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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歌大口倒抽着冷气从噩梦里醒来,一瞬间仿佛还置身于永无止境的长夜里。周围一片黑暗,寒气侵袭进单薄的衣衫,只有身上环绕的手臂带来一丝温暖证明她还活着,活在这满布欺瞒与背叛的人间。
她不舒服地挣扎了一下,自觉记事以来便很少与人如此亲密过了,就听到身上人发出了一声压抑着的痛呼:“疼!……少君侯,你醒了?”
青歌眯起眼,在黑暗里逐渐看清了面前之人的轮廓:“华色?我们这是怎么了?”
“敌袭。”黑发少女在黑暗里扯出个僵硬的笑容,已经自身难保的她却还在努力地安抚怀里的人——即使这个人只要有一刻清醒就无需别人保护:“少君侯别怕,我们逃掉了,现在是安全的。”
青歌:“你伤着哪儿了?我看看。”
“我没事,没伤着……”
“我看看。”青歌不由分说轻轻揽过华色单薄瘦削的肩膀,探了探脖子和胸脯周围没有致命伤就放下了心,手轻轻往旁边一蹭:“划着了?深不深?处理过吗?”
“嘶——”华色立刻疼地五官扭曲:“是蹭到的……用愈合药剂简单地洗过了,只是我不知道有没有追兵,也不清楚外面是什么时候就不敢出去……”
青歌虽然刚醒过来脑子却还是很好使,一瞬间就做出了判断:“我们是从坡上滚下来了?现在在山洞里?”
“不……我本来是这么想的。”华色的声音越来越轻:“可是我半路遭遇了追兵被逼下悬崖,少君侯,我对不住你,差点就拖着你一起去死了。”
青歌叹了口气:“没有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你做的很好了——华色?华色?”她轻轻地拍着怀中黑发少女的侧脸,饱含担忧地唤道:“华色,千万别睡,睡了就醒不过来了!”
“好冷……好冷啊。”
“你撑住。”青歌了解了处境之后半句废话不多说,轻轻把华色扶起靠在自己肩膀上:“有我在,你不会死。”
然后她也仅仅是犹豫了一小会儿,就从自己的脖子上拽出个水晶小瓶子,倒出里面的一枚只有半个小指头那么大的药丸,然后十分心疼地用指甲盖切开了四分之一:“便宜你了,这可是当年青书大公留下的的方子呢——张嘴。”
华色呼出口滚烫的气息,然后已经基本没了意识的她迷迷糊糊张开嘴,就感觉到有只手很不温柔地塞了什么进来。跟那些浓浓的苦味不同,满嘴的馥郁清香缓缓从某一点化开,口舌生津,她的意识在一片黑暗里濒临模糊,然后听见青歌说,睡吧,我守着你。
青歌在黑暗里不言不语端坐,良久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要不是你是个普通人,我都在怀疑你是不是有‘慈悲心’了,华色啊华色。”
青歌抱着华色坐在一片黑暗的山洞里,长久的沉默之后,她把自己埋进了华色乌黑柔软的一捧长发里想,哎,真难。难死了啊,难上加难。
就算你有慈悲心,我也不能活剜了你,正如多少年前我真的没对阴阳手有过半分心思一样——我舍不得啊。
有谁相信我,有谁爱我。爱我者寥寥,恨我者良多。欲我生者屈指可数,欲我死者如过江鲫。
我舍不得。
华色在睡梦里皱起了眉头,秀丽的长眉微微蹙起,嘴角却又露出一点微微的、恍惚的笑意,仿佛做了个悲伤又无奈的长梦,只愿就此沉入梦乡不复醒。
青歌弹了弹指,细碎的火焰在她的指尖涌起,这是个用来探测周围魔法气息的小法术,低级的法师也能瞬发。青歌对它进行了改良,火焰跳了几下之后慢慢变成了明亮的黄色,这就说明除了自己之外周围并没有法师,也没有大型生命物体。青歌呼了口气,然后将食指屈起,在地上轻轻叩了几下,她们的面前就蓦地生出一团火,橙红的火光在摇曳不息。
“睡吧,我守着你。”
“傻乎乎的,连火都不生……”话说到一半,又想起华色什么也不会,只能抱着一堆丁零当啷的药瓶在黑暗里瞎等,一种酸酸软软的心情就密密爬满了心头,青歌将指尖黄色的火焰调小了一些凑近华色的脸,低声重复道:“我守着你。”
那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了。
“星辰海”青岚裹着一件密不透风的黑色长袍,鬼鬼祟祟地从地窖里钻了出来,正好对上青歌碧色的双眼。她从上而下地俯视着这个自己已经名存实亡的父亲,眼睛里有那么多、那么多浩渺无垠的悲伤。
“看在血脉亲人的份上,放我一马吧,青青!”青岚当机立断一把抱住青歌,言语殷殷切切,热忱到几乎让青歌以为自己真的是向来备受宠爱的孩子那样了。
——几乎。
良久,青歌抬起了手,环抱住这个从来跟她就没怎么亲过的父亲,嘶哑着嗓子怼了回去:
“看在血脉亲人的份上,我给您留个全尸吧。”
后来,星辰海被送上绞刑架的时候,对外宣布的一切原因都是因为他想要谋权篡位,因而被结发妻子和亲生女儿联手绞杀,可是那掩盖在沉沉的血色之下的,究竟是怎样的真相,也只有她们知道了。
过了几个小时华色就醒了过来,看来那小半枚药丸还是有奇效的。青歌在她醒来的一瞬间就熄灭了地上的火焰:“走吧,我们出去。”
“好的。”华色二话不说就想爬起来,可惜伤腿使不上力,青歌搀了她一把,纤长有力的双手稳稳地扶住了华色:“我们需要立刻归队,打听消息,最好能找到周围的城市和人家,你还需要药。”
她们踉踉跄跄爬出断层,青歌打了个响指,指尖的火焰就飘到了空中:“没人吧?——很好没有,华色,后退一点。”
华色撑住石壁后退了两步,青歌张开双臂,闭上眼睛仰起头。
那一瞬间,就连没有元素亲和力的华色也感受到了火焰的暗地涌动。千万条无形的火元素在山林里缓缓升起,带着逼人的炽热的浪潮席卷而来,却在青歌低声的吟诵中止步,归拢于一体。空气中渐渐浮现出一只巨鸟修长的身形,四方暗流汹涌,透明的火焰无声翻滚咆哮,就像几欲出笼的猛兽,亟待择人而噬。
“赤焰火凤!”青歌完成了咒文的祷祝,最后一句话高声喝出,在巍巍断崖边上,合着漫山遍野的葱郁形成奇妙的回音。透明的大鸟一声嘶鸣,缓缓伸展开了数丈之长的羽翼——那一瞬间,赤金的颜色从翼尖开始为这只火凤着色,朱红赤金,橙黄青白,端的是流光溢彩。威严而明丽的火凤发出又一声长鸣,音色从嘶哑变得清扬,然后在青歌的注视下低了头,任凭红发的少女将掌心扣在它头顶。
“抓住我的手。”青歌撕下长袍繁复的下摆,三两下就跳上了火凤的背,向着下面呆呆站住的青歌伸出手:“要不你会被烧死的。”
华色伸出手抓住了青歌的,然后就这样被一路生拉活拽着爬了上去,坐在她背后。
“走!”青歌低叱一声,左手扣在火凤的头顶,右手艰难地维持着那朵用来检测生命与魔法气息的探测之火:“华色,抱住我的腰!”
巨大的凤凰长鸣第三声,十丈羽翼开始鼓动。细小的树木被一瞬摧折,大股大股的气流逐渐汇聚在翅膀底下,橙红的火光变得更加耀眼。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迥异于鸟类的起飞的自然和风行术的平缓从容,火凤在一瞬间就拔地十丈蓦然直上。华色脸色煞白地看着断层和怪树乱石从眼前一层层迅疾掠过,在眼前瞬间垂直消失模糊不清,一偏头,就看见了青歌面无表情的、端丽而冷肃的脸。
“少君侯,您是不是……从来没有怕过什么东西呀。”华色靠在青歌背上轻声问道,声音低弱地几不可闻,却还是被红发少女那异于常人的听力捕捉到了。
“我怕过很多东西——”青歌面无表情地操纵着手下的凤凰绕过一棵参天古木:
“可是现在已经什么都不怕了。”
在短短几分钟后她们就飞掠而出几十里。青歌看着探测之火慢慢变成了橙红色之后就放缓了前行的速度,左手食指在火凤头顶叩了三下:“归去来者,心怀慈悲。万事万物,殊途同归。”
火凤缓缓低下头,身形渐渐缩小,五光十色的身体也逐渐失去了色彩。巨大的凤凰在下降到离地面还有十几米的时候消失,青歌拉着华色的手轻轻巧巧一跃而下,脚下涌动起和缓而厚重的风。
“别叫。”青歌单手捂住华色的嘴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周围恐怕有人,别出声。”
这句话说完之后她们才将将落地,青歌的风行术使得极好——或者说,在她会的法术里面没有什么使得不好。二人落地之时甚至都没弄出大声响,只有一小股气流席卷开来,吹起了地上的一捧散沙和几片枯叶。
华色问道:“我刚才好像看到……前面有城镇?”
青歌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调节了一下指尖探测之火的类型,单纯只探测其他法师的火焰就又变成了淡淡的橘黄色。她轻笑一声打了个响指,她们的足下就涌动起和缓的气流,托着她们微微离地,向前飞驰而去。
——比起言语上的解释,她向来都是个实干家。多少年前是这样,多少年后还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