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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结蔓再醒来时,是被舒儿唤醒的。
“少夫人,到了。”
叶结蔓揉了揉眼,下意识转头去寻那抹白色身影,然而入目只有一片空荡荡的幽暗。她的心往下哐当沉了沉。不等舒儿下车拉她,已经脚步急切地往前迈了一步,猛地撩开了车帘。
月色明朗,清辉盈盈照亮了不远处那女子的些许轮廓。眉眼隐在暗处沉浮,像一个一触即碎的梦。
叶结蔓的嘴唇动了动,那声“纪西舞”被理智压在喉咙里,方没有脱口而出。模糊里,好似看到对方轻轻朝自己笑了笑,她眼中的焦虑才稍稍被抚了平。
另一边,珠姨也扶着裴夫人下了马车。
裴夫人抬头,深深望了一眼紧闭的府衙门,已经迈出了步子。
方过午夜,万籁俱寂,只有春夜的虫鸣声偶尔听闻。
府衙门前站着两个值夜的官兵,见马车在门口停下,已经提起了注意。不等询问,珠姨已经上前,低声与他们说了什么,又从怀里取出些许银两,塞入两人手中。官兵往裴夫人她们方向张望了几眼,随即点了点头,其中一人便进门去,看起来像是去通报了。
大约等了盏茶时间,那人出了来,示意一行人可以进去了。
这是叶结蔓第一次来府衙,门口石狮子威严地坐立在黑暗中。几人自然没有去大堂,其中一个官兵带着四人往左边拐去,显然得了命令,直接领人往前走去。路上偶有巡逻的官兵路过,好奇地这个方向张望一眼,只是天色昏暗,也瞧不甚清楚。
房间里。
纪筱染正昏昏沉沉睡着,忽然响起轻轻的敲门声。她睡得浅,很快就醒了来。入目是陌生的装饰,她的身子动了动,肩头很快传来一阵痛意。纪筱染的眉极快地皱了皱,侧头望向门口方向,低声道:“这么晚了,什么事?”
门外静默了一瞬,片刻,才响起略有些犹豫的声音:“纪小姐,有人想要见你,知府大人让我将人带了来。”
“谁?”纪筱染眼底闪过一丝疑虑。
外头再次沉默下来,随即,换了个略显苍老的声音:“深夜冒昧,是我裴家有事与纪小姐相商。”
纪筱染神色有些惊讶,但很快就明白过来,略一思忖,应道:“进来罢。”
门“吱呀”一声开了,门外的月色照进来,将原本漆黑的屋子微微照了亮。有低声的吩咐响起:“你俩在外守着。”顿了顿,“蔓儿,你与我进来。”随着话语落地,脚步声渐近,黑暗中显出两个依稀的轮廓来。纪筱染眯了眯眼,视线打量着进门来的两人。
裴夫人,纪筱染自然是打过照面的,并不陌生。几年不见,不知是不是因为近来的事,裴夫人看起来老了许多,两鬓也都白了,只是眼神一如既往的深邃。后面则跟着一个不过二十年华的女子,挽了简单的发髻,一身淡墨色衣裙,面容在月色里一闪而过,清雅娟秀。
纪筱染尚来不及多想,两人已经到了床榻边。她略微抬眸,淡淡道:“筱染身有不适,就不给裴夫人行礼了。”
说话间,她注意到身后女子的目光在自己身上细细地扫过,随即落在她的伤口处,皱起了眉。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那目光似带着一丝担忧。
“不知这位是?”
裴夫人身子往旁边侧了侧:“是老身的四儿媳。”顿了顿,唤了一声,“蔓儿。”
叶结蔓上前半步,客气地行了个礼,视线对上纪筱染:“纪三小姐好。”她沉吟了下,还是问道,“不知身上伤势如何了?”
眼前女子眉目温和,不似寻常商户的小姐。纪筱染回苏州城的时候多多少少也听说了一些裴家这个四少夫人的事,只是所知不多,仅限于那粧荒唐的阴婚。如今第一次见,难免有些好奇。听对方语气诚恳,倒像是真切关心自己一般。
“不过是肩头中了箭,暂时死不了。”纪筱染想到之前那支来势汹汹的羽箭,若不是那个唤作瑶姐的女子举剑奋力与羽箭冲撞在一处,堪堪将箭的去势撞了歪,才只贯穿了两人的右肩,不然怕是没命回来。要谈伤势,被自己挡在身前的那个阿七姑娘才更重一些罢。
“那便好。”叶结蔓舒了口气,脸色神色有些放松下来。
纪筱染颇有兴致地望了一眼对方,见她不似作假,倒觉得这关切显得奇怪。
“纪小姐白日受了伤,我等还深夜打扰,实在是抱歉。”开口的是裴夫人,“只是此行不欲与任何人知晓,才趁夜过了来,不时便再连夜回裴家。”
虽然大概猜到了对方的来意,纪筱染还是故意问道:“不知裴夫人这般急着过来,所为何事?”
裴夫人神色不变,道:“我此趟来,是听说纪小姐与已故的令妹情谊深厚,正好得知了一些相关的事,才特意来问一问,是否真的想解开令妹之死的谜团?”
黑暗中,纪筱染的目光晃了晃,沉默地抿了抿唇,方一字一句道:“既然裴夫人都特意来了,筱染不妨一听。”
叶结蔓乖巧地站在一旁,听裴夫人与纪筱染将自己告知的事说了。她的视线偷偷往纪西舞那个方向看去,见她神色专注地凝视着床榻上的纪筱染,目光有些复杂。
想来两姐妹几年未见,不曾想当初一别即是阴阳两隔,确实令人唏嘘。
“纪小姐聪明过人,想必也不难猜到令妹的死与家中人有关。”这边,裴夫人点到为止,抬头去看纪筱染。
只见纪筱染眉头深锁,似有震动,半晌才出了声:“你与我说这些,是想向纪家报仇?”她的目光望过来,有些锐利,“我如何信?”
“纪小姐不如好好忖度,想必不难明白这些事的来龙去脉。”
纪筱染的手在黑暗里攥了紧,抿着唇没有说话。若当真如裴夫人所说,五妹与裴尧旭合谋制造了胭脂案,那背后黑手只能是父亲,这也解开了为什么父亲不肯追究五妹死因的谜团。
“时候不早了,”裴夫人望了眼窗外,“天亮之前我们要赶回裴府,就不多做停留了。”说着,转身朝外走去。
步至门口,她的脚步顿了顿,丢下话来:“纪小姐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可以找我。老身虽半只脚踏进了棺材,但尚有几分残喘的力气。纪小姐身在虎穴,莫要步了令妹后尘。”言罢,头也不回地离了开。
叶结蔓跟在身后,待两人出了门没多久,裴夫人忽然停了下来,转头与她道:“蔓儿,你留下来。”似是看出了对方的惊讶,裴夫人解释道,“纪小姐是撬动纪家的有力武器,我的身份摆在那里,她必然心中防备,我的话能信多少我也不确定。知府与我有些交情,我会让他将你安排在纪筱染的隔壁院子。你们年纪相仿,你多与她走动走动,看看能不能探出什么消息。”顿了顿,又安抚道,“遇事不要慌,我派人在知府附近安插了眼线,若有什么事可以让舒儿通知他们。”
叶结蔓略微一想,便应了下来。
待她目送裴夫人离去,府衙的人示意跟着他走时,叶结蔓视线一转,却顿了脚步。
府衙的人不明其意,低声问道:“怎么了,裴少夫人?”
叶结蔓的举动自是下意识去寻纪西舞,只是方才还跟在身边,转眼已经不见了那片白色衣袂。叶结蔓忖度着纪西舞难道还留在纪筱染的房间没跟出来吗?这边府衙的人还在催促,她又没办法与人解释,只得压下心底的不安,摇了摇头:“无事,走罢。”
等到房间后再出来找纪西舞罢。这么想着,叶结蔓跟着府衙的人往隔壁的院子走去。
夜色愈深,叶结蔓应付完府衙的人后,已是近四更天了,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她虽然累得不行,但心里挂念着纪西舞,想了想还是提着灯笼出了门。
四周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叶结蔓也不敢走得太快,心里却有些焦急起来。之前下马车后,她的心里就没来由的不踏实,纪西舞现在又胡乱跑开,怎能令人不急?
许是心头焦虑,黑灯瞎火,深夜路面沾了水珠难免有些湿滑。没走几步,叶结蔓脚下就猛地一个打滑,狠狠摔了一跤。灯笼滚至一旁,灭了光亮,周围霎时彻底暗了。有刺痛感自膝盖处传来,引得她倒抽一口凉气。
叶结蔓沉默地抿了抿唇,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正吃力间,眼前晃过一片模糊的白色,随即一只洁白如玉的手已经伸了过来。与此同时,纪西舞的声音响起:“可有事?”
叶结蔓怔了怔,一时之间望着眼前的手没有反应。
纪西舞眼底眸光轻盈,俯下身来去扶叶结蔓,口中低声道:“别傻坐着,地上凉。”顿了顿,“摔疼了么?”
冷香入怀,原先的焦虑与不安,在此刻似乎化作了委屈,一股脑儿涌上来,带着鼻子一酸。黑暗里,叶结蔓的眼里盈满了泪珠,无声地摔落在衣衫上。
“疼。”极低的声音,喃喃落在纪西舞耳边。几乎是话语一落,那泪珠又扑簌扑簌地往下落了些,将纪西舞的衣衫也沾了湿。
纪西舞手上动作一顿,叹了口气,伸手拥住了叶结蔓,在耳边劝慰:“没事了,我带你回去看看伤势。”说着,微微一用力,抱起叶结蔓往来路走去。
叶结蔓窝在纪西舞怀里,不着痕迹地擦拭过自己的眼泪,似是觉得有些赧然,沉默着没有说话。四周万籁俱寂,只有偶尔的风声吹过树叶,传来簌簌声响。这寂静里,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地跃动在胸腔里。她想责怪纪西舞,这大晚上地乱跑,让她平白担心。然而冷香萦绕,被对方这般打横抱着,竟是什么也说不出口,只剩下酸酸涩涩的情愫在夜里飘荡。叶结蔓偷偷拿眼打量着对方。她没办法像纪西舞那样夜视如常,因此眼前只有模糊的白皙轮廓晃着,却也是挡不住的惊艳。若是鬼都这般好看,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人怕呀?
似是注意到她的视线,对方的睫毛颤了颤,随即垂下眸来,叶结蔓便直直撞上那抹淡赤色的眸,眸中落了银辉星辰,亮得惊人。
叶结蔓下意识想要挪开视线,表明自己没有那么快消气,眼角却瞥见对方好像勾了勾唇角。下一瞬,有微凉贴上额头,像是一缕风。
“莫要生我气了。”
不过一句话,叶结蔓便缴械投降,心里的柔软化开来,无如如何都也是生不起半点脾气了。
有轻笑声在夜里传开去,倒像是一个梦境。叶结蔓又忍不住望向纪西舞,还没来得及嗔上一句,对方的唇已经又落了下来,轻轻地,拂过她的红唇。
叶结蔓紧张地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脸颊悄然爬上一抹红晕,算是默应了。她在心里叹一口气,自己怕是被对方当真吃吃死死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