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寿筵(下)

海青拿天鹅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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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叙没想到自己这话会被徽妍听了去,更没想到她会说出这般话来,脸色变了变。

    “侄女说的甚话。”王叙干笑一声,“卖却是不可的。”

    “不卖?那叔父如何是好?”徽妍与王璟相视一眼,叹口气,向王叙道,“不瞒叔父,这些年年景不好,田地收成差,叔父也是知晓。如今家中钱财捉襟见肘,侄女虽得了些朝廷赏赐,却不过勉强对付些衣食之用。昨日侄女与兄长说起此事,还哀叹不已。我等兄妹失怙,上有母亲体弱,下有弟妹年少,更有侄子侄女年幼,逢得如此,苦不堪言。幸而上天怜悯,还有叔伯关爱,而叔父一向待我兄妹如亲生,更是亲切。故而前番虽府库空虚,叔父上门借钱,兄长还是借了。近来家中花费颇大,说来惭愧,侄女昨日与兄长谈起府库窘境,还说要与叔父商议还钱之事,可兄长说叔父待我等这般好,定不会拖延不还,宁可卖田卖地先撑着也不可催促。如今叔父说起难处,侄女实惭愧,家中虽难,可叔父既然开口,定然要帮。只要叔父愿意,我等就算去借债,背上缗钱也要为叔父将田产买下,既帮了叔父,也不至辱没王氏门庭。叔父放心,良田市价多少,侄女一钱也不少,叔父看如何?”

    王叙听得这话,面上一阵红一阵白。

    “这……”他咳一声,“也不至于这般,贤侄有难处,叔父另想他法便是。”

    徽妍听得这话,面露不喜之色,“叔父这话,莫非是疑我等用心不诚?叔父,我兄妹自幼受教,行事遵乎礼义,此天地可鉴。叔父若有疑,侄女愿与叔父到祠堂,在祖先及父亲灵前立誓,若有贰心,天打雷劈……”

    “不不,不必如此,不必如此!”王叙平日最信鬼神,听得此言唬得一跳,忙道,“侄女心意,叔父自知,怎会有疑!侄女言重,实在言重!”

    徽妍又让了两句,王叙脸色不佳,借口如厕,连忙起身走开了。

    王璟方才一直不得机会开口,看着王叙远去的背影,不禁哂然。再与徽妍相觑,各自无奈,笑了起来。

    “幸好你来。”他叹口气,“为兄虽不欲借钱,却实不知如何应付。”

    “应付也不难,不过比谁面皮厚些罢了。”徽妍莞尔,心中却不无遗憾。可惜自己就算嘴上再强,也终究是在嘴上。那些借给王叙的钱,就算说破嘴皮,看着也是要不回来了。

    兄妹二人说着话,回到堂上,正遇陈氏与陈家兄嫂从后宅出来。

    王璟与陈匡曾经同朝,又是联姻,关系不错,徽妍却与他们并不算熟,见了面,也不过说些客套话。

    陈氏夫妇是长安人,知晓徽妍刚从匈奴归来的事。陈匡在京兆尹府任职,消息通达,谈起匈奴,他兴致勃勃,“是了,听说乌珊单于身体不大好了,我昨日还与同僚打赌,看哪个王子能当上单于。依女君之见,右贤王如何?”

    徽妍想了想,道,“右贤王母家部众最强,不过平时行事蛮横,得罪人不少。”

    “右贤王?”陈匡的妻子不解,“妾听闻单于有太子啊。”

    “太子算个什么。”陈匡笑而摆手,“你道匈奴那些胡人也讲孝悌?哪次换单于不是先厮杀一场,刀兵最强的才是单于。你且看着,那边定要变天。”

    “哦?”王璟问,“伯安可是听到了什么消息?”

    “也不算什么消息。”陈匡道,“只知近日从匈奴过来的货物一日少过一日,而运往匈奴的粮食布匹却多了许多,朝廷还为此专门下令,要各关口严查往匈奴的货物,不得超限,哦,前几日有人在货物中藏了二百斤铁,被查出来,直接下了狱。”

    众人听得,一阵欷歔。

    “唉,今日乃吉日,好好的,说什么刀兵。”陈氏见气氛不对,笑着打岔。

    众人亦笑,转而说起两家儿女琐事。

    徽妍在一旁听着,心情却被什么勾住一般。

    其实不用陈匡说,她也知道,匈奴那边难免一战。她一直担心着公主的两个儿女,曾与张挺一道上书朝廷,希望能让朝廷出面,将他们接来汉地。但此事迟迟不见回响,徽妍在朔方第一次见皇帝的时候,也亲口提过,但皇帝并未表态。

    徽妍不是小童,知道两国相交,唯利是先。在局中,甚至公主也不过是棋子,何况她的儿女。

    而挂心之余,徽妍又想到了另一件事。

    陈匡说,匈奴过来的货物在变少,而汉地卖去的货物在变多。徽妍心思转了转,这的确是一件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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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人太多,徽妍和王璟夫妇,闲暇不多时又忙碌起来。内内外外坐满了人,他们除了要招呼,还要迎宾,忙个不停。

    堂上,嗓门最大的是二伯父王佑。几兄弟之中,他最是富裕,徽妍路过堂上时,听到他在得意洋洋地说着给次子赀选郎官的事。

    “官府说,下月便可去长安!”王佑满面红光,“郎官也不是人人能做的,哪怕父辈做过官,诸位说是不是?若论才智,十里八乡,何人比得上我儿?县官都是知晓的!”

    他话里有话,许多人交换着眼神,心照不宣。

    徽妍皱皱眉,瞅一眼上首,戚氏劳累,已经到堂后去歇了。徽妍身旁的王萦却是听到了,露出不满的神色,徽妍拉拉她,微微摇头。

    “徽妍,上次我与你母亲说的那位赵公子,考虑得如何了?”二伯母胡氏看到徽妍,隔着几个人大声问道,“我前两日见到,他们还打听这边的意思呢!”

    “赵公子?”有人问,“哪位赵公子?”

    “阳邑赵裘家的次子啊!”胡氏道,“那可是个好人家,吃用不愁。”

    “赵裘不是个屠户么?”大伯母于氏怪气地嗔她一眼,“怎配得上徽妍?”

    “怎配不上?”胡氏道,“我那日也与娣妇说呢,二十四又不是十四,金枝玉叶便莫去想了。既在这乡邑之中,眼界便莫总看着长安,选个差不多的便行了。”说罢,问徽妍,“徽妍,你却说说,相得如何?”

    徽妍看着她,淡淡一笑:“婚事自有母亲兄长做主,侄女岂可置喙?”说罢,行一礼,款款走开。

    “长舌妇!”王萦气不过,走出几步远,忍不住道,“她自己也有待嫁女儿,若觉得好,怎不留着当女婿!二姊!你怎也不反驳几句?”

    “如何反驳?当众骂人么?”徽妍看看她,“萦,做个泼妇也不难,却能挣回多少脸面?”

    王萦不甘心,却觉得有理,气鼓鼓地不说话。

    徽妍笑笑,摸摸她的头。

    这时,家人来报,说王缪一家到了。徽妍和王萦皆喜,忙让家人去告知戚氏和王璟,自己则迎到门前。

    上次徽妍的接风宴,王缪曾与戚氏商定,来拜寿时要带上孩子。如今,她果然不食言,夫妇二人领着三个女儿,笑盈盈地登门而来。

    而令众人吃惊不已的是,王恒居然也来了。

    徽妍正待上前行礼,忽而看到他们身后,愣住。

    司马楷正从车上下来,风鼓起他的衣袂,身姿翩然。目光相对,司马楷露出笑意,上前来行礼,“女君。”

    徽妍忙还礼:“府君。”莫名的,她脸上起了烧热,礼罢之后,不禁瞅向王缪。

    王缪似乎知道她心思,笑着说,“闻知母亲寿筵,司马侍郎本也想来,奈何身体不好,行不得远路。故而遣府君前来,代为贺寿。”

    徽妍了然,看向司马楷,再礼道,“府君一路辛苦,实有失远迎!”

    司马楷温文道:“在下多年未曾拜见戚夫人,贺寿本是应该,女君不必多礼。”

    众人寒暄一番,王璟走出来,见到他们,亦是惊喜不已,见礼之后,有说有笑地迎入府中。

    戚氏已经到了堂上,最让她高兴的,是王恒和司马楷。

    徽妍和王萦都遵守了许诺,没有告诉戚氏王恒拜了郎官的事。此番王恒回来,身上穿着郎官的常服,一进门就引得众人瞩目。不仅戚氏,堂内堂外的亲友们亦是哗然一片。

    “小子!”戚氏得知原委之后,又笑又骂,“这般喜事,瞒着母亲做甚!”说罢,又瞪着玩王缪和徽妍等人,“尔等也是,竟与他串通,一道欺负老妇!”

    王缪哭笑不得:“母亲冤枉,我等岂敢!都是你这宝贝王郎官,非要亲口告知母亲,不许我等说!他说他做郎官无俸禄,要将此事做个寿礼!”

    王恒笑嘻嘻的,向戚氏端正一拜,“儿祝母亲四体康直,寿如南山!”

    戚氏喜得红了眼圈,将他拉到身边,“你这小儿!什么寿礼不寿礼,回来便是大喜!”

    众人欢喜一番,司马楷又上前行礼,将长安带来的寿礼献到戚氏面前。

    周浚将司马楷举荐王恒做郎官的事告知戚氏,戚氏听了,惊诧不已,对司马楷更是亲热。

    “难得司马公一片心,”戚氏询问了一番司马楷父亲的身体状况,感叹道,“公子亦是重情义之人。”

    司马楷谦道:“夫人过誉,父亲常念当年两家之谊,在下亦曾得太傅指点,可为府上驱使,在下之幸。”

    王缪在一旁嗔道:“母亲,你怎还总将人称为公子公子的,他如今已是尚书丞,母亲该称一声府君才是!”

    戚氏闻言,笑道,“正是!老妇总想着从前,却是糊涂!”

    众人皆笑。

    这边热闹,亲戚和宾客们看着,亦是议论纷纷。

    “这么说,恒上月便已经入朝了?”大舅母道,似笑非笑地朝王佑那边看一眼。

    “可不是。”三姨母笑一声,“郎官么,有些人家,不必赀选也能做上。”

    她们的声音不高不低,传到不远处王佑的耳朵里。他脸色僵了僵,四周瞅一眼,装作没听到。

    大伯母于氏等人却在说着司马楷,见他一派俊雅之姿,谈吐不俗,皆好奇不已。

    “萦!”五叔母朝王萦招招手,让她过来,“那位司马府君,真是尚书丞?”

    “正是。”王萦道。

    “这般年轻的尚书丞啊……”

    王萦见得她们这般,忽而想起前番在长安的时候,王缪曾提过要撮合徽妍和司马楷的事,目光一闪。

    “司马府君还是童子时就是郎官,他父亲司马侍郎,与父亲乃是至交。”她说。

    “是么?我等怎未曾听说过。”二伯母瞅着那边,一手拉着女儿,似乎颇感兴趣。

    “哦,那也怪不得。”王萦笑笑,“司马府君出身长安世家,与二姊自幼便相识,可是金枝玉叶呢。”说罢,她像徽妍一样行一礼,转身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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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氏的寿辰,热闹了整日。黄昏降临之时,众人酒足饭饱,许多人纷纷告辞,在天黑前回家。

    而留下过夜的宾客,徽妍和陈氏也安排好了住处,幸好宅中屋舍不少,不必去别家借宿。

    闲下来的时候,王萦向王缪和徽妍说起宴上之事,一脸痛快。

    “长姊和二姊未见她们神色,”王萦学着,说,“这般……又这般……二伯母那脸上似进了染缸一般,精彩太甚!”

    王缪和徽妍皆笑。

    “你啊,与她们这般见识做甚,背地还不知如何说你。”徽妍道。

    “说便说好了,最好恨得不肯给我相亲事!”王萦不在乎道。

    “亲事亲事,好没羞。”王缪笑嗔,将手上一叠衣服给她,“替我拿去隔壁给乳母,再看看你那三个小甥女玩累了不曾,催她们洗漱。”

    王萦做个鬼脸,捧着衣服走了出去。

    王缪看着她,笑笑,对徽妍道,“有两件事,我不曾与你说。”

    “何事?”徽妍问。

    “其一,司马府君之事,我前两日过府去探望司马公,试探着提起你归汉。未想司马公竟十分有心,我还未说你二人之事,他就问我,你可曾婚配。”

    “哦?”徽妍心中一动,看着王缪。

    “我说未曾,司马公高兴不已,说司马府君一直无良配,他操心不已,若你二人结亲,那是再好不过之事!”

    “那司马府君……”

    “司马府君自是应许,他此番来,除了向母亲贺寿,还有一事,便是奉司马公之命,向这边提亲!”

    徽妍听着,只觉得心跳得飞快,一下一下,数都数不及,双颊绯红。她极力保持镇定,“怎是他提亲?也不见媒人……”

    “来拜寿么,先让母亲见一见也好,问问意,她肯了,后面都好说。”王缪笑嘻嘻。

    徽妍只觉头都抬不起来,嘟哝:“那……那还有一事呢?”

    “还有一事,便是这个!”王缪一脸神秘,将榻旁一只大木箱打开,只见黄澄澄的,竟都是一串一串的钱!

    见徽妍一脸惊诧,王缪道,“这都是你的,那胡商回来了,整整二万四千钱!”