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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景明一路追着齐有德,只见那道身形时隐时现,他一路追至山林深处,那道身影彻底隐去,竟再未出现。
谢景明在林中转了几圈,找不到齐有德,亦找不到回去的路。他方知道,自己也中了计,被与众人分散了。
这天宁教能在武林中屹立百年不倒,出岫山易守难攻的地势要占一大功劳。谢景明他们所上的山,便是出岫山的一道屏障。当初即便他们不上山,山谷之中亦容易遭遇伏击,而他们上了山,则给天宁教省了事。山上容易迷失方向且不说,山间又多毒物,先前他们所带的马匹除去病死走散的,大多都被山上的毒菇毒果毒死了。倘若不是饿得失去了理智,谁也不敢尝试山上的果实,全靠自己带的食物维持。
往后的几天,谢景明只记得两个字:饥饿。
他再见到蒋云天,已是七日以后了。
他摸出自己省下的最后一块干粮,突然间背后一道劲风袭来。他亦是饿了数天,反应迟钝,避开的时候晚了一步,被人撞到胳膊,食物落地。
饥饿会让人失去理智,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去看偷袭者,而是去捡那块省到最后的粮食。偷袭者也同样扑向粮食,两人再次撞到一处。
他们灰头土脸,蓬头垢面,为了一块干粮拼尽所剩不多的力气,拳打脚踢了数招,才终于将对方认出来。
谢景明不可思议道:“蒋大哥?”
他这几天勉强以雨水解渴,声音早已嘶哑不堪。蒋云天不知经历了什么,比他更惨,满身血污,面黄肌瘦。几天的时间,就能把一个昔日威震江湖的英雄好汉变得不人不鬼。
蒋云天被人认出,下意识地拨了拨血污纠结的头发,把自己的脸挡得更严实。
两人尴尬了那么片刻,又同时被饥饿控制,扑向食物。谢景明离食物更近,率先抓住了那一小块掉下的饼,急匆匆就往嘴里塞。
蒋云天饿红了眼,催出体内仅存的力气,猛地击向谢景明的右臂!
“啊!”谢景明惨叫。
他被蒋云天癫狂之下催出的内力击中,右臂一阵钻心的疼痛,几乎送到嘴中的食物不由落地。他扑过去接,摔倒在地,枯槁的手掌死死拽住食物不肯放。
蒋云天野兽一般扑上来,用手肘猛击他的手臂,击打数下之后,从那无力的手中抠走了最后一块食物。
蒋云天流着泪,匆匆忙忙合着泥把最后一块食物塞进嘴里,转身就走。走出数步,回头看了眼倒在地上抱着自己扭曲的胳膊发抖的谢景明,犹犹豫豫摸向自己的刀柄。
“对不起……”他哆嗦着将刀拔出两寸,“我的女儿还小,我答应过她给她买件新衣服回去……”
英雄气节能让人逞一时之勇,却无法扛住漫长的濒死折磨。他可以死于他人刀下,却捱不了七天的饥饿。
刀出鞘五寸后停留了片刻,又被推回刀鞘之中。蒋云天跌跌撞撞地跑了。
谢景明饥饿困顿,臂骨又被人折断,痛得昏了过去。他没有粮食,没有力气,也失去了求生的希望。时昏时醒,又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到有人往他的嘴里塞了食物,然而他连咀嚼的力气都没有,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将食物咽下去,又花了很长的时间,终于能够睁开眼睛。
他看到的是一个男子。
那男子身着白衣,与困在林中瘦骨嶙峋如同野人的英雄好汉们相比,他身上干干净净,如同仙人下凡,又或是恶鬼出世,总之在谢景明的眼中,他简直不像这世间的人。
那男子又给谢景明喂了些水和食物,将手掌贴到他的背心上。旋即,谢景明感觉到一股暖流注入他的体内,让他恢复了些许力气。
谢景明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你。”
白衣人道:“是我。我是天宁教右护法,你可以叫我,白金飞。”
谢景明沉默了半天,又说了第二句话:“你想做什么?”
白金飞道:“我想救你。”
谢景明说的第三句话:“你们,挑拨离间。”
白金飞并不否认,道:“是的,齐有德是我天宁教的细作,我听说你是第一个认出他来的,你很聪明。所以呢?难道只准你们这些武林正道攻打我天宁教,却不许我们有所还击吗?难道魔教妖人应该坐以待毙?别傻了,谁都想活下去不是吗?”
谢景明闭上眼睛,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恶毒。”
白金飞笑了起来:“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我只派出一人,便瓦解了你们百人的队伍。齐有德没有动手杀过一人,你们却几乎全军覆没。你说,恶毒的人究竟是谁?”
谢景明没有回答。
白金飞捏了捏他扭曲的右臂,他顿时疼得惨叫出声。白金飞点住他的穴道,暂时止了他的疼痛,将他抱起,向山林外走去。
他说:“景明,加入天宁教吧,我相信,这会是一个适合你的地方。”
……
高轩辰拿手在白金飞面前晃了晃,皱着眉头道:“白叔叔,你想什么呢?”
白金飞回过神来,微微一哂。他道:“谢景明,他恨我们天宁教,当年伐魔大战,我们曾派出一人,略施小计,离间正道,引得他们自相残杀。谢景明的右臂,就是那时候被蒋云天折断的。但他不恨蒋云天,他却恨我们。”
高轩辰完全不知道竟然还有这么一段往事,一时间惊讶极了:“挑拨……离间?”
白金飞道:“是的,挑拨离间。难道什么事情都要摆好擂台一对一光明正大地打出一个你死我活来吗?不会的,武林正道都不会那么做的,只有真正的傻子才会那么做,可是这世上的傻子并不多。光明正大地厮杀,那是要死人的,我们也会死很多的人,所以挑拨离间,才是最好的计策。”
高轩辰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这是前辈们的恩怨,他没有被从小根植仇恨,也没有亲身经历过那段残酷。他私心里当然偏袒天宁教,但对谢黎,亦有几分师生情谊在。
他突然没头没脑地丢出一句来:“谢黎恨天宁教?可是他说过,这世上没有穷凶极恶的门派,只有丧尽天良的人……”
白金飞一愣,显然不知道这一段。他随即陷入沉思,片刻后才道:“原来他还说过这种话。可是小辰,你要知道,道理这世上的大多人都懂,因此他们也能冠名堂皇地说出来。可真正要做的时候,却没有几人做得到。尤其是仇恨,那会让人丧心病狂的。”
这段话太沉重了,白金飞说得沉,高轩辰听得更沉。他心里突然一阵没来由地难过。
他想起谢黎这几次见面时对他的穷追猛打,便是因为这个理由吗?
白金飞不知是否察觉到他的难受,突然将他抱进怀里,十分用力地搂着他。
高轩辰道:“飞叔叔?”
白金飞渐渐松开力道,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发:“睡吧,不必想那么多。那些事情全都与你无关,我会保护你的。”
高轩辰还想说什么,白金飞却硬是让他躺下休息,转身出去了。
高轩辰又岂会安睡?白金飞走后没多久,他就轻轻爬起来,打算推窗出去。这一推才发现,他的门窗竟然都被人从外面给锁死了。
白金飞早料到他没有那么安分,必定会半夜溜走,所以早就做好了准备。
高轩辰气得踹了脚窗户,无可奈何,只能暂时回床上睡了。
翌日一早,白金飞开门进来,只见床上的被子鼓鼓囊囊一团,高轩辰似乎是用被子闷住了头。他一步跨进屋,突然身后一凉,一道风向后卷去。
白金飞早有准备,转身一捞,按住了想要溜出去的高轩辰的肩膀。
原来高轩辰压根就没躺在床上,一直躲在门梁上,就等着白金飞进屋以后趁机逃走。可惜的是,他的小把戏被白金飞拆穿了。
高轩辰气急败坏:“右护法!!!”
这白金飞的肠子必定是黑的,平日里看着不显山露水,处处纵容他,实际上他对付白青杨的那点小手段,白金飞都打听清楚了,也记在脑子里,只是不跟他计较。一旦计较起来,轻易还真不好对付。
白金飞和颜悦色:“教主肚子饿了吗?想吃什么?”
高轩辰道:“气饱了!”
白金飞沉默。过了一会儿,他轻轻叹了口气,软了下来:“小辰,别这样。你折磨自己,就是想和纪家的那个孩子在一起?”
高轩辰道:“我没有折磨自己,是什么让你觉得我在外面逍遥比整天泡在药桶里更受折磨?”
白金飞却仿佛听不见他在说什么,道:“我派人去把纪清泽抓来,让他到万艾谷陪你就是了。你还想要谁?蒋家的姑娘?沈家的小子?全抓回来好了。”
高轩辰狠狠地皱了下眉。他突然就严肃起来,无法理解地注视着白金飞:“他们是你养的小猫小狗吗?”
白金飞一怔,尚未回答,却听高轩辰又接着道:“还是我,我是你养的小猫小狗吗?”
白金飞脸上的血色霎时就退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