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五十万

寂静清和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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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滕诚一晚上没睡着,他第一次发现自己海景别墅的隔音效果是那么好,麦柯新选的宝蓝色条纹窗帘是那么温馨。

    床上有他最讨厌的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又粗糙又难闻,薄薄的被子里不知道塞了什么进去,坑坑洼洼的,房间里的蜡烛的灭了以后散发着奇怪的霉味,厕所里一直传来诡异的水滴声……

    最重要的是——麦柯不在,身边少些什么。

    半夜的时候,滕诚开了门,找了个把椅子坐在露台上看着海岸对面繁华的别墅区发呆。都后半夜了,对面豪华的建筑依旧灯火通明,他还见到对面燃起的烟火,在凌晨三点的时候,持续了好久好久。

    麦柯喜欢看烟火,他不喜欢睡的太晚,但是他喜欢海边的星空,他喜欢天上每一颗星星。

    土豪滕绝对不是一个感性的人,从小到大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整整齐齐有条有理,极度理性。大概就是认识麦柯以后吧,也就四年的时间,经历了相爱,失去,失而复得,相守,再到现在的……裂痕。

    此时的土豪,就像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坐在陌生的海边,抬头看到一片陌生的天空,开始惆怅,失意,失落。

    事情要从三天前麦柯出差回来说起。

    麦柯和他同学王良开的设计公司,几个月前接到了一个大单。雇主是隔壁市的龙头百货,室内设计范围很广,要求又严苛。麦柯连续加了两个月的班,难得回家也是心不在焉忙忙碌碌的。麦柯早几年甲状腺病变开过刀,医生嘱咐不能太操劳,于是这两年滕诚虽然在家里又懒又zuo,但是没有一件事情让他的爱人操过心。

    可就是他那么宝贝的人,在工作面前,一点也不会保护自己。

    滕诚在麦柯连续加班的第三个晚上开车去设计所找人。不出所料,偌大的办公室里灯火通明,三天没见,滕诚几乎认不出胡子拉碴面容憔悴的枕边人。

    “跟我回去。”土豪滕自然不会把除麦柯以外的任何人放在心上,大大咧咧地进了玻璃房间的会议室,想要直接带人离开。其实土豪想的也不多,不过是一个人在家里,没有人温柔地待他,他只想撒个娇,抱着熟悉的人好好地睡个安稳觉。让自己安定,让麦柯休息。

    那时麦柯那时正和特意赶来的甲方老板做最后的收尾和修改工作。

    他心里也是着急,项目对他们设计所来说非同小可,自己的身体的确也经不起每日每日这么地煎熬,更何况海景别墅里还有个土豪,都几天没见到了,他想得紧,也担心得很。

    果然,滕诚突然出现,就差昭告全办公室他们两个人曾经爱得死去活来九死一生,现在几天不见必须要上演一出琼瑶戏码。

    疲惫的麦柯在滕诚做出或者说出任何不靠谱的话之前,想要马上带他出去。

    却是滕诚终于看清了甲方的老板,脸上那副目中无人涣散的表情突然闪出了异样的目光。

    那晚的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等麦柯把滕诚带回海景别墅,滕诚就变得怪怪的。

    很晚很晚的时候滕诚搂着麦柯在浩淼绚烂的美丽星空下说:“姓周的项目你把他推了。”

    那一句话滕诚随口一说,只说了一遍。

    滕诚以为,麦柯是这个世界上最懂他的人,很多话这些年他们都不需要说得透彻,更多的时候麦柯宠着他由着他。比如他不愿意经商工作,麦柯就让他在家里宅着,能不去设计所就在家里陪着他。又比如变胖,滕诚说一句“我懒得动”麦柯只会揉着他的小肚腩,在美丽的星空下把它当枕头使。

    麦柯以为,滕诚是个非常理智和直接的人。他说喜欢自己,那就是真的喜欢,从每一个不经意的扬起的嘴角,每一个藏不住的微笑,每一个不掩饰的眼神里都写着我喜欢你。

    而那个晚上,星星太亮,麦柯并没有看到滕诚难得纠结的眼神。他以为只是土豪抱怨他工作太辛苦。

    哄了哄人,就被拉过去趴在滕诚软乎乎的胸口睡得不省人事。

    终究,这个项目对王良对设计所来说是太过的重要,上上下下几十号人几个月的心血,不可能为了一句话就付之一炬。

    于是三天以后项目终于结案,麦柯特意准备了滕诚喜欢的食材,想回去好好陪伴自己的爱人。

    中午原本计划负责人和甲方周老板那边一起吃个饭礼貌地庆祝一下。

    谁也没想到滕诚又来设计所找他。

    麦柯更没想到,周老板会在滕诚到来的那一刻,巧妙地避开了王良一行,向他示爱。

    麦柯没有任何心里准备。

    只知道在匆忙拒绝时,看到周老板的身后滕诚微微发胖的脸上一双不安的眼睛。

    等他从无休止的纠缠中抽出身来回到海景别墅。

    滕诚已经不在了。

    ………………

    土豪望着天空,想着麦柯的模样,想了一会儿,突然哑哑地笑了起来。

    自己不愧是一个又懒又没有什么追求的懒土豪。除了钱,现在连曾经引以为傲身材和脸蛋都没有。

    滕诚自己的心里乱糟糟的,离开工作那些纷纷扰扰的勾心斗角数载,好似身上曾经霸气的气势都没有。

    晚上给他送上洗漱用品的小男孩看着他一直傻傻地笑。

    “笑什么?”滕诚用自己以为的高冷眼神看着天真的孩子。

    “叔叔,你好有喜感呀。”小男孩笑起来眼睛亮亮的,绝对是发自内心的。

    “喜感?”

    “像电视里说相声的演员。”小男孩继续眨眼睛:“圆圆的那种……”

    ……

    然后滕诚就失眠了。

    什么时候变成圆圆的说相声的?

    小孩子都这么说自己。

    在麦柯的眼里,现在的自己也已经是这样的吗?

    ……

    夜凉如水。

    土豪看了会儿天,肚子饿了。

    饿了就更想麦柯。

    最后没有办法只得逼着自己回去睡觉。

    梦里,他是几年前黄金身材的自己,麦柯如同现在一样好看。

    他抱着麦柯在游艇上看烟火。

    麦柯的眼睛里明亮动人,全部只有他一个人。

    ———

    不远处,红海镇的灯塔在夜里朝着海洋打着悠长温柔的光。是要告诉所有漂泊在海上的船只,光源的尽头是你们的家,这里干燥,温暖,这里有,爱。

    司徒第一次爬上高高的灯塔,很远很远的地方,天空不是漆黑的颜色,蒙蒙的雾色在那里把黑暗化开,那里是魔法发生的地方。

    身边的陈彦看着头顶的银河,呼吸温和,每一次心脏的跳动都能在安静的夜里变得清晰。

    “你的腿还没有完全恢复,要回医院做恢复检查。”陈彦的声音不大,像是打破黑暗的一道魔法。

    司徒一直放空的心思被抓了回来。

    支吾了一声。

    陈彦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凌晨四点。

    司徒瞥见陈彦的手机屏幕上来电显示的名字是“大蛋瓜”

    很亲昵的昵称。

    电话那头是一个女人嘶声力竭,歇斯底里的嚎叫声。

    陈彦就站在星空下面无表情地听了好久,久到司徒都被电话那边传来的难听字眼惹到皱起了眉头。

    这边陈彦偶尔说几句话,内容是一遍一遍地重复:“那笔钱不是我的,我和他从来没有联系过。”

    十分钟过去了,女人骂累了。又突然呜呜地哭了起来。

    司徒清晰地听到女人的哭声和那句:“我这辈子都被你们两个恶心的同性恋毁了。”

    陈彦似乎是摒着呼吸一般:“他胆子小,以后都不会了。你们好好地生活。”

    女人哭着又骂了几句终于挂了电话。

    陈彦愣愣的关了手机,眼睛亮亮的,像是水汽浮上了眼睛。

    “医疗事故,他全责。医院同家属谈好了私了。倾家荡产,还差50万。”陈彦淡淡道。

    司徒冷哼了一声。那个叫张闯的男人这些天他没少听到这个名字。

    “他是我大学的学长。”陈彦看着远方,手里一下一下地摸着手机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他比我大三届,我大一的时候他已经大四在医院实习了。大二那年,他研一,带了我们一个学期的解剖学实验课。我很喜欢他,于是那一年我的成绩全系第一,他的实验课我总是第一个到,最后一个走。学期结束的时候,我同他表白了,以为肯定会被拒绝,或者被当做变态,或者更加严重会被退学。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们就在一起了。”

    “大三的时候我父亲去世,家里一下子没有了经济来源。医学院很昂贵,而且我们都是7年制本硕连读。我拿了最高的奖学金,可还是负担不起学费,我母亲在老家身体也不好,需要花钱看病。那一年,他把他的奖学金和实习工资全部给了我。一直到我研一,他工作了,我能交得起学费,能负担生活,他也进了大医院,慢慢地生活有了起色,有了希望……”

    “他结婚了。”

    说道手机里的那个昵称的主人,司徒第一次在陈彦的脸上看到一种叫做“幸福”的表情。

    那不经意扬起的微笑和弯弯的眼角是不经意流露出来的神情。

    有一种——这个人是真正幸福过,令人羡慕过的真实感。

    只可惜,这个表情,最后带上了浓浓化不开的苦涩。

    “后来的事你大概都知道了。他结婚了我还缠着他,她的妻子临盆前知道我们的关系,孩子没了。还没有从失去孩子的痛苦里走出来,又碰上了重大医疗事故……”

    “小兰是个好女人。她是真的爱他,娘家能拿的都填进去了。还差那么大的数目……”

    “所以,谢谢你。”

    陈彦突然转头,亮亮的眼睛里映着司徒的轮廓。

    司徒触不及防地看到一个浅浅的笑容。

    没有“幸福”的感觉,只是扯着嘴角的一个动作。

    “那50万我会还给你的。”陈彦真诚道:“只是如果可以的话,时间会久一些。”

    司徒被突如其来的感谢陈彦的表情镇住。

    据他所知,陈彦把市里刚付了首付的房子都卖了,把钱给了张闯。

    真是……

    “白痴。”

    司徒发自内心地一句。

    陈彦依旧笑着。眼睛里没什么温度。

    手机又响了。

    还是那个昵称。

    司徒觉得这回应该是张闯打来的。

    陈彦愣愣地看着手机半响。

    “接呀。”

    “不了。他们的生活已经够乱了。”眼睛里明明写着不舍。

    手机暗了。

    又亮了起来。

    “哎——”司徒突然叫了一声。

    因为他看到陈彦把手机直接从灯塔上丢了下去。

    然后那个人就直勾勾地看向黑暗里,虽然强忍着,但是神情落寞,像是被抢去了棒棒糖的孩子。

    因为灯塔太高,因为海水太广阔。

    手机跌进海里,无声无息,没有一丝声响。

    “丢了手机,他就找不到你了。”司徒觉得陈彦的故事像电视剧,于是自己也偶像剧了起来:“不后悔?”

    “他不会来的。”陈彦说得肯定:“都是我欠他的。这样,就两清了。”

    司徒摸出烟,找了半天才发现自己陪着滕诚,那人不喜欢烟味,就没带打火机。

    想到他离开的前一日,陈彦找到自己的,要借高利贷的样子。现在回头再想,这个人,是真的很爱很爱那个张闯的吧。

    而爱又是什么呢?

    司徒一直不太明白。

    只觉得这个故事里的陈彦为了个男人一无所有还背负债务,真是傻得可以。

    不过电影里不都是这么演的?要寻死觅活,死去活来的才算爱。

    在司徒眼里,这些都是这群人吃饱饭撑得没事干的结果。

    有时间要及时行乐。

    爱自己比什么都重要。

    司徒纠结了一会儿。

    最后决定把陈彦当做普通客户看待。

    看在之前被自己沾过便宜又照顾过自己手的份上,大不了少要点利息,多宽限还款的日子就好。

    因为司徒一直都相信,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没有谁的故事能感动他。

    说到底都是自己zuo的,不用可怜谁。

    “你找我来,就和我说这些?”司徒整理好了,心里也顺了,总觉得以后再也不会想到看到陈彦就别扭的慌。

    多少有些舒爽。

    陈彦:“……可能不能马上还清,能不能……”

    司徒摇摇手,声音也轻松了:“都是老熟人了,之前和你签的合同你自己回去把你的那份撕了,之后有钱了就还,五年内……八年内还完,算你三分利,你自己算。账号还是那一个,我们会有财务结算的。”

    陈彦好久没说话。司徒去看人的时候,看到一张发愣的脸。

    “这样都不行?”

    “不……已经很好了。我会多还点的。”陈彦赶忙说。

    “得了吧,在这个破地方你一个月收入不到3000块。”司徒的语气里甚至还带着些嘲笑。

    陈彦依旧是愣愣的表情,看着面前的海面,一动不动的,其实很好看。

    突然。

    灯塔巨大的光亮熄灭。

    司徒一愣:“坏了?”

    陈彦指了指远方:“天亮了。”

    于是魔法开始了。

    几乎是灯光暗去后,缓缓地,天边出现了鱼肚白。

    红海镇背对着朝阳并不能看见太阳冉冉升起的一幕。

    可司徒依旧是半张着嘴,看到对岸的海滨别墅被光亮一点点的照亮,海鸥在海面上漫天飞舞,第一缕阳光像被子一般洒在对岸的一幕。

    “靠,这么美。”司徒瞬间被红色的朝阳征服了。

    陈彦也扬起了疲惫的笑容。语气里,是疲惫人儿终于同过去告别的决绝和希望。

    “对呀,新的一天开始了。”

    虽然。

    以后再也等不到那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