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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下的马儿突然开始奔跑,阿好惊吓之余连忙握紧缰绳,却因为久未骑马而没有能够快速准确地将马匹控制住。不时的颠簸令她多少有些发虚,不大有底气。
太阳已经开始落山,余晖将天地照亮。傍晚的温度比起白天降了不少,呼出的每一口气更瞬间凝成白烟。马儿只沿着山路往上,踩着一地的光影,似乎对前路无所畏惧。
阿好竭力凭靠记忆中的办法让枣红大马走得更加稳当,身侧不多时跟上来了一个人。她微微侧目,见果然是章煜,不由抿唇,垂下了眼。
“抬头看路。”
章煜的声音立时间响起,仿佛是配合着阿好的举动。即便是坐在马背上的他依然让人觉得随意,昂首挺胸的姿态却又虎虎生威。一个人的气质气度气场摆在了那里,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似裹上了他独有的味道。
阿好被提醒了一声,也知自己不该低头,便重新看向前方。章煜手中握着马鞭再次挥舞几下,阿好身下大马愈是疾奔。阿好以为,这样真是十分糟糕。可她束手无策,只能死死地攥紧了缰绳,努力不让自己从马背上掉下去。
没有其他人跟随在他们身后或左右,阿好与章煜在无言沉默中不断前行。唯有哒哒马蹄声与啸啸风声交织,在阿好的耳边不停不休。冷风不时打在她的脸上,刮得生疼,寒意再从衣领钻进脖颈,凉飕飕的。
阿好忘记了安秋桐在眼前被杀时候的恐惧,也忘记了凌霄将她手掌握得发疼时的感觉,甚至有些恍惚。皇帝陛下明知安美人非设计德妃娘娘的真凶,依旧拿她抵罪。赵世子明知安美人无辜,仍是毫不犹豫杀了她。
她不可惜谁,人活着本就艰难,安美人会被拿出来当靶子,不是没有安美人自身的原因。只是看到这样的命不由己,很难不想到自己。
正是见惯了宫里的争斗,过去才总想着明哲保身,谁也不得罪便相安无事。可从薛良月到安美人,这一桩桩一件件,不过一次又一次狠狠地提醒她,事到如今,装傻充愣已经没有用。她需要做点什么,她能做什么?
身陷后宫囹圄,难道还想凭着一身正气活下去吗?她或许该顺从着太后娘娘的意思,入后宫,为妃嫔,做这一枚棋子。而不是,希冀着轻松离开了这里,避开这一切争斗,换个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阿好紧紧盯着前方,将注意力集中在了控制马匹上,努力压下汹涌的心思。眼前景色不断转变,策马奔驰、不顾一切的快意渐渐涌现。但从来不是谁逼迫她,是她自己在九岁那年选择了这条路。
身后忽然多出了一人,宽厚坚毅的胸膛贴着她的背脊,意识到是章煜,阿好却只心惊肉跳。章煜展臂将她圈在怀中,手握缰绳,促马狂奔。阿好身体紧绷,感觉到坐在她背后的人贴了过来,凑到她耳边,问她,“哭什么?”
没有觉得自己在哭,阿好伸手一抹,手指染上湿意,可见脸上确有泪痕,不禁微愣。这一刻,阿好却呆呆在想……皇帝陛下是怎么从那匹马的马背到这匹马的马背上的……
章煜低头,看不到她的表情。他勒停了马,从马背上下来,伸手去扶阿好。阿好一时坐在马背上愣愣地看着他,并没有伸出手,却自顾自的翻身下马。重新站定在了地面上,也又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被无视了一片好心,章煜没有和阿好计较。他收回手,站在阿好的面前,见她满脸泪痕,略略沉吟,已然猜测到影响到她情绪的原因。章煜再想了想,又说,“你与她本就不同,何必因为她联想到自己,还巴巴地哭起来。”
或是专门被嬷嬷教导过多年仪态问题,即使是此刻落泪,宋淑好并没有任何狼狈之态。阿好轻吸了吸鼻子,仰起脑袋,看向比她高一个头还多的章煜,带着些许鼻音,轻声说道,“多谢陛下关心,奴婢无事。”
当着章煜的面哭过的人不少,其中不乏美人,也不缺梨花带雨、楚楚动人的,阿好这般我见犹怜的,也并不是没有过。但章煜自己最为清楚,她与那些人不一样。
安慰人的话不会,章煜唯有干巴巴地说了那么两句。阿好的话却比他更加没有诚意,仿佛是变相控诉,即使他说那些话,依旧是什么都不明白。
好不容易耐下一回性子,章煜又觉得有些恼,他做什么非得为一个不识好歹的人操心?是,欠她的,没有错!
“没事就哭?又忽悠朕呢?”见宋淑好闪躲般垂下眼再低下头,章煜动作略显暴躁地挑起她的下巴,迫阿好直视自己。对上她一双湿漉漉、乌润润的眼睛,章煜眉心微动,再说,“她几番惹事,早已不该留。”
阿好身体不由自动地抖了抖,连嘴唇都颤了颤。想到自己几次惹怒了章煜,说不得也早已被划为不该留的名单……再看章煜凶巴巴瞪着她的模样,更觉得是这样一回事,一时间没忍住脸上又划过几滴泪珠,慌忙间只想赶紧去擦。
不知自己哪句话没说对,眼见好不容易止住了泪的人再哭起来,章煜大感头疼,尴尬地松了手却沉着脸道,“哭什么哭,丑不拉几的。”
阿好连忙又抹了泪,红红着眼睛,红红着鼻尖,傻乎乎站着,不敢低头,不敢垂眼,连抽鼻子也不敢了。她到现在才清楚地认识到,即使一再告诫,自己在皇帝陛下面前,依然不是说错话就是做错事,没两次是对的。
等了一会儿,让自己情绪定了定,章煜以为阿好也变得平和了,便再问她究竟为什么哭。只是想知道个原因,如果不是因为安秋桐,那无疑是别的缘由。
明明冷风吹着,听到章煜的话,崩溃情绪尚未转圜的阿好却脑子一热,当真说了一句,“奴婢多次惹陛下发怒……”话出口,后悔也来不及。一时之间,大马嘶鸣,寒风凛凛,天地万物都像在哀悼她的不长眼。
阿好的话让章煜懵了一下,合着实际上还是他的不是了?赵检当着她的面杀了人,她没怕赵检,反而怕起他来了?这人的脑瓜子到底是怎么长的……章煜难得服气。不过,至少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章煜沉思,再三斟酌,对阿好说,“你放心,朕会护着你,不会让你有事。”阿好一时呆若木鸡,章煜反笑,翻身上马,对阿好伸出手,道,“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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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回到营地,阿好也没有消化得了章煜那么一句仿似承诺的话语,她偷看过章煜几次,没觉得他有什么不同。阿好不知道该怎么理解这句话,又无处倾诉,只得将话埋在了心里,尽可能不去多想。
纵然一再努力压下乱七八糟的心思,阿好发现,自己到底无法真的忽视得了。她暗暗地拷问自己,也无法得到更多的信息。只是觉得,皇帝陛下果然奇怪,很奇怪,和那一位赵世子一样。
德妃受伤,安美人以死谢罪,章煜便发话让聂韶光第二天先回行宫休养。夜里的宴席是为白天出去打猎、收获颇丰的臣子们庆祝,且多有嘉赏,自是一番热闹,并未因任何事情影响。
章煜没有要阿好在他身边服侍,只让她自个下去用饭。阿好精神恍惚,任由凌霄拉着她去角落喝酒吃肉。平素甚少碰酒的她接连喝了许多杯,凌霄在旁边看出了猫腻,不免想到皇帝带阿好出去过一阵这回事。
凌霄见阿好又闷喝了一杯酒,拿起酒壶替她满上,凑近了用手肘抵了抵她,小声问,“宋姑姑,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了?”倒是原先同样被安秋桐之死吓得不轻的凌霄,这会已经缓过了神。
阿好被人骤然一问,和章煜之间那点子事情便一一二二在她脑海里过了一遍。阿好不小心呛了呛,一阵儿咳嗽。凌霄见状,暗叹,这是有大事啊!她一面伸手帮阿好抚背顺气,一面不死心追问,“陛下带你出去做什么了?能说吗?”八卦之态尽显。
眼看阿好不知是咳嗽闹的,还是被她的话给问得泪汪汪了眸子,凌霄深觉有戏,继续大着胆子胡乱猜测,“牵你小手了?强抱你了?还是……”她的视线在阿好的唇瓣上扫过两眼,虽没有往下说,但尽在不言中。
角落光线偏暗,脸上烧得慌的阿好庆幸自己的窘态不至于被人一眼看破,转而认真地对凌霄说道,“没有,什么都没有,凌姑姑不要再乱说了,若叫人听到,可是大罪……”
凌霄闭了嘴,笑了笑,心道,皇帝陛下竟然这么矜持?看不出来啊……阿好说什么都没有,可瞧着怎么都不像是那么回事。
她思索过半晌,又再对阿好说,“宋姑姑,你走后,我便在想,人生这样的短暂,生死不过一瞬的事,还是应该及时行乐,莫要委屈自己。有道是,活在当下,快乐已然。将来会发生什么,谁又知道?不如现在潇洒地过,比什么都重要。顾虑重重,不见得更好。”
阿好似懂非懂听着凌霄的话,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片刻之后,只说了一句,“但我不是孑然一身,也非了无牵挂,不能无所顾忌。”
凌霄但笑,宁王恰走到她们这,见她们聊得颇为投入,笑说,“你们两个凑做一堆,也是得趣。”阿好与凌霄起身与他行礼,宁王让她们都坐,自己在阿好附近坐下了,与她说道,“明天你和阿妡一起,我担心她乱来,提醒你一声。”
听宁王与阿好是有话要说,凌霄识趣默默地起了身,自顾自准备走开。宁王看她一眼,但没有说话。阿好瞧了过去,凌霄才笑说,“我到那边看看。”阿好点头,她便离了座。
两个人说了一会明天的事情,阿好记起宋府,现下正有机会,与宁王道,“先前曾经拜托王爷帮忙留心宋府情况,多谢王爷费心了。”宁王道无妨,阿好方问,“不曾发现什么异样么?”
章烨想起属下通报赵检的人监视宋府情况一事,却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怎么这么问?”阿好听他这么说,也没有怀疑,只是笑着回答,“无事,随口问一句罢了。”同样没有说起赵检曾经出现在宋府的那一桩,心思却变得凝重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