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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故曾经也想过如果自己有一天什么都没有,他能堕落到什么程度。可是当他递给别人一瓶水,捏着手里的两枚硬币隐隐兴奋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堕落程度还是超过了他的想象。
从一开始的扭扭捏捏,到最后扯着嗓子叫卖,袁故觉得自己的心理素质得到了质的飞跃。他在磨砺心性的同时,无比庆幸自己现在还是许成的样子,这要是袁故本人扯着嗓子在街头叫卖,他仅仅是脑补一遍,就觉得画面惨烈到了极点。如果那种情况真发生了,讲真袁故能把自己埋到袁家祖坟里去。
话说回来,许成这人长得着实不错,清秀干净,眉眼还略带风情。正是因为这这副样貌,袁故卖水的过程也少了许多的艰辛。总有几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是会借着买水的名义上来搭讪几句,袁故乐得轻松,充分利用了自己的优势,卖起水来越发的上手。
他随意地在街头站着,懒散又有点认真的样子,完全让人猜不到他是个卖水的小贩。袁故的气质实在太好,他当了二十多年的富家子,就算在街头卖水他骨子里还是那个有点骄傲的袁二少,这就是气场。
那一个下午,袁故赚到了他人生第一桶金。总计人民币144元,去掉批发价,净利润108元。
袁二少想,这日子比他想象的还要更艰难一点。
他打了个电话给林木,那边也卖得差不多了。两人一合计,今天先收工算了。天色也不算太晚,袁故走在路上,兜里的硬币叮叮当当的,他忽然有了一丝奇异的感觉,这也算是个好的开头。很快的,他反应过来,自己堕落的速度比他想象的快多了。
一连几天,袁故都带着林木在南京各大旅游景点卖水,上到总统府下到中山陵,他们把南京有名有姓的地方逛了个遍。袁二少这回是结结实实体验了一把民情,感受到了底层劳动人民的生活多艰。
尤其是当他知道,林木租的那房子其实是拆迁房,每天半夜都可能有施工队来凿墙角的时候,袁故第一次有了一种人生荒凉世事悲哀的感觉。
为了赶紧凑钱换个房子租,袁故这两天卖水卖得越发勤快。他考虑着等他有了第一笔钱,他可以考虑换个工作,做点小买卖。现在不都流行白手起家吗,他袁故也闯一闯这条路。
这天一大早,林木正打算出门批发水的时候,袁故忽然叫住了他。
“怎么了?成哥。”
“等等。”袁故伸出手在墙壁上摸了一把,有点发潮。他忽然瞥了眼林木,“你昨天晚上说这几天天气特别热是吧?”
“是啊,这两天闷得厉害,出门就跟中暑一样,你不也说有点热吗?”
袁故这两天都睡在地上,地板上有潮气冒上来,他就跟个湿度计一样人工检测。想了想,他冲林木笑了一下,“这天怕是要下雨。”
林木这回脑子转的快,这时节的南京,那可是说下雨就下雨,一下还就是暴雨,不是闹着玩的。出门在外旅游,碰到暴雨天,游客连躲的地方都没有。林木立刻说,“成哥,我去批发雨伞。”
“等等。”袁故的手摸了摸下巴,“你多批点雨衣,颜色好看点的,最好是不透明的。”
“好。”林木也不问,直接出门骑了自行车就走。
袁故转回视线落在窗外,这天气可给他争点气,他袁故这阵子就跟得罪了哪路神仙一样多灾多难的,这一回,可别再出幺蛾子了。
那天傍晚秦淮河上,除了说走就走的一帮小青年,还有一场说来就来的大雨。袁故第一次觉得,他没有被老天爷抛弃,他前阵子只是单纯的点背而已。
这里是十三朝古都的南京,秦淮河上雨点飞溅,到处都是一片雨雾,来来往往的人都是一脸的猝不及防。这天气,变得太快了。
袁故看着四处逃窜的小姑娘,慢悠悠拿起了自己那袋雨衣。他也不叫卖,直接走到那群惊慌失措的学生面前,把雨衣披在了她们身上。“卖雨衣,一件三十。”他温柔地说着,甚至对方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就把雨衣一件件给人披上了。
那是盛夏,女孩子都穿着薄t恤小短裙的时候,一旦淋了雨,几乎透明的衣服完全遮不住任何东西。如果上来卖雨衣的是个猥琐的中年男人,这群姑娘估计当场就能暴走。但这一次,给她们披上雨衣的是袁故,一脸真诚面容清秀的袁故,那个一双眼几乎要溺毙所有温柔的袁故。
没姑娘会心疼那三十块钱,尤其是在猥琐男满大街的现在,她们反应过来后立刻掏钱包。袁故笑着收了钱,甚至还摸了摸她们的脑袋,“早点回家。”那一副大哥哥的模样简直撩拨无比。
向这群红着脸的小姑娘挥手告别后,袁故消失在了雨幕深处,他不像是个卖雨衣的,倒像是个来去无踪的绝世高手,缓缓踏过杨花春水来到她们身边,接着从容踏步离开。
站在原地的一群女孩子不知道是谁喃喃了一句,“眼神杀。”
的确,袁故的眼神,带给人一种盛世繁华为你,乱世烽火为你的无端错觉。他的一双眼,就是一幕桃花阵,千回百转,踏进去了就再难走出来。
事实真相是,袁二少对撩人没兴趣,他的目的太单纯了,他只是想做一个卖雨衣的小贩,挣点钱争取早日搬家就是他如今最大的盼头了。
那一天秦淮河的大雨下了数个小时,从傍晚一直下到了夜□□眠。袁故看着林木那一脸的狂喜,心里也忍不住泛上愉快,这一晚上挣得,比他们之前半个月挣得还要多。
林木在大街上狂喊:“从今天起,我林木的偶像就是雨神,就是龙王爷了!我要天天拜雨神,一日三炷香!”
袁故无奈扶额,脸上的笑意却是一点都藏不住,幼稚,他心里叹了一句。接着自己也忍不住笑出了声,“行了,林木,你先回去吧。我去趟银行。”
“成哥,你去银行干什么?哦,我知道了,存钱!”
“你再嚷嚷地大声一点,我就能被人劫杀在半路了。”袁故走过去敲了敲林木的脑袋,“能不能不那么幼稚?嗯?”
林木忙捂上嘴,摇了摇头。一双眼就那么水灵灵地看着袁故,极为的可怜。
袁故瞧他这样,像个姑娘一样,忍不住就是一脚踹过去,“行了,回去等我回来疼你,你成哥我就喜欢你这种细皮嫩肉的。”说完他还估计舔了下下巴,故意看着林木一瞬间变白的脸色,似笑非笑。
“成哥,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林木瞪了眼许成,紧了紧领口,赶紧就跑了。
袁故在后面,忍了半天终于笑出了声。
一直看着林木举着把伞拐进了小巷,袁故才转身往自助银行走。雨还在下,畅快淋漓,似乎要把这天地间的所有东西都洗刷干净。
袁故手里捏着一把黑色的伞,缓缓踱了出来。小巷里一个人都没有,这么大的雨,大家似乎都很有默契地躲在了家里,数着温暖灯火,相拥而眠。袁故反而觉得自在了许多,他放空思绪,任由自己的脚踏进深深浅浅的水洼里,和着天地间的雨一起飞溅。
直到他拐进了一条空荡街道。
那原是无人的长街,四周除了路灯的光就是大雨连城。街的尽头站了个人,黑衣长裤,手斜插着兜,靠在一辆黑色的车上。隔着雨幕,袁故看不清那人的脸,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男人身上萦绕着的清冷。那人没有撑伞,就那么站在雨里,一动不动。
忽然,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那个男人转眼看了过来。袁故心里咯噔一下,他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那个男人在盯着自己。这种感觉,就像走在沙漠里,被一匹狼盯上了,避无可避。
不太可能吧,天空下着大雨,两人的距离又是那么远,袁故觉得自己的念头有点莫名其妙。
袁故转过视线,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直接从路的另一边快点走过去就算了。就在两人的距离最近的时候,他忽然听见耳边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
“许成。”
袁故的心里咚得一下。
他僵硬地转过头看去,街对面的男人,有一张极为清丽的脸,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袁故。
谭东锦。袁故脑子里的一根弦绷断了。
袁故一直觉得,许成的面容已经是极为出色了,直到他看见了谭东锦。他真人比照片上看起来要恐怖多了。对的,就是恐怖。一种容颜妖冶到了极致,竟然隐隐让人觉得恐怖。
尤其是这个场景下的谭东锦,褪去了所有的伪装的谭东锦,简直有种鬼片里走出来的感觉。袁故觉得谭东锦下一秒拿出一把血淋淋的刀他都觉得符合剧情。这个男人,浑身都笼罩在阴郁和冰冷里,漂亮的没有一丝人气。
袁故也不知道怎么了,就这么站在原地看着谭东锦。直到他看见谭东锦缓缓开口。
“许成,过来。”
袁故思虑了一会儿,还是踏步朝谭东锦走了过去,一步一步,不急不缓,镇定自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对上,袁故也不避讳,就这么看进了他的眼。那人的眼,就像是深海,没有一丝的光亮,没有希望,没有温度。
袁故压下了心里泛上的寒意,“谭少,好巧啊。”他看过许成的聊天记录,这两人之间,完全就是许成在一个劲儿招惹谭东锦,他不担心谭东锦会认出他换了个芯。
谭东锦抬眼,脸上的笑容极淡,却偏偏几乎妖气。“我记得,你不是离开南京了吗?”
袁故想起那天早上前台跟他说的那一句,谭少希望他离开南京。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许成早就已经离开南京了,鬼知道他去哪儿了。不过这谭东锦看着实在不正常,袁故思及此没打算得罪他,他缓缓开口,“谭少,过去的事是我多有得罪,今后的路,你我之间各不牵绊,我保证谭少在这南京城是最后一次见到我许成,你看怎么样?”
说真的,袁故说这一段话的时候,满脑子都是那二百五。他真心佩服自己的定力。
“恐怕不行。”袁故没想到谭东锦竟然摇了摇头,“我说出口的话,没有收回来的先例。”
袁故深深看了眼谭东锦,“谭少,南京城那么大,我往后避着你就是了,你又何必对我个服务员赶尽杀绝?”
谭东锦把手缓缓环在了胸口,一双眼直直盯着袁故,“你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袁故心头猛跳,他面不改色,一字一句道,“我都是死过一遍的人了,爱过谁恨过谁都不记得了。谭少你自认为有多了解我?”
谭东锦倾身贴上袁故,眼中的光芒有些讳莫如深,“你还真服了安眠药?”
“不好意思,当年的我就是那么不识相。不过谭少放心,过去的许成已经死了。”袁故其实猜测过他莫名其妙魂穿的原因,直到他在兜里翻出一个空安眠药瓶子他才隐约猜到几分。
如果他的猜测没错,许成应该是威胁过谭东锦,如果谭东锦离开他,许成就服安眠药自杀,他赌得就是谭东锦的情分。结果,许成死了。
谭东锦忽然笑了起来,“许成,你知道吗?我好像对你又有兴趣了。”他就那么看着袁故,一双眼雾气缭绕。
“谭少开玩笑了,我这种人玩不起。”袁故心里越发不安,他在思索自己的回答方式是不是不对,应该……顺着谭东锦一点的。他这样子,反而容易招惹上谭东锦。
谭东锦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可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狼狈。身上若有如无的几丝自弃,几乎让他整个人都晦暗了几分。忽然,谭东锦凑近了袁故,一只手缓缓抚上袁故的脸,“许成,我们在这儿做吧。”那声音低沉而又带了丝情/欲,撩拨到了极致。
那一刻,袁故多希望从天而降一道雷,劈死他面前的人算了。他一把抓住谭东锦滑到他胸前扣子上的手,冷笑道,“谭少,你没喝多吧?我瞧着你不太正常了。”
谭东锦似乎没想到袁故会抓住他,一瞬间竟有些发楞。那模样明明是危险,却因为这一瞬间的迷茫显得极为单纯,就像是小鹿睁大了一双湿漉漉的眼。他就那么静静袁故。袁故心里猛地一跳,这谭东锦,真的不太正常。
袁故没开玩笑,这谭东锦的手温度极低,说话也不太对劲儿。第一个划过袁故脑海中的词汇,就是毒/品。因为他闻不到酒气。
这一回,袁故的心彻底沉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