亏!你倒是说说告上公堂是为何?”
那青年咧嘴一笑,“是啊,自负盈亏啊!这不我们赢钱了啊,赢的钱自然算我们的啊!”他说得口沫横飞,觉得喉咙似乎有些干了,“大人,草民口干了,给口茶水……”声音渐渐在京兆府尹的黑脸下压低,他暗暗吐槽了句小气,接着摆呼,“昨天暗宝一开,大红啊!扔了个六六大顺在那十的格子里,按理来说那就是六十倍的赔率啊!”
“我们等着收钱呢,结果一个大汉来跟老板娘说了不知什么话,老板娘就说要暂时离开,赌坊那些打手们便把我们都赶出去了!哪有这种事的!赢了钱就想跑路!”他说到高|潮处简直是手舞足蹈,“草民那自然是瞧瞧跟上了这老板娘啊,没想到她竟然去了卫国公府投靠姘头去了!”
他直直地指向顾瑀,“就是找的这位大少爷啊!平日里没少见这位大少爷来赌坊里头,没想到啊!竟然是卫国公府里头的!夭寿咯!”
顾瑀被他这话说得脸色铁青,“胡说八道!”他平日里何曾在赌坊公开露面!“本官从未去过劳什子如意赌坊!更不认识什么如意老板娘。”
一旁跪着的如意脸色一僵。
京兆府尹觉着用手掌拍桌子实在有些疼,正悄悄地用脚夹起惊堂木,一晃神也没听清顾瑀说了什么,听到场上似乎静下来了,他顿了顿,然后若无其事地开口,“被告如意陈情!”
如意还是那副风情万种的老板娘姿态,媚眼一勾,却完美地与认真捡惊堂木的京兆府尹错开了。她心下一沉,昨日|她离开赌坊实在太匆忙,完全没去关注那暗宝的问题,这些人说的很有可能是真的……暗宝没有控制好,扔出六十倍赔率实在太正常了。
现在这些人粗粗一看便有五十人,每人十两银子赔了六十倍,足足三千两白银她怎么还?更何况要是这认下了,当时下注的可不止这些人,要是一起来找自己……如意可是打定了注意要靠自己多年来的积蓄慢慢在卫国公府站稳脚的,自然不能就这样倾家荡产。
顾瑀跟自己撇清关系这事虽然令她难受,但第一她清楚自己欠债跟顾瑀欠债那是远远不同的,第二,她也不是真的靠着劳什子情情爱|爱存活的那种女人,于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想通透后,直接而坚决地否认,“原告所言,毫无属实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