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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赵柔身着男装,带着赵青云来到闲厩。
她递上腰牌,一个官员匆匆出来相迎,赵柔笑道:“在下不过布衣之身,今日前来只是替太子问几句话,周副使不必如此客气。”
周副使拱手道:“娘子是太子派来的人,太子之事,下官不能不尽心。还请娘子进去说话,下官定知无不言。”
赵柔将腰牌的带子在手中绕了一圈,又重新系回腰间,摆手道:“多谢好意,不如先带我去看看马。”
二人边走边聊,赵柔问道:“闲厩使被发落,如今闲厩是周副使在管?”
“是,原先的闲厩使被撤职了,马夫也下狱了。”
“我听说,这马平时吃得草料没有一点问题,除了马夫之外平时也无人接近?”
“是。只有十日前和二十三日前太子殿下来骑过,此外没有任何人接近。”
赵柔眉头一皱。太子当日已经查清,马身上没有任何伤痕,高丽使者的御马术也没有任何问题,那到底是为什么?
“那高丽特使可与何人有仇?有没有审问过马夫?”这话说出口她就有些后悔,王铎平生第一次来东京,只来了几日,他能和什么人结仇?
“刑部审过了,马夫家世清白,并无和可疑人员往来。”
三人来到马场,那紫玉叱拨战在马场中央,高大匀称,毛色光泽,双目炯炯有神,长长的鬃毛被编成了花状,十分漂亮,看上去并无异常。
赵柔围绕马转了几圈,忽然脚踩马镫,一个翻身骑了上去。
赵青云有些吃惊,周副使则吓了一跳,忙上前拉住马笼头:“我的天,要是出了什么事,下官我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啊。”
赵青云上前道:“娘子,不如让我试试这马。”
赵柔知道他担心自己,朝他一笑:“无妨,我心里有数。”接着便骑马绕场跑了两圈。
周副使紧张不已,拿出帕子擦额头上的汗珠:“小娘子慢点。”
赵柔勒马,扶着赵青云的手下来,周副使连忙迎上来:“小娘子啊,我吓得连后背都汗湿了,这,这要是出了万一,赵公和太子都会要了我小命啊。”
赵柔一弯嘴角:“周副使多虑了,家父和太子都是讲道理的人。”她挥挥手,让人把马牵走,微一皱眉,低声向赵青云道:“马没有问题。”
赵青云点点头,赵柔向周副使道:“这紫玉叱拨进闲厩多久了?平时在哪儿遛弯?”
“有一年多了。如果天气晴朗,一般是牵去京郊的草场,放上一两个时辰。”
“一般是什么时候去?”
“一般是——申时去,酉时回来。”
赵柔点点头:“知道了,一会儿我去草场看看,周副使就不用陪同了。在下打搅了副使,还请谅解。”
“娘子客气了,那下官派两个人带娘子去。”
赵柔颔首道:“有劳。”
赵柔等人骑马来到草场,她将马交给随从,与赵青云在草场上漫步。绿色的草地上零星散布着不知名的小野花,点缀其中甚是好看。
赵柔时不时蹲下欣赏,赵青云见状道:“娘子喜欢这些花吗?要不要我给娘子编个花环?”
赵柔摇摇头,向赵青云招手:“你看这花。”
在低矮的野花丛中,有几株红艳的花朵如同鹤立鸡群,引起了赵柔的注意,赵柔问:“你认识吗?”
赵青云也蹲下,细看了一会儿,摇头道:“没见过。”
“这是罂子粟花,别称阿芙蓉,我在书里读到过,唐高宗年间从西域传过来的。我见过的稀有的花也不少,可这罂子粟也是头一次见。”
“娘子是觉得,紫玉叱拨发狂与这花有关?”
赵柔站起来,道:“这件事我已经明白十之七八了,先回去罢,我要回府找卷书。”
二人回到韩国府,赵柔径直走入室内,张佑良正在一旁的案上作画,见赵柔回来,忙起身道:“娘子回来了?银烛姐姐去厨房拿午膳了,刚走不久。”
流萤递上一盏茶,赵柔端起吹了吹,流萤道:“娘子喝罢,是温的。”
赵柔喝了一大口,对张佑良说:“去书房将陈藏器的那卷《本草拾遗》拿来,应该是在左侧倒数第二个书架上,具体几层我记不清了。”
张佑良应声出去,赵柔用了午膳,细细看那《本草拾遗》。
约一刻钟的功夫,她收起卷轴,暗道果然和自己预测的差不多。
罂子粟之果在拂霖国被当作神丹妙药,有缓解疼痛和疏解精神的功效,唐乾封年间传入,春夏正是罂子粟开花结果的时候。
这有药性的花草偶尔服用还好,紫玉叱拨一年多来一定误食了不少罂子粟花果,长期积累地服药会使人产生依赖性,马儿也不例外。
王铎骑马正是酉时,这本该是它食用罂子粟之时,多半是马的药瘾发了,紫玉叱拨是在草场食的这些花,闲厩的人也无法查它这时候的饮食。
她略思索了一会儿,又觉得有些不对,叫来赵青云:“你再去草场看看草场周围有没有这种花。”
赵青云出去,不到一个时辰便回来:“娘子,只有放马的草场上有这些花,其余地方我一株都没见到。”
赵柔屏退左右,只留下赵青云一人,赵青云道:“娘子觉得这件事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不错,罂子粟及其少见,知晓长期使用其花果会上瘾致幻的人更是寥寥无几。这种花偏偏出现在了紫玉叱拨常去的草场,而且只有草场有,周围都没有,想出这计策的人着实心机深城。”
赵柔起身慢慢踱步:“王铎初来东京,他在东京唯一认识的人也只有——”
说到此处,赵柔顿了一下,叹息一声:“王冀在我心里实在不是做这种事的人,何况他九岁就来京都,那时他弟弟也不过五六岁,就算两人不睦,那也只是孩子间的小打小闹——不对,我还是觉得说不通。”
她回到案前,提笔在纸上写了几句话,交给赵青云:“今夜子时,你去一趟质子府,问王铎纸上的几个问题。记住,一定不能让别人发现你的踪迹,如果实在见不了就算了。”
深夜,万籁俱寂,月郎星稀。赵柔就着烛光读书,见烛光渐渐暗了下去,便喊银烛进来将烛火剪亮些,银烛道:“娘子,奴婢已经剪好几次了,夜间读书伤眼,娘子还是早些睡了罢。”
赵柔收起一卷书,又拿出一卷新的:“不碍事,你先去打个盹,等我准备睡了再叫你。”
银烛应声退下,又过了许久,窗外传来些许响动,赵柔放下卷轴,道:“进来。”
赵青云身着夜行衣,掀开窗跳了进来,赵柔问:“怎么样,见到王铎了吗?”
赵青云摇摇头:“王铎被关在王冀府里一处僻静的小院中,里外都有人把手,十分严密,根本进不去。”
“关?”赵柔饶有趣味地揣摩着这个字,微微一笑:“看来我以前轻视王冀了。”
赵柔示意他坐下:“替我研磨,向太子交个差,明日一早让佑良送去,这事就算了结了。”
赵青云边研磨边问:“娘子打算将实情告诉太子吗?”
“当然不。第一,没有证据,谁也没有见到王冀派人将罂子粟种子洒在了草场内,这一切都只是我的推测。第二,王冀能用这么周密的方法去算计他的亲弟弟,这中间一定有原因,谁是谁非还说不清楚,我们没必要搅进去。第三,这件事,或许二哥也知晓。”
“二郎?”
“二哥围猎回来后我去找过他,这么大的事他提都没提,还是太子派人来我才知道。二哥与王冀一向交好,这件事说不定有他的助力。”
赵柔将纸装入信封:“太子需要的是一个交代,一个让陛下和高丽郡王都信服的交代。是马自己误食了罂子粟,是王铎自己逞能要骑马,环环相扣,怨不得别人,只是可惜了那几个被贬黜的官员了。今夜你辛苦了,快回去歇息罢。”
赵青云从窗户悄然离开,赵柔叫银烛进来服侍她躺下,倒是一夜好眠。
第二日,柴子鸾读罢赵柔的信,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双儿妹妹真聪明,一日就解决了,比那些个蠢货强多了。”
柴子鸾看了看反面,又道:“你家主子也是实在,让她办事就提办事的情况,也不说点别的。”他瞥了张佑良一眼:“怎么看你有些眼熟?”
张佑良上前一步,道:“小人本在宫里书画院当差,一年前去的韩国府。”
柴子鸾嗯了一声,也不多问:“下去罢。”
张佑良退下,不久又有人来报:“殿下,郎将王冀到了。”
“让他进来。”
王冀进了东宫,行礼道:“臣,羽林军右郎将王冀见过太子殿下。”
柴子鸾斜靠在凭几上:“赐坐,上茶。”
王冀坐下,微抿了一口:“好茶,放眼东京,也只有在太子殿下这里能品到如此好的茶了。”
柴子鸾漫不经心道:“将军客气,成都来的新茶,各宫都赏了一些,既然喜欢我让人送你一些。”说着便向汪铭传打个手势。
王冀放下茶盏,起身谢道:“那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臣近日命人寻访山泉,拉来几桶好水,配上殿下所赐的新茶也是相得益彰。”
“看来将军对茶道颇有研究,可知这天下适宜煎茶的水分几等?”
王冀微笑道:“殿下谬赞了。臣听闻,广平刘伯刍将天下水分为七等:第一扬子江中泠泉水,第二无锡惠山泉水,第三苏州虎丘寺泉水,第四丹扬观音寺水,第五扬州大明寺水,第六吴松江水,第七淮水。”
“只可惜,这七处有五处都不在我国境内。”柴子鸾一拂袖,换了个姿势靠着凭几:“不说这些了,令弟好些了吗?”
王冀长叹了一口气,眼眶微微湿润,低声道:“臣替舍弟谢太子殿下关心。舍弟已无大碍,情绪平稳,只是他的腿——如前日太医所说,他——”
柴子鸾见他有些哽咽,道:“出了此等意外实属无奈,本宫也很痛心,那日回宫后自责不已,但既已如此,本宫只能劝王卿节哀。本宫会派最好的太医去你府上给令弟医治,不久陛下也会下旨赐爵。”
王冀擦了擦眼角,起身道:“此事怨不得太子殿下,是舍弟自己技艺不精导致坠马,太子和陛下对他如此抬爱,他也算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父王那儿臣回去后会好好解释,此事绝不会影响两国友好,父王对陛下的忠心也绝不会改变。”
柴子鸾满意一笑:“如此甚好。你可知那马为什么会突然发狂?”
王冀摇头:“臣百思不得其解,还请太子示下。”
“那马常去的草场长了一种名为罂子粟的花,长期食用会使其生出致幻。”
王冀看起来有些好奇:“既然如此,为什么闲厩没有发现这马有异常?”
“这马每日都接近黄昏时分去草场,就算在草场上癫狂飞奔,别人也只会道这马矫健,还从没有人在这个时辰骑过它,可巧就被令弟赶上了。罂子粟虽然传入中原已久,但只有通医理的人知道它的功效,寻常马夫怎会晓得。”
“唉,舍弟自小便争强好胜,若是臣在他去骑马之前将他拦下,便不会有这样的惨剧了,是臣之过失。”
“事情已经发生了,你也不必太自责。如果说这也算你的责任,那本宫拿它赏人也有过失了?若不是子清前几日向我要这紫玉叱拨,我到也想不到。”
王冀忙道:“是臣说错话了,殿下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