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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昌浩引着陈初兰往内宅里走,过了垂花门,便见到正前方褶扇门打开的大厅。天冷厚重的帘子已经放下,守在门外的丫鬟一见着一路走来的陈昌浩和陈初兰,赶忙冲着他们行了个礼,接着就转身掀帘进去通报了。
陈昌浩对陈初兰说:“大家都等着你哪!”
陈初兰笑了笑,点了点头。
所谓水涨船高,她伺候了公主,身份自然与众不同。放在以往,她要是因为什么缘故在外呆上一个月才回家,肯定得规规矩矩从上到下一个个见过去,哪会有今日这般被众人恭等的荣耀。
进去通报的丫鬟很快就出来了,这一回,她笑着迎了上来,道:“四姑娘可算到家了,夫人等了许久呢!”
陈初兰还是笑了笑,冲着这个才买进府里三个月的伶俐小丫头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在她躬身引领下,走进了大厅。
外头颇冷,风寒瑟瑟。里头则烧着上等的银骨炭,整个厅内暖意浓浓。陈初兰迈过门槛,一抬头就见到一月未见的二夫人高高坐在正位之上,她本是一脸肃然,却见到陈初兰进来,嘴角抖了两抖,慢慢地向上弯了起来,硬是挤出了一个颇为艰难的笑容。显然二夫人还没从“家中小小庶女突然飞黄腾达变作公主伴读”的“变故”中走出来,她虽明白这是家中大幸,且从陈初兰入宫之日算起已过了一个月,偏生她就是没办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小庶女可以让她随意拿捏,可公主伴读,她却动不得半分啊!
大夫人坐在二夫人的右下首,她眯着眼睛斜了那二夫人一眼,嘴角勾一起了一抹转瞬即逝的讽笑,接着,她看向陈初兰,满眼变作了“吾家能干小女终于回家”的关怀与慈爱。
陈初兰的兄弟姐妹们分坐一排。见着陈初兰进来,陈初燕、陈初夏、陈初雪坐立不动,陈昌洋和陈随喜则站了起来。
陈初兰走到厅堂中央,规规矩矩地跪下给二夫人磕一个头:“女儿多日未归,叫母亲担忧了。”
二夫人双唇抖了抖,伸出双手做了一个虚扶的动作,道:“傻丫头,说什么傻话,还不快点起来。”
陈初兰慢慢地站了起来。然后再毕恭毕敬地给大夫人行礼请安。大夫人的话自然比二夫人多,一连串的“气色不错,长高了,变漂亮了……”愣是把陈初兰说得脸红不已。
而等到陈初兰与两位长辈间该有的礼节一过,厅堂里的气氛就一下子活跃了起来。那陈随喜第一个迫不及待地迈着小肉腿哼哧哼哧地跑到陈初兰面前,仰着圆嘟嘟的小脑袋,一下子抱她的腰,奶声奶气道:“四姐姐,我好想你呀!你还会不会给我做娃娃讲故事呢?娃娃和故事你是不是都送给公主了?”
一屋子的人顿时都笑了。
陈初兰弯下身子一把抱起陈随喜。“哎哟,”她轻轻一手捏上陈随喜的小脸蛋,笑道,“又重了不少,我都快抱不动了。你放心,娃娃我没时间在家做,但以后可以在宫里做好带出来给你呀!故事嘛,随时随地都有。”
陈随喜开心地搂着陈初兰的脖子,接下的话却还是最先的那一句:“四姐姐我好想你。”
陈初兰越听越暖心,手指一勾,轻轻地滑了滑陈随喜那嫩嫩的小鼻子:“我也好想你哪!”
“那四姐姐想我吗?”陈昌洋也跑了过来,拉着陈初兰衣角,扯了扯。
“想,当然想。”陈初兰实话实说。
真是一月不见,仿如数年。
要说陈家有什么是最令陈初兰怀念的,除了她的亲娘外,便就是这些一起长大的兄弟姐妹了。
陈初夏站在边上笑:“小弟,你也想四妹妹抱不是?你再挂上去,四妹妹可要摔倒了。”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却是陈初燕一脸漠然地坐在椅子上,与己无关地看着眼前这种热融融的一家亲景象。
陈初雪一如既往地双眼盈盈带水,毫不掩饰一脸羡慕地看着陈初兰。
二夫人终究忍不住了,“嗯哼”干咳了两声,大声说道:“好啦,你们两个,你们四姐姐才回来,就不能先让她坐下喝口水?”
陪同陈初兰进屋的陈昌浩嗤笑着瞥了他的母亲一眼。陈初兰规规矩矩给她磕头请安之后都没见她叫陈初兰坐下休息,这会儿倒关心起陈初兰来了。陈昌浩拿出大少爷地架势,冲着边上的丫鬟命道:“傻了你!还不快去给四姑娘倒茶?!”
该丫鬟赶忙急匆匆点头应下。
这时,那二夫人才挤着笑说道:“四丫头,来娘这里坐。”却是抬手招呼陈初兰过去她那里的时候,眼角余光瞥向陈昌浩,脸色露出些许不被儿子所喜的受伤表情。
陈初兰乖巧地坐到了二夫人身边,二夫人一手摸着她的脑袋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公主对你好不好,骁王府里的人对你好不好?”
二夫人的关心问话倒是次要,主要是她那如同摸小猫一样的爱抚动作,叫陈初兰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陈初兰挺直身子,一脸带笑着回答二夫人的问话。
陈昌浩撇了撇嘴,将头扭到了一边。
现如今,陈初兰可算是家中地位最高的人了。特别是在陈初兰说到她和安康公主相处极好,公主根本就没有传说中那般暴戾可怕的时候,所有的人看向她的目光都有了些许变化。“公主伴读”在他们这样的小官人家,说出来本就是会被人高看的字眼,更何况是“公主喜欢的伴读”这七个字。陈初兰非常有心,总是在不经意间用事实告诉他们,安康公主对她是有多么多么得好。比如说,去狩猎时候让她坐上她的马车。当她讲到这个时,一屋子都是不可置信的倒抽气声。
二夫人看向陈初兰的眼光越来越复杂。陈初兰落落大方。她也不装了,以前那副唯唯诺诺的模样被她抛到了一边。现在生米煮成熟饭,她已经是公主伴读了,而且还是公主喜欢的伴读,才管她二夫人怀疑什么。
终于,二夫人笑出声来,看着陈初兰说道:“这可好,实是有关于安康公主的传闻太过……我们可是瞎担心了。”
大夫人在一旁附和:“是呀,是呀!”说着还高兴地笑道,“想不到四丫头竟这般讨公主的欢心,那我们可真要沾光了。”
“娘!”陈初夏一听就瞪起了眼睛。
“行了,行了。”大夫人知道她的二女儿又要说什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我这不是在为你姐姐着想吗?”她看向陈初燕,”你姐姐马上就要做大皇子妃了,到时候宫中有四丫头照应,你姐姐还怕不好过吗?”
“娘!”陈初夏重重地一跺脚,气得简直不知该说什么的好。大夫人的心思谁人不知,偏偏要拿陈初燕当借口。这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陈初燕现在的状态,全府上下又不是没人知道。陈初夏担心地看向她的姐姐。
却是陈初燕看都没看她母亲一眼,当然,也没有看陈初夏,她始终漠然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陈初夏难过地垂下头。
陈昌浩,又是一个毫不掩饰讽刺的嗤笑。
因为大夫人的话,一时之间,大厅之内陷入沉默,气氛颇有些尴尬。
二夫人干脆就对陈初兰说道:“四丫头你刚回家,也应乏了,先去歇息吧,等吃饭的时候我派人叫你。”
陈初兰乖乖地应下。
于是,仿若回到一个月以前的日子,大人们和二夫人的亲生子女们先行离开,四个姑娘们两人一行,一前一后向她们的小院走去。
却是这一次,四人皆无话。
陈初夏和她姐姐走在一起,她低着头,瞧起来特别伤心。陈初燕当然自己走自己的,从头到尾都没理她妹妹。
陈初雪走在陈初兰身边,欲言又止,显然特别想具体问问安康公主或者骁王府里的事情,毕竟关于高高在上的皇家,谁人不好奇,可是眼看着前边陈初燕和陈初夏那副模样,她根本就不好意思开口。
就这样一路默默无言,她们各自回到了屋里。
陈初兰的屋外,春桃和柳芽迎接她。把陈初兰接进屋后,两人再也按耐不住激动,纷纷向陈初兰表达一个月不见的思念之情。尤其是柳芽,叽叽喳喳,却是说着说着眼睛就红了起来,惹得春桃直笑她:“姑娘才一个月不见,你就这副模样,待年后,她又要回到安康公主身边,届时可是要近两个月时间了,你岂不是要哭死。更不要说今后,每一个月才能休沐一两天,你干脆叫姑娘画一幅自画像送于你,你天天抱在身边算了。”
柳芽嘟着嘴抹了把泪,跺了跺脚:“讨厌!”
陈初兰哈哈大笑。
相较于二夫人的虚伪,柳芽和春桃可真诚多了,她们关切地询问陈初兰呆在安康公主身边有没有受委屈,进到骁王府后有没有被欺负。陈初兰叫她们安心,告诉她们安康公主并非如传闻中那般恐怖,还特地翻开衣袖,叫她们看看她身上可有伤痕。柳芽和春桃算是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照姑娘你这么说,公主她不过是脾气躁了点。也是了,天子最宠的女儿,当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脾气躁有如何,就算她哪日把皇宫都拆了,那也算不得什么。”柳芽悻悻说道。
陈初兰一把轻轻地捏了一下她的嘴巴:“这话在我面前说说就算了,到外头可别乱讲。皇家的事,一概不许乱说。”
柳芽一个激灵,赶忙应下。
春桃叫小丫鬟打来热水,为陈初兰洗脸换衣。
陈初兰一边由她伺候,一边问道:“我不在这些日子,家里面有什么事吗?”
春桃乖乖地回答:“并没有什么事。嗯……如果说三姑娘和苏小姐玩得很好算是一件的话……”
陈初兰笑道:“三姐姐和苏姐姐不是一直玩得很好。”
春桃道:“却是这个月分外得好呢!三姑娘前儿还去苏小姐府上住了八天呢!”
“哦?”陈初兰这下奇了,“三姐姐竟然去苏姐姐的府上小住?母亲竟然同意了?”
“可不是。”春桃也很不解,“天寒了,夫人也不怕三姑娘旧疾复发,三姑娘身子骨弱她又不是不知道,万一在人家府上病倒了……”
陈初兰眨了眨眼睛,继而笑了笑:“大概母亲觉得这是和苏姐姐外家交好的好机会吧,看来三姐姐也找到了一条让母亲高看的好路子呀!”她说完这话就闭嘴了。
春桃心领会神地也不再多言。然而,接下来春桃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陈初兰奇怪地看着她:“春桃,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想说?”
柳芽看着春桃和陈初兰,在边上插嘴道:“春桃姐姐在迟疑要不要告诉姑娘有人跑到我们府里打探她的这件事呢!”
“诶?”陈初兰一愣。
春桃看了柳芽一眼,然后说道:“是这样的,姑娘,我也是前天才知道,有个专门给我们府送柴的小伙子向人询问我的事。我、我,”春桃很是羞恼,“我根本就不晓得他是谁,要不是管柴火的刘大是宋婆子的男人,叫那小子闭嘴滚蛋,我、我可真是……”春桃越说越气,“宋婆子相信我的为人,她特地提醒我小心点,怕我得罪了谁,被谁把名字给透露到外头去……”春桃低下了头,她说不下去了。
春桃觉得这件事很丢脸。有哪个大户人家丫鬟的名字会被市井莽夫拿到嘴里嚼的?她的名字究竟是怎么跑到那个送柴人的嘴里,相信她已经开始悄悄地在府内丫鬟和婆子里暗查了,而至于这件事到底要不要告诉陈初兰,要不是柳芽多嘴讲了出来,估计她还在心里头纠结。
却是陈初兰一听春桃说完,脑中突然就一道光闪过。“金顺娘……”她喃喃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