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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一个冷厉如刃的眼刀飞了过来:“我这只是八苦咒反噬罢了,与体力无关。”
管你体力好不好,判官回身踱步而来,斜挑的狐狸眼中满满的幸灾乐祸:“你身中咒术应该晓得,凡是七情六欲,只要妄动一念,便会引发毒咒,遭受烈火焚身之苦,先前难受的滋味还没尝够吧,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百里被他说得面色一黑,随即反唇相讥:“你懂什么,我这叫痛并快乐着。”彼时,他衣袖底下的青黑咒文如同藤蔓般发了疯地飞长,很快爬升至他肩颈处,判官笑也笑过了,尚未泯灭良知,上前替他念了一段清心咒。
一炷香后,百里眉宇间痛楚稍减。
“如今你发作得频率越来越高,间隔时间也越来越短,如此拖延下去不是长远之计,你打算怎么做?”
他脸庞边缘的青纹时隐时现,整个人仿若笼罩在一层黑雾里头,判官先前只听闻八苦咒是一种上古失传的凶咒,却未曾想这发作起来,竟连百里这等的修为也抵御不得。
趁两人在回廊谈话的那会,睚眦悄没声儿地溜入白姬房中。
“小姐姐,小姐姐!”他衔了从厨房窃来的一罐儿蜂蜜,听说大病初愈吃这个最能滋补养人。熟料推开门去,一室清寂,床帏里空无一人,正对面的窗敞开着,冷风呼啸着灌了进来。
砰地一声脆响,瓶裂碎开来,一地蜜香。
远处传来噔噔脚步声,百里人未到,声音却先传了过来:“阿浔,怎么了?!”推开门,却只见睚眦一个人惊慌失措地立在屋中,地上一片狼藉,室内热气散尽,冷峭的夜风掀起床帏的一角,里面空荡荡的,哪还有白姬的身影。
“她人呢?!”
百里的脸色于一瞬间暗坠下来,睚眦从未见过他这般神色,当真如同山雨欲来前的山谷,眼中阴霾宛若黑云压境,周身气势猎猎如刃,像是环绕谷间呼啸的冷风,只等着暴雨落下的那一刹。
睚眦四肢轻颤着,像它这样的天龙,分明只有在真神面前才能流露出本能的恐惧来,为何这一刻,它差点便要向主人跪地求饶,并非自己无能,实在是他周身气势太盛,甚至令它萌生一种错觉:立在眼前的主人身影仿佛与万年前在九重天上惊鸿一瞥的背影渐渐重叠在一起。
那神沐之光如此耀眼,几乎要将它的眼珠刺伤。
睚眦按捺住内心呼之欲出的疑惑,一想起白姬现在不知所踪,会不会又是叫那司南离的小贼抓了去,担忧浮上眼眸,不由将所有困惑暂时抛之脑后。
“我本来想进来给小姐姐送蜂蜜喝,哪知一进来她人就不见了!”它紧张地追问道:“莫非又是那姓司的小子搞得鬼?!”
“不可能。”后面进来的判官想也不想便否决了这一可能:“地府是我的地盘,岂有让他来去自如的机会?!这里我早先就以布下天罗地网,我想他司南离即便再疯狂,亦不至于傻到主动过来送死。”
而且方才他与百里就在几步之外的地方交谈,并未从远,究竟是谁能够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轻而易举地将人劫走,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些……
察觉到身后的百里除了进门那一声喊后便全无动静,他心里古怪,不由转身看百里:“你怎么看?”这时,百里却面无表情地越过他径直向窗边走去,目光久久落在窗棂上。
“她是自己走的。”
今宵雾浓,窗棂上铺就一层浅浅银霜,上面印着半个脚印,他不用手比划便知道,那是白姬的尺寸。
他静静立在窗边,眼眸低垂,死寂一般的目光深处灼灼燃烧起幽幽烈火。整张脸犹似笼罩在漆黑的阴影之中,眸底冷光令人胆寒,有野火燎原要将一切焚烧殆尽的狂乱弥漫,身下暗影蓦地滋生,不断拉长放大,阴霾延伸至屋子的角角落落,等到判官发现不对,整间屋子已被黑暗所笼罩,而百里脚下有无数双阴影般的双手正飞速地朝四周发散出去……
判官回神冲兀自呆愣的睚眦厉声喝道:“还不快压住他!”转身便结了一个破魔印朝百里背身处的阴影砸了过去,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眼下他心神俱创,五内俱焚,正是意志力最薄弱的时刻,若是不巧让咒术成功反噬,如此真的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睚眦毕竟是神兽,虽然反应慢些,但它体内的真龙之力却是制约邪魔的天敌,在这一点上,判官虽然于法术造诣上高出它数个等级,然而他的力量来自九阴,换而言之,算是与邪魔之力同出本源。
睚眦虎目一瞪,金光扫过之处阴影如烈焰焚烧般灰飞烟灭。而判官则借机飞身掠至百里面前,徒手斩去环绕在他四周的黑影,拂袖挥去笼罩在他面庞的缭绕黑气,厉声喝道:“你命还想不想要?!”
百里无动于衷地站着,目光平视前方,看也未看他一眼。判官蹙眉:麻烦,遂换了一句说法来引起他的注意:“阴间危险重重,你当真放心让白姬一个人独自在外?!”
听见了白姬二字,百里眉宇微动,被黑雾笼罩的眼眸里浮现一丝细微的变化,当下便觉腹中翻涌,一口甜腥涌上喉头。
不禁回想起她今晚的种种表现,她的每一句话,每个神态,他,竟然浑然不觉,那时她笑颜里孤注一掷的温柔……心口处像是被一双无形手紧紧攥住,沉闷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追不回来……”他低叹着,忽然肩头一颤,口吐鲜血,满片衣襟上仿佛盛开艳丽的红花,黑纹不断在脖颈处攀升疯长,又不断凋零萎缩,一遍又一遍,临近崩溃却无比冷静,视线缓慢而又悲哀环视整间屋子:“她是坐木鹤走的,此刻人早已在千里之外。”
百里的视线穿破阴霾,往那极深的云层望去:那只殷雄所赠的木头白鹤,本是天界的飞行法器,可用于逃生。还在浮山时,他曾亲自教会她,而讽刺的是,结果却被她用来躲避自己……
寒月拂肩,他只觉遍身如坠冰窖般森冷不已。
“我要去找她……”百里折身,冷眼扫过挡在他面前的判官和睚眦,道:“你们为何拦着我,让开!”
“主人……”睚眦欲言又止,判官则上前一步,抬手变出一面半人高的水镜来,“你确定你要这样出去?”百里抬眸一看,镜中人双目赤红,一身煞气,衣上满是血迹,恍若从炼狱而来,若是让白姬看到他如今这个样子,恐怕心里会对他再添畏惧,避之不得。
他一言不发地退了回来,静默片刻,说道:“那我去换身衣裳。”
语落,步伐踉跄地朝外走去,回廊里,他身影逐渐隐没于一片黯淡阴霾里,脚下蜿蜒一道触目惊心的血迹,那红刺痛睚眦双眼,急得它抓耳挠腮:“现在怎么办!?就这么放任主人离开么?”
判官两手抱臂,眉一挑:“你拦得住他?”
睚眦嗫嚅没说话,忽地听到咚一声巨响,是百里直直栽倒在地,二人连忙飞奔过去,却被眼前一幕所震惊,面面相觑,一时失语。
回过神来的判官蹙眉:“这下,倒是拦得住了……”
可惜,这并不算是什么好消息。
夕阳坠山,霞飞万丈。
“卖包子嘞,新鲜出炉热气腾腾的包子!”
街边小贩的叫卖声令徘徊在街口的白姬感到了几分不真实,看着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的人群,她是真的离开了地府,也离开了百里。
既然选择离开,又何必增添这些无谓的伤感来庸人自扰,她揉了揉脸颊,告诉自己要争气一些,又不是离了他就不能活。
路过一家旅店,店外招呼的小二扬声喊道:“姑娘,外乡人吧,打尖儿还是住店呐?”她脚步一顿,摇了摇头,来锦都只是为了向阿荣告别,并没打算停留。
白姬远离了人群,寻了一处僻静的小巷,从怀中取出木鹤施法变大,而她盘腿端坐其上伸手朝远处一指,道:“走,去皇宫。”
飞鹤应声而起,倏然化作一道白光朝前掠去。
夕阳西下,暮色四合,扶鸾殿前琉璃瓦璀璨生辉。
白姬脚踩在厚实绵软的毛毯之上,感觉一股热气钻入脚心直往上冒,放眼望去,大殿四处焕然一新,家具摆设都比先头上了一个档次,她粗略一瞧,吃穿用什竟都是比照皇后的份例来的,可想而知,皇帝对阿荣是多么看中。大抵是屋里燃了静心安神的檀香,四处又暖洋洋的,她这些天来一直紧绷在弦上的心竟神奇般地松弛下来,小孩子独有的奶香若有似无地传来,她探头朝里一张望,看见一枚高高翘起的小屁股懒洋洋地窝在阿荣怀中。
这恐怕就是那备受宠爱的沐炎小皇子吧?白姬远远看着,眼底浮现起一丝暖意。
这厢,阿荣以为是遣下去给沐炎送晚间辅食的丫鬟来了,将不断折腾的小家伙往膝头一放,撑起头来慵懒道:“怎么进来也不通报一声?”
话音落下,才发现白姬站在门口,弯起唇角盈盈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