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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刚看到的三间大门是侯府正门,除重要节日,婚丧嫁娶,迎接贵客外,平时是不轻易开的,咱们是下人,自然是走东西角房。也不光是咱们,就连府里算半个主子的姨娘,庶出的小姐少爷,平日里也不能从正门进出,这就叫尊卑之分。”周妈妈向福容说道。
福容听了就默默记下。
一进了门,福容探着头便向周围看去,只见身后左右被青砖砌成的高墙环绕,形成前宽后窄的夹道,四周植有青松翠柏,右边墙角栽着有一棵巨槐,遒劲粗壮的枝干向着广袤的天穹伸展,一团积雪从枝桠上落下,砸在白色砖石铺成的地上,发出“砰嗤”的一声轻响。
“跟我来就是,东张西望的,最惹人厌烦。”周妈妈看着福容眼珠子转来转去,一幅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眉头一皱,扭头瞪了一眼福容,饱满白皙的额头又爬上了几条皱纹。
福容被说得小脸一红,顿时老实了起来,也不四处看了,只低头跟着周妈妈走,眼睛落在周妈妈因为走动而微微晃动的青灰缠枝花纹马面裙上,直盯得眼睛疼了,圆圆的杏眼就顺着马面裙望上看去,只见她上身穿的是同色滚边缎面如意纹的对襟袄子,双手自然垂在腰侧,手腕处的翡翠镯子时隐时现。掺杂着几根银丝的头发梳成圆髻,用玉质扁方固定,又插了两支鎏金菊花纹银钗,很是体面。
福容仔细看了周妈妈穿衣打扮比,想到娘为了给爹看病当掉的唯一的一支银簪子,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眼睛又红了起来。这时侯的福容便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向周妈妈看齐,好好当差,积攒钱物,然后赎身回家去。这般想着,心中一急切,步子便一快,差点撞上周妈妈,惊呼身快从嗓子眼儿冒出时又咽了下去。看到周妈妈没有反应,福容不觉松了一口气。
周妈妈上了年纪,身子变得圆润,加之肤容白净,笑起来就是和和气气的一团,观之可亲。转而福容又回想起周妈妈瞪自己的模样,面无表情,不喜不怒,眼也不眨地就盯着自己,想着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赶忙又低下了脑袋。
往前走了有一盏茶的功夫,周妈妈便带着福容向右拐进了一道屏门,眼前便开阔起来,右手边是一片茂密竹林,中间只留有一条弯弯曲曲的鹅卵石羊肠小道,让人看不清里面是什么景象,竹叶掩映下,只能看到远处高高翘起一角飞檐。雪天路滑,前后走向的甬道难走,周妈妈就带着福容进入左手边的廊庑,绕到对面的月洞门。
出了月洞门,眼前就是一块人高的奇石,爬满了枯枝盘绕的藤曼,四周也是形状不一的石头,高低曲折构置,犹如危崖直下数十丈,遮挡住了视线。右转绕过石头,只见映入眼帘的是中间的一湖碧波,时至天寒,绿水盈盈的池面结了一层薄冰,其下还有各色小鱼儿懒懒地摆尾。池畔有嘉树环绕,深入湖水十几米处,建有亭榭,与两岸边石板长桥相接。西北角临水建有一座两层的廊坊,旁边是三间的厢房。湖水分径而流,汇聚于此,湖中零零散散布着残荷枯秆,东边泊着几艘采莲船和座船。不禁让人浮想出七八月时,满池荷花亭亭玉立,红绿交映,婀娜绽放之美景。
“侯府花园分为北中南三个部分,北边花园开阔疏朗,植有奇花异木,中间花园山水萦绕,厅榭精美,南边花园建筑各具特色。这处就是中间花园一景了。”周妈妈如数家珍般向福容介绍起来。
眼前之景却打动不了满脑子里都是银子票子的福容,周妈妈又是回头看了一眼她,只见福容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紧跟在自己后头,便颇为满意,抬脚就又走上了前面的游廊,游廊曲折,里侧是漏窗墙,透过窗子看又是不同的景色。寻常人进来怕是要花了眼,迷了路。
福容感概一个侯府花园就这样大,很是惊奇。一路穿行,穿池过亭,盘旋曲折。不知过了多久,进进出出多少道门,周围景致换了又换。终于周妈妈在一个垂花门前停了下来,门前立着几个穿着红红绿绿的丫鬟。看见周妈妈,纷纷笑着上前来拥簇着说话。
“咦?跟在妈妈身后的这位妹妹像是没见过的样子。”其中一个丫鬟的笑着说,眼里精光一晃而过,众人的眼珠子便聚在福容身上。福容站在周妈妈后面,嘴巴张张合合,不知道怎么说,显得颇为局促。
“老夫人屋里就要放出去一些人,这个正要带过去给老夫人看看,这就进去了。”周妈妈微笑,不再多说什么,带着福容便跨过门槛。
一入门两边被抄手游廊环抱,中间是白色砖石铺成的十字形甬路,四周植有青翠矮松,通向两边的抄手游廊,迎面的三间穿堂左右两边各栽着花树。
周妈妈带着福容进了一边的游廊,又进了穿堂,看到的是一个用青砖砌成的圆形小池,内壁四周各有兽面吐水,玲珑奇状的太湖石点缀其中。两边又是抄手游廊,中间是三间花厅。过了花厅,就是正房。上房五间,粉墙青瓦,门栏窗柩雕着飞鸟鱼虫等花样,无一不精细。两边是三间的厢房,厢房与上房有廊庑相通,正房后面是两层高的后罩房,住着丫鬟婆子。
上房的白石台阶处立着两个看着比福容大几岁的丫鬟,一个穿着藕色袄儿,一个是粉霞小袄,都穿着青缎琵琶襟马甲,下身都是月白色挑线裙子,眉眼清秀,都一副生得好模样。
两人远远看见周妈妈,都是一喜,穿藕荷色的赶紧进去通报,另一个穿粉霞色的就凑到跟前搀着周妈妈说话,很是亲热“妈妈您总算回来了,老夫人午觉起来还念叨着您呢。”
“走的时候还好好的,中途倒下了雪,路上耽搁不少。”周妈妈笑着回应。
福容看着,不由一番伤心愕然,原来周妈妈的冷脸只是对着自己......
等走到上房,通报完的丫鬟正好出来,打起了门帘,面上笑意盈盈,“老夫人正在东次间里,刚抄完一页佛经。”
“福容,你和我一起进去。”周妈妈吩咐道。
“是”福容低声应着,想着待会就要见到她们口中的老夫人,更加忐忑不安,脚步变得虚浮,像是踩在云端。等一脚迈过门槛,福容更是埋着头,不敢胡乱张望。
屋子里已经烧上了地龙,福容一进来便感受到了阵阵暖意袭来。
东次间里,左边墙壁上挂着观音画像,下面是一条长案,长案中间供着孔雀蓝釉暗刻麒麟纹三足香炉,左边供着盛着瓜果的五福捧寿高足盘,右边供着圆腹九桃瓶。对面临窗大炕上设有炕桌,桌上摆着笔墨纸砚与几卷佛经。
炕上坐着的正是宣平侯府的老夫人,只见她身穿绛紫色如意云纹褙子,暗红色马面裙,戴万字不断头抹额。头发简单挽了圆髻,只戴了一支金镶翠桃簪。容长脸,皮肤白皙,眉眼寡淡,嘴角有淡淡的纹路,竟然只是寻常样貌。
“琼枝,这就是你那侄孙女?过来我瞧瞧。”老夫人笑着说,又指了指下首的杌子,“你也一路劳累了,坐下歇歇。”
周妈妈就把福容牵到老夫人跟前,“我那侄儿三个月前生了一场大病,撒手去了,扔下侄媳妇和两个孩子,孤儿寡母的,家里实在艰难,这才托我求了您赏给她口饭吃。”说着也忍不住流泪,掏出帕子擦拭着,又推了一把福容,“快拜见老夫人。”
一旁的福容眼角早已泛红,眼泪在眼框里打着转,膝盖一弯就跪了下来,朝老夫人磕了头,“奴婢福容拜见老夫人”,声音颤抖却响亮。
“福荣?福寿康宁,富贵荣华,倒是个好名字。”老夫人是想错了“容”字,福容不识字,自然听不出来区别,周妈妈知道错了,却只是在一旁垂泪,不出言打断。老夫人想了想,便取了同音字,“你以后还叫芙蓉,是“清水出芙蓉”里面的那两个字。”
“老夫人您心思巧妙,咱们屋里二等丫鬟中可不是少了一朵芙蓉花,芙蓉,你还不快谢老夫人赐名。”周妈妈破涕为笑,叫着福容全了礼数。
从此,宣平侯府便多了一个叫芙蓉的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