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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山野外,孤男寡女,杜娟不由动了春心。
杜娟假嗔道:“我又没说一定要收你呢,你现在拜我干什么!”将他扶了起来。
杜娟眉梢眼角间有了笑意,捉腔拿调的道:“我看你也是个会说话的乖觉人,要是你能哄我开心了,说不定就答应了你的要求。”
她说这段话时,已大不同于先前的疾言厉色,声音带些清润,隐隐有了几分女人的浪味。
邵元节脸上微红。杜娟瞄了他一眼,心中盘算如何色诱这少年人……
眼看已近傍晚,杜娟已有了主意。当下也不明言,便向深山中行去。邵元节不疑有他,跟在她身后。
走了一程,杜娟忽然哼起歌来:
好唱哎山歌哎口难开,
那柠青哎好吃树难栽,
那大米好吃哎田难办,
哎樱桃好吃树呵难栽。
这是一首苗家情歌,她此时哼来令邵元节心中一动。
杜娟停步回首看着邵元节,口角噙笑道:“你会唱歌么?”
邵元节脸上有些羞红,笑而不答。
杜娟道:“喂,你刚才说自已叫什么名字来着,我这会又忘记了。”
邵元节道:“我叫赵小二。”
杜娟扑哧失笑:“你干脆叫做店小二就好了!”
邵元节也忍俊不禁,唇边浅笑。
杜娟道:“你唱支山歌让我也听一听好吗?”
邵元节摇头浅笑,说:“你自已唱吧,我唱得不好听。”
杜娟道:“你怕羞么?没事,这儿只有你和我,怕什么,一边唱歌一边赶路才不冷清的。”
邵元节笑而不语,杜娟也不勉强他,问:“我唱歌好听么?”
邵元节微笑道:“好听。”
杜娟欢喜道:“真的好听?”
邵元节点点头,说:“真的很好听。”
杜娟道:“那我又唱一首给你听,你喜欢听哪首歌?”
苗家人无论男女老幼都喜爱唱民歌和山歌,有的触景生情,信口道来,即兴而歌。如遇到唱歌的对手,则此起彼落,你应我和,兴尽乃止。
本来这丝毫不奇怪,但观花巫女杜娟先前还似一个女罗刹,此时却又变成了一个小女人,而且还说这歌是唱给他听的,让他有点受宠若惊,忙道:“你爱唱什么就唱什么,我都爱听。”
他不知她唱歌一是为了调节气氛,以消除彼此间的陌生感;二是为了让自己有一种女人味来挑逗他……
于是杜娟一边走一边唱歌:
辰州下来是苏州,苏州有个梁婆婆,生下一个吴幺姑。
吴幺姑生得美,鹞子眼睛鸭子嘴,赛过天上娥眉月。
吴幺姑生得美,团团脸巴桃红色,好像黄瓜一包水。
吴幺姑好头发,梳子梳来篦子刮,梳起盘龙插金花。
吴幺姑生得妙,眉毛弯弯一脸笑,说话恰像鹦哥叫。
吴幺姑十六七,九村十寨媒人挤,走路犹如风吹摇。
……
杜娟眉飞色舞地一边唱歌,一边还摇手摆腰,邵元节见她娇憨活泼的样子,心里有点想与他对一支山歌。但二人无形中有了一种师徒的关系,所以不敢放肆。
他听了这半天,不知不觉中已经对她刮目相看,几乎忘记了她是一个令人胆战心惊的女巫。
盘坡转径,行了三四里路,经过山阴一个岩洞前,杜娟道:“我脚都走酸疼了,先休息一会吧。”二人便在洞口干草丛中坐下来。
杜娟以手作扇,轻轻在脸颊边扇风。邵元节低头看着脚下。
杜娟瞥了他一眼,道:“喂,店小二……”掩嘴发笑:“不好意思,我叫错了,你叫赵小二的。你的名字真逗!”
邵元节嘿嘿陪笑。
杜娟笑吟吟的道:“你真是个有趣人,我为你唱歌口都干了,你也该让我高兴一下,——你能给我讲一讲赶尸的有趣事吗?”
邵元节道:“请师父见谅……”
杜娟截口道:“别先叫我师父!我们现在还不是师徒关系,你可记住了!”
邵元节讷讷道:“是。”
杜娟和颜道:“你要我见谅什么?”
邵元节道:“请你见谅,我虽然不想再做一个赶尸人,但师门的秘密可不敢泄漏。”
杜娟一怔,随即嘉许道:“嗯,你这少年人真不错!人虽离开了师门,却懂得严守师门的不传之秘。这很好!”
邵元节正欲说话,杜娟先分辩道:“不过你误会我了,我可没有要你透露赶尸的不传之秘,我只是想听你讲些有趣的故事啊。这应该没什么不可以吧?”
邵元节忙道:“是我会错意了,嗯,怎么讲呢……”
杜娟饶有兴趣地注视着他:“你赶着僵尸月夜行走在深山老林中,会不会感到害怕?”
邵元节与她如此近距离面面相觑,不由一愣。
杜娟有一张鹅蛋形的脸庞,眉毛弯弯的如新月,眼睛长而媚。高盘的黑色头帕和头帕上亮闪闪的银花头饰,更衬出她的白晳皮肤。身著一件粉红色的单薄衣裳。胸前挂着扁形银项圈,细腰上束着银腰带。颇有几分姿色。
杜娟略歪了头,举起一段白生生的右手臂掏着自已耳朵,手臂上能看见细细的汗毛。
邵元节怦然心动,慌忙挪开视线,他的这些微妙的神情都落入杜娟的眼里。
杜娟芳心窃喜,她知道刚才邵元节偷看她的手臂时,已是在用一种男人的目光在偷瞟一个女人的肌肤!
邵元节目光闪动,道:“我们赶尸时至少会有两个师兄弟以上,所以并不害怕。”
杜娟问:“僵尸真的会走路呀?”
邵元节答非所问:“听我师公讲,赶尸有时也会遇到惊尸的情形发生,那时如果对付不过来,就会很可怕的,尸体就会逃走。”
杜娟愕然道:“僵尸会逃走?僵尸难道就不会吃人吗?”
邵元节道:“僵尸本来想吃人的,但我们赶尸人有辰砂和辰州符,所以僵尸也害怕赶尸人的,因此僵尸就会选择逃跑啊。”
杜娟道:“哦。”
邵元节望着她的侧面脸庞,忽然问了一句:“你有没有去过我们辰州?”
杜娟道:“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离开过泸溪。你问这个干什么?”
邵元节看不出她表情有什么异样,说道:“因为提到了辰砂和辰州符,所以才问你有没有去过辰州。”
俗话说“隔行如隔山”,但作为泸溪土著人,杜娟也听说过辰州出的朱砂是上好的,人称辰砂。在黄色纸片上画的镇压鬼蜮的神符,人称辰州符。据说赶尸人不能缺少这两种东西。
杜娟自已就是女巫,对辰州符并不觉稀奇,但却不明白辰砂的用处,然而她也知道行有行规,故没有问他。
邵元节瞧了她一眼,假装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你那口苗刀好像是我们辰州的——我叔叔从前就有一口同你一样花纹的苗刀。”
杜娟低眸道:“是么,我的苗刀是爸爸的遗物……”
“原来是你爸爸的遗物啊……”邵元节故作惊讶地说。
他心中寻思:“瞧她年纪大不了我几岁,应该不认识我父母吧?或许是她的爸爸认识我的父母……”
邵元节本想说拿她的苗刀看一看,但一来有些唐突,二来又恐惹她怀疑。
杜娟看了一下暮色,说道:“别提起这些不相干的事,还是说说赶尸的有趣事情给我听吧。”
她侧转过身子向着邵元节,双脚并拢,两手抱着脚,说道:“我这人小时候就最爱听人讲故事的,——你常年都在外面赶尸么?”
邵元节道:“赶尸一般在秋冬之季,因为春夏时天气较热,尸体容易腐臭的,所以不利于赶尸。”
杜娟忽想起什么来,纳闷地问:“有一年春天,我有一位朋友因为丈夫对她不忠,一时想不开,投河死了。听说她家也请了赶尸匠,不知道为什么,我朋友的亡灵没有回到家乡,是不是因为是春季的缘故呢?”
邵元节道:“春天虽然不利于赶尸,但也不是绝对不行的。你那位朋友之所以没有魂归故里,是因为她犯了我们赶尸人的‘三不赶’的忌讳。”
杜娟微讶地问:“什么是‘三不赶’?我朋友是犯了哪一个忌讳呢?”
邵元节道:“我们赶尸人有‘三不赶’,是指凡病死的、投河吊颈自愿而亡的、以及被雷打火烧肢体不全的这三种不能赶。”
杜娟道:“哦?”
邵元节道:“那些病死的人因为其魂魄已被阎王勾去,不能把他们的魂魄从鬼门关那里唤回来;因雷打而亡者,皆属罪孽深重之人,赶尸人怕得罪了老天,所以不能赶;被大火烧死的往往皮肉不全,同样不能赶;而投河吊颈者的魂魄是‘被替代’的缠去了,他们有可能正在交接,若把新魂魄招来,旧亡魂无以替代则会影响旧魂灵的投生。”
杜娟吓得低呼一声,突然间伸手抓住了邵元节的手。身子也猛地靠了过来。
邵元节猝然不防,嘴唇碰到了她的耳轮上!心中一惊。
妇人滑润的脸庞就在面前,邵元节鼻子闻到女人肌肤的香泽。他不由咽了一口唾沫。
邵元节木然呆坐在当地。既不推开她,却也不敢碰她身体。
杜娟左手还抓住邵元节的右手,她的右手肘靠在邵元节的肩膀上。见他迟迟没有冒犯之意,心中偷想:“要是换成朱春,还不又是亲嘴又是乱摸就在这儿云雨娱欢了……”
她虽然心中如煮如沸,但也不好意思这么莫名其妙地依靠下去。
杜娟身子退后坐了,脸上烧得绯红,垂下眼帘,一手假意拢着耳边秀发。
她定了定神,才低声说道:“刚才差点儿把我吓死了!你不知道我前几天还梦见过那位儿时朋友,听你说她已经‘被替代’成为别的亡灵了,我就好生害怕啊,她在梦里还跟我说了好些话呢!啧啧!”
邵元节此时已经无法思考、无法判断她的话有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他不是呆子,也猜出杜娟刚才是在投怀送抱勾引自已!
但他自已也不明白,为什么当时会出奇地冷静。也许是他有些不确定她在勾引他。但现在看着她的神色,他什么都明白了。
她是一个会魔法的观花巫女,她怎么会怕鬼魂呢?
他是一个未尝云雨之情的少年,他没有处理这种事的经验。
杜娟正眼也不看他,淡然道:“别说这些可怕的事情了,我们还是走吧。”
她已经在心里决定将他们的关系作为师徒了,他虽然没有朱春懂得风月之情,但他也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少年男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