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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族行走在光天化日之下总是不太好,所以夷波他们赶路是在晚上,白天就找个地方猫着,山涧湖畔,或是芦苇荡里,将就到太阳落山就可以了。
也是托了龙君的福,上岸之后她可以有两条人腿,还能和阿螺一起逛逛。六月的天气,实在是热得慌,打着伞,手上提着水囊,水族离水太久会出事的,因此不敢走远,只能在水泽附近打转。
阳光刺眼,上岸弄了点吃的叼在嘴里,火烤出来的东西总有一股奇怪的焦味,夷波很不习惯。和阿螺推推搡搡往前,快到海边的时候忽见远方乌云大作,一路翻滚而来。移开伞,半张着嘴仰望,乌云中雷电交加,一场暴雨从天而降,云层里露出了一只脚趾,那么巨大,像倒扣的小山。
“那是龙君吗?”阿螺愣了一下,忽然压低了嗓子欢呼,“他从我们头顶经过,往北溟去了!”
夷波两眼放光,“看来我信里标明的路线起作用了,他没有走错路。不过再见到我后会怎么样呢?会不会恼羞成怒,把我一顿好打?”
扣扣说不会,“可能会一气之下占有您吧!您得想想到那时候要怎么应对,不过依属下的看法,您还是挣扎一下比较好,我们可以上演一出仙人跳,龙君只要入了局,就再也别想洗刷冤屈了,这个主意不错吧?”
夷波却感到忧伤,“我不能大字型请他随意吗?自从知道自己的体重异于常人,我就一直很灰心,怕反抗过度,伤了龙君。”
护法眺望远方,见那片乌云底下白茫茫一片,果然神龙出入必有风雨相伴,说得一点不假。
“其实溟主不用担心,鲲鹏的真身虽有千里之巨,但是应龙也差不多。您无非是比他圆了点,长度却正相当。属下曾经很反对您和龙君发展,现在想想,要是论体形,您和他还是很登对的。”
设想一下,世上最庞大的两种生物,要是露天做/爱做的运动,那场面该有多宏大,恐怕整个东陆都会在他们的阴影之下吧!
夷波顿时红了脸,因他的锲而不舍感到感动。他已经先往北溟去了,她这里又不得不挑时候上路,他先到的话,会停下等她吧?
可是没过多久,又见那片雨云飞速向西去了,一路风驰电掣,非常着急的样子。
她沉下了嘴角,眯眼叹息:“看来是迷路了,还是接到什么指派,半道上做任务去了?”
三个人面面相觑,不太好说话,支吾了半天,邕崖护法说:“先回北溟吧,等到了家,龙君再找来,溟主也好有准备。”
所以一条方向感欠佳的龙,有时候确实让人很头疼。因为他的不靠谱,使得夷波不太高兴,终于到达北溟,看着铺天盖地躬身相迎的族众,也没有当上老大的兴奋感觉。
失而复得的领导人,还是世袭制的,长老和护法的热情几乎澎湃得要溢出来。团团将她围住,诉说这些年妖族的艰辛和不易。说到动情处声泪俱下:“终于等到您,我们妖族振兴有望了。为了这一天,臣等耗尽了心血,左护法传回消息说有了您的下落,多位长老晕厥过去,您一定不能体会族众的心情。经历了千年前的那场浩劫,这实在是睽违已久的好消息,臣等……”
夷波看着面前不住哭泣的长老,一时有些招架不住。
你设想过无数无数的美男,在你面前梨花带雨的景象吗?邕崖护法和扣扣说得没错,北溟妖族果然名不虚传,他们不会衰老,不像点苍长老他们那样,活到七八百岁就须发皆白了。曾经亲历过神妖大战的元勋,少说也有一千二百余岁了吧,可他们没有老态,依旧肤白貌美,娇艳得像花一样。
所以这里是女性领导人的天堂,这点毋庸置疑。夷波因为看惯了龙君的美色,倒并未被乱花迷了眼,她充分显现出干练沉着的风度来,请诸位平平心绪,“左护法找到我,把我的身世告知我,确实一度令我难以信服,我想在场的众位也有疑问吧?尤其我是女人,性别上的弱势,会不会令族众不服呢?”
她这么问,人群果真安静下来了,长老之中有人拱手道:“少溟主生来达观,会有这番话,足以证明少溟主与常人不同。关于身世,随后自有验证,光明殿后的九面净婆梨镜,能照出所有妖神的前世今生与善恶,只要少溟主在跟前一站,肉身渐隐,真身自然见分晓。至于男女,这点少溟主不必过虑,妖族从来不歧视女性。上古时期是母系社会,女性的尊贵远远高于男性。当初溟后怀上少溟主时,溟主曾经请方外神僧算过,少溟主将来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有如此一位英明神武的首领领导,妖族必然能重塑辉煌,溟主的性别,又有什么可介怀的呢。”
她听得满意,微微点头,“净婆梨镜,我似乎在哪儿听过。”
“这镜子是阎魔法王所有,有一回法王和溟主猜拳输了,把镜子抵给溟主的。这一千年来有无数的小妖自称是溟主之后,都在这九面镜子前照过。可惜他们来路不正,进来的时候好手好脚,出去的时候成了一抔土……”
夷波转头看过去,这话是斜对面的一个黑袍人说的,那人的身量很高,笔直站着,脸孔隐匿在深深的风帽下。他的语气并不像其他人这么友善,反而有点警告的意味,又带着三分调侃,慢条斯理道:“如果少溟主有把握,可去净婆梨前照一照,到时候自然见分晓。”
阿螺和夷波对看了一眼,刚才在山呼万岁里根本没人说起这面镜子的厉害,都是轻描淡写带过,就连邕崖护法和扣扣都没有提起。所以万一他们认错人,责任全由她们承担吗?夷波皱了皱眉,“你是何人?”
他上前几步,抬手把风帽摘下,露出一张妖冶的脸,长眉秀目,唇若凝珠。表面虽恭敬,语气却不然,对她弓腰一揖:“臣是十方长老之首,千机。”
夷波听见阿螺咕地咽了口唾沫,拉拉她的袖子,压低声道:“传说中的万年男二脸啊,简直可以和龙君媲美了……”
受了她的感染,夷波的尾巴不由自主抽了一下筋,但是既然到了这个妖窟,要全身而退恐怕是不可能了。她望向邕崖护法和扣扣,“在南海时,你们并没有说要经过生死考验,怎么到了这里就冒出这么多稀奇古怪的规章来?”
扣扣拿肩头顶顶邕崖护法,“护法大人,您阐述一下感想吧。”
邕崖护法倒是非常有信心的样子,“溟主不用怕,属下敢保证,您就是我们要找的人。您想想,九川大神和您走得这么近,如果您不是他初恋的女儿,他为什么要搭理一个不起眼的鲛人?还有来的路上,您差点压垮了属下的飞行器,这可是千真万确的。”说罢对千机长老哼笑一声,“长老莫吓唬少溟主,妖族过去的千年里简直就是一盘散沙,现在好不容易少溟主回来了,难道您不高兴吗?”
夷波嗅出了点政斗的味道,看来妖族群龙无首的这段时间里,是由这位长老代为领导的。一个人长时间身处要职,就算只是暂行职责,也会像撒谎撒得过久,到了连自己都信以为真的地步。他大概认为不再需要什么所谓的溟主,北溟改朝换代也没什么不好吧。
如果她和离相君没什么关系,北溟由谁为王,都和她不相干。但万一她就是离相君的女儿,那么这个政权她是一定要掌握在手里的,不能被一个长老颠覆了朝纲。
她缓缓吸了口气,“也就是说,通过了净婆梨的考核,我才是北溟之主。如果通不过,那我就会灰飞烟灭,是这个意思吧?”
阿螺不屈地叫起来,“真是没道理,我们在南海好好的,为什么要冒这个险?”
千机长老冷冷一笑,“因为野心人人都有,如果不是有北溟溟主这个头衔,怎么让人轻易背井离乡呢。既然想上高位,就得付出代价,臣也希望北溟自此能有一番新气象,所以还要劳烦少溟主受净婆梨的检验。只有通过,少溟主才能名正言顺号令十方妖族,谁也不敢对您有任何疑议。”
可是这个风险太大了,阿螺表示不服,“长老要搞清楚,是邕崖护法言之凿凿确定夷波是溟主的,年轻轻的姑娘,经不得他哄骗。那个什么净婆梨,弄得不好就要人命,万一出了差池,岂不是太冤枉了吗?如果我们现在退出,来不来得及?”
这话其实是白问,夷波知道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果然千机长老负着手,冷冷从牙缝中挤出了几个字:“来不及了,北溟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可啰嗦的了。夷波说好,“我愿意试试。”说着斜眼一瞥他,“如果我通过了考验,北溟上下是否都得听我号令?”
众妖道是,“少溟主就是要臣死,臣也不敢不死。”
“好得很。”她轻轻击掌,一手指向千机,“我喜欢长老这种一丝不/挂的性格……”
众妖大惊,连千机长老都错愕不已。阿螺咳嗽了下提点她,“是一丝不苟。”
她毫不在意,“不管是不挂还是不苟,总之我当上了北溟溟主,少不得要和长老切磋,到时候还请长老多关照。起居饮食也好,海务政务也好,希望由长老费心亲自替我安排,长老不会推辞吧?”
千机长老苍白刻板的脸上浮起了一丝不屑,拱手道:“臣追随溟主两千年,为溟主粉身碎骨在所不惜。今少溟主归位,只要出身无疑,臣同样肝脑涂地,誓死奉主。”转身拂袖,元缎的袍子哗啦一声响,无情无绪道:“少溟主请!”
夷波算是豁出去了,早就知道黑道头子没那么好当,反正已经来了,倒不如一试。梦想总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踏进光明殿,这个大殿和想象中的反派窝点不一样,名副其实的又亮堂又豪华。潮城斥资修建泉台行宫的时候经济不怎么好,所以内部装潢略微从简,这个光明殿已经存在了上万年,什么好的值钱的都往上堆积,但又不是只讲究阔绰的暴发户性质,所以不能简单用奢华两个字来形容,其中还是包含了一点文化底蕴的。
阿螺左顾右盼,典型的乡下人进城。夷波目不斜视,眼角却把珠帘的材质都看清楚了。长老对她这种富贵不能淫的气魄是持肯定态度的,十方长老亲自把她送进中殿,屏风之后九面澄如碧波的镜子弧形排开,就像九双眈眈的眼睛,随时会照得人魂飞魄散。
她停住了步子,“如果我有个闪失,还请不要为难我的朋友。”
阿螺快感动哭了,“夷波,我还要仗着你的排头作威作福呢,你要挺住。”
长老们颇有送她上刑场的架势,齐刷刷比了比手,“一定,请吧。”
她横下心,游到指定的位置。说实话,除了自己那个过人的体重,根本不觉得有什么地方和别人不一样。会不会被净婆梨一照就化成烟了?她好害怕,还没把龙君弄到手,就这么死了有点可惜。然而无路可退,但愿自己是正品,防伪扫过一轮,可以顺顺利利堵上那个心机长老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